“三日月……你要去哪里?”

  一期一振骤然喝道。

  三日月回过头,愉快地扬起唇角, “谁知道呢。”

  巨大的异常肉块堆满了整个空间, 最糟糕的是柔软的部位完全无从下刀,那些肉糜率先缠住他的刀具, 接着是隔着衣物的四肢。于付丧神而言, 这种混合着人的形体、却又完全没有人的模样的生命体,它们的存在本就是一种不可言喻的亵渎。

  正在犹豫的瞬间,它们便拉扯着几具躯体落下,坠落在地时只有一声闷响。

  由于底下有层防护, 一期一振倒是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损伤。真正让他觉得苦恼的, 是从这团脂肪中传出的各种声音, 付丧神的灵魂对此十分敏感,轻易便能听到其中的哀嚎与苦痛, 仿佛直接触动着自己的神经,让他的脑袋止不住钝痛。

  脑海里似乎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在自己眼前断裂的刀刃、分明知晓真相却遁入迷雾中的鹤丸国永、他自己的刀刃亲手断绝的那些性命,甚至于因为他成为庇护者、被强行掳走改造的孩童,他们天真无邪地注视着自己。一期一振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 在他将疯狂付诸行动前,无尽的细语停止了。

  堵塞着巨大空间的肉块好像失去了力气, 纠结的肌肉无力垂下,挥舞的肢体幅度也变小了。一期一振砍下其中几条, 从肉糜中走出, 不知道为何, 它仿佛已经死去,完全变成灰白的模样。

  地下通道里只有水珠滚落的声音,他只能凭借契约感知审神者去往哪个方向,然而这团脂肪几乎完全塞住了高大的通道,怨念阻隔了他的五感。

  “哎呀,就连我都不想碰这孩子呢。”三日月和他落在同一地方,他注视着异常之物,喃喃道,“想必他们的灵魂也不能得到安息吧,真是不幸。”

  他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双手拢在袖中,轻松得好似在逛自己的庭园。

  三日月宗近不再给肉墙留下任何多余目光,他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另外一条路,转而走向更深的黑暗。一期一振错愕片刻,保持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跟在其后。

  “那怀疑的目光看起来真可怕啊。”三日月意味不明地感叹着,“以前大家的关系明明还不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听出他只是礼貌性抱怨,一期一振摇了摇头:“只是不放心而已。”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安静的通道当中只有更加激烈的水声,坚固的材料似乎无法阻挡地下水侵袭,再向里走甚至还有逐渐上升的积水。

  淌过不知何时就在堆积的污水,一期一振嗅到一股不妙的气息,这天然空洞的场所似乎是用来处理垃圾、供那团怪肉休憩的地方,他感觉脚下踩到了某些不妙的东西,但也只能当作没有看见。

  深处延展开几条道路,两旁的墙壁上终于内嵌了发出微弱光芒的灯泡,三日月似乎对此非常苦恼,纠结几秒后才选择了第一条。

  他走进其中,又迅速转了回来,衣袖遮住半张精致的脸庞,“哎呀,没想到居然是死路,果然我已经老了呢。”

  “……”

  一期一振叹了口气,不过曾经的本丸里也是这副光景,他早就习以为常。

  付丧神挑选了另一条岔路,所幸这次没有过早碰壁,他们在几次来回转弯中遗失了方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已经偏离极远。展现在眼前的又是仿佛极其恶趣味的岔口,他们的位置有所下降,水流从倾斜的地面下泄。

  “啊。”三日月这次真的陷入了迷惑,“这就是人类所说的迷路吧?”

  “不论在哪里都有这种说法。”

  一期一振与他对视,冷漠道,“现在我们……迷路了。”

  再误入几次处理垃圾的广场后,一期一振倒是大致摸清楚了这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所有报废的材料都从仓库中被投入通道,腐烂后吸引怪肉在底下爬行,将废料全部吞食殆尽——至于它们具体都是什么,一期一振并不怎么想知道。

  三日月的发梢落下一滴水珠,他刚被地下水袭击,从容的表情也有一丝开裂,看上去苦恼异常:“啊啊,没想到真的会迷路,果然不该选这边,但是感官被那些孩子干扰了,也没什么办法。”

  “干脆把这里全部毁掉好了。”

  他笑眯眯道。

  五指已经放在刀柄之上,一期一振的余光瞥到转角之内,有鞋底与积水相触,不可避免地发出些声响。来者完全没有意识,自然也不可能隐蔽自己的踪迹,三日月也发觉这点,饶有兴趣地停下动作。

  成田满——代号成田满的人偶个体看到的,就是记忆中两名付丧神正神色古怪地商量着什么、还做出危险举动的情况:“三日月?一期?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眨了眨眼,十分无辜。

  看到那张脸的刹那,一期一振的脑海中没有剩下任何感情,仿佛变成了全然的空白。他只是默然注视着熟悉的面容,就算此身消退,他都不会忘记曾经让他陷入怨恨与懊悔之中的人类。

  “……唔。”三日月忽然伸手挡在他们之间,大概是知晓那些恩怨,害怕一期一振控制不住自己。他上下打量成田满,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原来如此,味道不太一样。好久不见了,前代。”

  他的最后一句声音清浅,并没有传入人类耳中。成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们应该只分开了几天而已……但是有鹤丸陪着我,虽然他心情不太好。草薙先生邀请我暂时留在这里等待实验结果,说不定能找到更快打败溯行军的办法。”

  “不过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成田疑惑道,“草薙先生说还不是时候和你们见面,但是鹤丸忽然出现,连你们也……难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吗?”

  一期一振与三日月对视,很显然眼前的不是他们所认识的审神者,而且记忆方面出现了莫名的混乱。看到他们的反应僵硬,成田眨了眨眼:“草薙先生应该不会生气吧,我先带你们到房间里,这里是垃圾场,如果拆掉会很麻烦的。”

  他说完,转身向原路返回,只有积水被践踏发出的声响。

  三日月率先跟上,丝毫不在意污水会沾湿衣角,“没办法,只能跟着前代去看一眼咯。”

  “他——不是前代。”一期一振闷声道,隐含某种对待亵渎死亡的怒意,“只是那家伙制造出来的机器,甚至连灵魂都不存在。”

  没有走过多远,三日月瞥见一缕明显强烈许多的白炽灯光,他忽而叹息道:“你也想知道鹤丸在想什么对吗?”

  这点一期一振倒是无法否认。

  成田满将他们带到空旷的会客室中,才开口道,“草薙先生说,研究员们都去休假了,所以他有些忙。等他回来之后,我会向他介绍你们的。”

  他的语气好似和某人关系很好似的,三日月接过茶水,发问道,“连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这位草薙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他、他是好人。”成田连忙解释起来,好像害怕他们误以为对方是敌人,“还记得吗?之前在溯行军的袭击中,我们救下的路人,就是炼先生。后来我又与他偶遇了,他告诉我可以帮忙研究溯行军的构造,这样的话人类的武器也可以打败它们。”

  三日月将杯子放在桌面上,打量起周围,墙面到用具都是完全的纯白,一眼望去让人心生不快。他若有所思地发出悠长的音调,“原来如此,真是位好朋友呢……成田大人,您还记得最近发生过的事件吗?”

  “三日月,你今天有点奇怪。那个古怪的称呼到底是——”

  付丧神轻描淡写地略过这点:“偶尔想尝试一下不同寻常的喊法,嗯嗯,这种充满西洋执事感的称呼,不觉得很有趣吗。”

  “还是和平常一样古怪。”成田满感叹道,继续说了下去,“最近,大概只有几次袭击吧?听说父亲和母亲来东京拜访我的住所,结果差点受伤,好在鹤丸及时赶到了。我会努力和炼先生一起完成研究,把他们全部赶回去的。”

  他的记忆里似乎根本没有那次悲剧,也没有抛弃自己逃走的役人、甚至于矛盾日渐激化的付丧神们。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全部被草薙炼与鹤丸的存在改写了。

  一期一振皱起眉头,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语,“鹤丸在哪里?”

  “鹤丸还没有回来,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但我完全看不出来为什么。”提到鹤丸,成田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变成了以前相遇时黑色的样子,身上还有伤口。他不愿意和我交流,我能感觉到他在躲着我。”

  他扬起头,看着一期一振,后者艰难地移开目光。

  “你们也知道些什么对吧?”他求助似的望着付丧神,“我知道,鹤丸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那样,炼先生如果是我的朋友、怎么会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连你们也是,你们好像根本没想到我会出现。”

  人偶站了起来,“我到底是——”

  “成田君,暂时休息一下吧。”比平常低沉些的男音从门外传来,鹤丸国永的眉间笼罩着一层寒霜。他遮挡在成田满与三日月中间,语气不善,“不要做不乖的孩子。”

  这句话不知是在对谁说起,成田满明显瑟缩了些,他本就是那种孤僻却容易依赖人的性格,异常害怕连鹤丸都抛弃自己。

  “这么凶可不好,鹤丸。”三日月漂亮的眼眸注视他身后的人影,“他就是你想要达成的执念吗?即便你很清楚,并非同一个体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