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许久没有被这么威胁过。

  在组织没成立的时候,他只能算是个普通人, 自然日常生活中少不了威胁。然而, 后来他一手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然后将自己的身份完全隐匿于恐怖的迷雾之中后, 再也没有敢对他不敬的人。

  质疑这种高压的全部变成了尸体, 知晓他名号的也不剩下多少,时至今日,甚至连FBI都无法确认他的正体。贝尔摩德是个例外,但这女人足够聪明, 知晓她的仇家不敢对她下手, 都是自己的庇护。

  然而, 时至今日,她还是背叛了他。

  那位先生早就知道, 只不过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 默许这种心照不宣的背叛。

  他和贝尔摩德的关系中到底掺杂多少复杂的感情,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晓。

  “琴酒。”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很抱歉, 我不允许任何人对我的东西有其他心思,当然包括您。”

  琴酒说着, 甩掉剑刃上的血迹,还有些许肉糜。老者不为所动, 他慢悠悠转动手杖, 严厉道, “看来你是忘记了,究竟依靠谁的赏识,你才得到今天的位置。”

  草薙的目光在他们中间游离,老者微微笑着,看向他,“他只是保护过度了,你不必担心,也不用把我当成洪水猛兽。”

  “到我这里。”

  琴酒打断他,毫不犹豫道。

  草薙顿觉头大,明明听说他是组织里最忠心耿耿的那个,赤井曾经告诉过他,干员里一半以上都是各国机构的卧底,纯粹效忠那位先生的恐怕只有琴酒。贝尔摩德的想法他们捉摸不清,但是既然挂着名号,他们也不得不尊敬有加。

  可以听出琴酒对老者的语气中带着尊敬,然而更多的却是敌意,他好像已经把那位先生当成隐藏的敌人,丝毫不留情面。

  思考半晌,草薙还是选择了琴酒的方向。

  老者眸光微暗,手中的权杖倾斜,他的动作不过刹那,长杖里便窜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隐藏刀刃。尽管已经老去,他的这一招还是比许多年轻人的反应快些,更何况之前他总表现得颤颤巍巍,大多数人不会料到会突然变脸。

  他没有高兴多久,刀刃甚至没有触碰到布料,便有一股逆方向力顺着刃身传递,他急忙卸力,向后退了一步。

  “现在连你也打算背叛我。”

  琴酒在他出刀的瞬间将草薙拉回怀里,目不斜视,“是您先越界的,如果您不出手,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怎么觉得现在有点像……”草薙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比划,“家庭伦理剧场,久未归家地女儿带着不成器的男朋友和老爹对峙,你们BOSS真的很不满意我的话,我可以在外面等你们谈完话。”

  “嗯哼?”

  “对不起,我马上闭嘴。”

  老者的拐杖外壳随意丢在地上,他本人握着那柄纤细的花剑,杀气没有消减。

  “是谁说动了你?贝尔摩德?还是这个小家伙?”老者微微笑着,笑意尖锐,“或者……你觉得我是个失了势的糟老头子,所以自己有机会篡权夺位了?”

  “只有一件事可以告诉您。”琴酒的音调平静无波,“如果您愿意退开,什么都不会发生。”

  老者望向自己身后的门扉,那扇铁门并没有锁上,只要推开就能走出去,然后顺着道路找到某人的房间。他收回目光,将刀刃横在身前,“是我不该指望你们这些亡命徒的忠义,直到最后,你们还是会因为更重要的而放弃过去。”

  他的剑尖指着草薙。

  “那么他呢?我理解你们遇到新鲜事物,会产生向往的感情,但那不过是愚蠢的浪漫,甚至牵制住了自己。莎朗温如此,我没想到你也会如此。”他尖利地讥讽着,看向草薙,仿佛打量某件商品,“如果有更重要的事物、更大的利益……干脆就舍弃他吧?”

  他的声音还没有落下,侧颊倒是传来一阵凉意。

  子弹的轨迹不偏不倚,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血液后知后觉地顺着皮肤淌落。

  “这是最后的敬意了,先生。”琴酒的语气依然比平日恭敬许多,却充满了压迫力,“没有下一次。”

  草薙摊开双手:“其实我不介意……”

  “我介意。”

  看到他们互动,老者的表情蕴含了十足的复杂。刚才那番话如同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呼出一口气,忽然收刀回鞘,用手杖的底端支撑着地面。

  他仿佛瞬间又变回了行动困难的佝偻模样,坐回柔软的垫子中。

  “这就是你的选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双手握住手杖前端,闭上双眼,“算了,我没有到达能够阻止你的地步,反倒会被你轻易绞杀,所以这种亏本买卖我不会再做。”

  草薙眨了眨眼,他攥着黑色的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啦。”老者慢悠悠地将下巴放在手背上,看起来更像是个在晒太阳的普通老人,“如果琴酒没有出现,我也许真的会做出其他事情——不过多半不可能成功。要是达成目标这么简单,你父亲才不会好心把信息交给我。”

  “我父亲?”

  用人渣指代了对方十年有余,草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不由得产生了好奇。

  老者挥了挥手,“没什么,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离开吧。还是说你们觉得,看着我落魄迟暮的模样会更开心些?”

  琴酒注视他半晌,老者摇了摇头,他当真怡然自得地休息起来。直到银发男人和青年与他擦肩而过,那扇铁门吱呀打开又闭合后,他的脸庞才稍有松动,天花板上安装着摄像头,他早就知道。

  “呵呵,你能看到吧,炼。你这老不死,也是时候和我一起退场啦。”他悠然叹道,忽而转向黑暗之中,“不打算出来吗?莎朗,你总是喜欢躲在黑暗里。”

  女子窈窕的身段从晦暗之中显现出来,她的面容与老者上次见到的已经完全不同,细密的血管遍布皮肤,但谈不上狰狞,在他眼中反倒是一种凄绝的美艳。

  “哎呀,真是羡慕,你还像年轻人一样,而我已经老去了。”他喟叹着,“琴酒和那孩子也是,让我有种再次跑出去的冲动。”

  她望着男人,眼底闪烁着不明其意的光芒,尽管忍受着接近某样东西而导致的加剧异化,她的神智仍然比任何时刻都清醒。

  “我会拥有这样永恒的美貌,还是因为您的缘故。”贝尔摩德卷起一缕长发,微微笑了,“怎么您现在反倒羡慕起这样的魔女呢?”

  男人陷入了沉默,知道她心中怨恨更多些,实际上他们始终在互相背叛。在他眼中,利益占的比重更大,而在贝尔摩德眼中,始终更向往自由。

  贝尔摩德叹了口气,“当初是我自己选择成为这种样子的,我该怨恨我自己。如果你想开了,就离开这里吧,接下来那家伙不会有时间管你的……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害怕老去,又不肯接受不完全的永生。”

  “大概是因为人类的矜持吧。”

  老者平静道,和她对比起来,他的外表已经不似当年,充满神秘与从容,能够让莎朗·温亚德产生一瞬间的心动。她闭上眼,将过去的记忆全部从脑海中驱除。

  男人不再提起这方面的事情,他向贝尔摩德丢出一样东西,后者千锤百炼的反应神经立即启动,在它摔碎前轻易接住。

  玻璃管中装着澄澈的液体,她不明所以地晃了晃,看向老者。

  “里面是能让人真正获得永生的药品,并非只抑制外表生长——当然,只是草薙炼的一面之词。”他说道,“其中缺少了的材料,是那孩子的血液,琴酒庇护着他。你应该知道他的血液有什么特殊功效,虽然从来没有打算告诉我。”

  “所以呢?”她面不改色地反问道,“给我这样东西,你又是何居心。”

  “以你的手段,应该很容易骗到材料吧?”他无所谓道,“我已经对这种事情失去兴趣了,莎朗,这应该是你的东西——我很抱歉。”

  她转动手中的玻璃管,精巧的小玩意儿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些小孩子会喜欢的玩具,接着,它从女子纤细的五指间滑落。液体溅射出去,玻璃也只剩下晶莹剔透的残渣,赭石色污染了干净的地面。

  “我不需要。”她眨了眨眼,“您的执念到此为止了。”

  老者没有愤怒,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地上的狼藉,分不清心中到底什么情绪占据了优势,半晌后才慢悠悠抬起头:

  “隔了这么多年……我这样算是被甩了吗?”

  贝尔摩德摇了摇食指,对他抛了个久违多年的媚眼,她的美艳倒是从未退减。女子越过他,走向通道的另一端,声音和脂粉气都渐渐消散,“这是女人的秘密,我没有告诉你的打算哟。”

  她没有再回头,好像把那个捧着花束,在剧场中认真欣赏每次彩排的男人完全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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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完结倒计时啦!(我怎么这么会拖……之前一直三次元情绪不稳定,真的非常抱歉拖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