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短暂相接,鹤丸的身影向后急退, 苍白的面容上已经多出几道细密血痕, 他用手背毫不在意地抹去。黑色的鹤似乎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只是微微眯起双眼, 鲜红的瞳仁打量着兀自微笑的三日月宗近, 片刻后才喃喃自语起来,

  “那股不妙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真是奇怪。”

  他若有所思,拿刀的姿势也有所松动, 三日月非但没有趁此机会击败他的意思, 反倒将刀收了回去。鹤丸挑起眉毛, “嗯哼,看样子你已经拖住我了。”

  “哎呀, 我本来就觉得和平相处比较好。”三日月摊开手,掌心空荡荡的, 好似他什么都没有做过,“而且,鹤丸不也始终没有真的想和我战斗不是吗?”

  鹤丸微妙地撇下嘴角, 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不擅长和你相处。”

  “好伤心啊, 居然会说出这种话,难道是叛逆期……”见到鹤丸隐隐发黑的脸色, 三日月终止了调侃, 他的表情难得严肃了起来,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以为你没有协助的必要了。”

  黑发青年站在阴影里,水滴从锈迹斑驳的管道缝隙落下,空气混合着垃圾和腐败的尸体臭味,几乎令人窒息。三日月站从肮脏的世界中央向他走近,鹤丸恍惚间以为他们正走向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前代并不希望你这样。”

  看出他的动摇,三日月停了下来。

  鹤丸国永的失态仅仅在一瞬间,他很快恢复了先前那种从容,“我在你们之前遇到他,同样也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更加、更加爱着他。”

  他忽然笑了,眼中掺杂着无法分辨的某些情绪,好似在透过眼前的影子看着另一个人。黑发的付丧神完全失去继续对峙的兴趣,他敛起纯黑的衣摆,行了一礼,看到他不再展露半分锋芒,三日月却难以感到高兴。

  “故事就要结束了,我等待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要结束了。”他的声音飘忽,仿佛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又仿佛在吟诵诗歌,“如果您有一观的兴趣,且随我来吧,从熔炉中诞生的、鹤丸国永的短暂记忆,是接下来才应该开幕的故事。”

  语毕,他径直转身,离开了笼罩着自己的黑影。

  三日月宗近注视他的背影,片刻后还是默然紧随其后,眼眸中闪烁着利刃般的光芒,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你应该也知道,草薙君是好孩子。”

  “——”

  鹤丸国永停顿了几秒。

  他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嗅到几分山雨欲来的紧迫感。鹤丸国永意识到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离开那道巷口后的空气也完全不同,充满了怀念的味道,好像自己曾经与某人一同站在这天幕之下般。这段记忆只能传来楚痛,因为他深知自己再也不可能与他活生生的灵魂相见。

  “如果他不是我看中的人,我不会将一期一振交给他的。”鹤丸眯起双眼,似乎觉得阳光太过耀眼,自己会被灼伤,“他已经做到了,而且完成的非常优秀,所以我没有任何怨言——也不再打算伤害他了。我会达成我的目的,在这之后,故事便与我无关了。”

  他微笑着转过身,一如往常优雅,纯黑的颜色在日光下形成鲜明的反差,然而,很快他的一切都变成了半透明的颜色。在他的身体之中,清晰地映入街对面盛开的繁花、以及纷纷扰扰,从来没有注意到其他地方发生过什么的众多行人。

  三日月皱起眉头,在他的面前,这些景物也逐渐淡去,最终留下的只有洒满阳光的街道。

  他从黑暗中缓缓走出,逐渐有好奇的行人注意到他的穿着,投来充满考究的目光。他们惊叹于他的容貌和与时代不符的穿着,然而也不过片刻惊艳,想到还有诸多事情要去解决,路人们恋恋不舍地拖着步伐离开。

  “……原来如此。”他伸出手,然后合拢。

  鹤丸国永就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般,轻飘飘地消失了。

  ■

  普通的刀刃是很难干脆利落砍杀一个人的,因为刀进入血肉、折断骨骼后,脂肪会让它变钝,进而难以砍杀第二个人。然而这毕竟是那位傲娇剑帝交付的剑刃,经过他不耐烦的再三保证,不可能是凡品。

  草薙捂住双耳,顺便向旁边偏移半寸,以便飞出去的半只手臂不要砸到他。

  虽然几乎没有什么血液溅出来,但是如果被那团混合着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浑浊碰到,他的心理绝对会产生严重创伤。

  “嗯哼,瞄准我也不行哦。”

  看到其中某个矮个子瞄准时机,趁着琴酒斩下其中一颗头颅的瞬间冲向自己,草薙苦恼地感叹道。接着,他指腹接触的扳机叩下,一串子弹完全扫在对方本就丑陋异常的脸孔之上,融化的脸立即成了筛子。

  他的身体在巨大的枪响中轰然落地。

  “这个处理稍微有些限制级了。”草薙俯下身,注视他面目全非的脸,以确认他彻底没了呼吸,“不过情非得已,请原谅我。”

  起先是血液的诱惑。

  它们还记得,身为人类的时候,某个人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尽管穿着白衣,却并非天使之类的家伙,而是将它们推向地狱的一只手——尽管很感谢他救治了病到快要死去的自己,然而,与此相伴的却是更加剧烈的疼痛。

  体表的皮肤溶解、血管里生长出形态可怖的骨骼,看到他们拼命用指甲挠烂喉咙的模样,对方摇晃着针管,只留下恶意的笑容。

  “又是失败品……唉,恐怕只有那位成功了。”

  他这么感叹着。

  无法抑制住冲动、想要伤害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将他们全都撕裂后追寻到了这里。他们之中有部分试图用血液传染得到更多同类,有些则完全使本能与人性相混合,变成不清醒的暴走野兽。

  但是他们没有忘记白衣男子的嘱咐:“找到猎杀你们的同类吧,他的身边,就是你们的解药哦。”

  虽然他们都是抱着这个目的前来的。

  但是——

  完全阻挡不了。

  这个集团的首领在成为怪物前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自认为拥有足够的计谋,由于平日里注重锻炼身体,在格斗方面也有足够的信心。然而,真正和对方眼神相对时,已经吞食掉两名职员的他竟然有些隐约的退缩,从心底产生了畏惧。

  银发男人将刀刃与枪/支并用,无论接近还是远离都不可能绝对安全。那柄利刃已经数次切开脂肪,却一点钝化的痕迹都没留下,在他错愕间便径直将他的左手分离。来不及嘶吼出疼痛,他的本能反应让他立即后退出十几米外,还未喘息,两声枪响后,血液从原本的眉心涓涓流下,刺得他双目生疼。

  “该死……怎么会这么准……”

  他咬牙抱怨,已然失去再站起来的力气。

  琴酒收回枪,甩掉刀刃上滚动的血红,“那边的老鼠,你也准备碰我的东西,还是说——”

  他的眼底藏着尖锐的敌意,冰冷的话语间却又夹杂一丝莫名的愉快,好似蛇盯准了下一个猎物。

  琴酒微微笑了:

  “你连挑衅的勇气都没有吗?”

  草薙戳了戳地上逐渐消融的怪物尸体,顺着琴酒的目光看到道路尽头的电线杆旁躲着一个人,他的出场实在突兀,反倒与这种屠杀场面格格不入。与琴酒的眼神相接触,他甚至往电线杆后躲了几秒。

  “你把孩子吓到了。”草薙真诚地、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琴酒不为所动,态度强硬地拉过他的手,不顾两人都沾上血迹,与他十指相扣。

  草薙回应了不软不硬的力道,咳嗽两声,“剑术你是在哪里学的?夏威夷?”

  “不知不觉就会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这种保命的手段,对于刀尖行走的杀手而言,多一种也不会嫌弃。像赤井这样纯粹为了完成任务的特工,同样会在寻求自保的过程中学到更多技能。

  见到他们走近,那躲在电线杆后的青年有些瑟缩,但他还是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草薙注意到他还戴着眼镜,不过以他现在的脸,想要架住眼镜显得相当困难且滑稽。因为他的皮肤有一半已经遍布凸起的血管,明显比其他人单薄许多的骨质壳覆盖在下颚处到脖颈,他局促地站在原地,像是在鞠躬。

  草薙轻轻捏了捏琴酒的掌心,示意他不要太凶恶,后者冷哼一声,不情愿地移开充满压迫性的目光。

  “嗨小哥,看起来你不像是想要抢东西的那类人对吗?”草薙看着他的双眼,“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我当然不会抢东西……!”

  他抓住自己的衣襟,有些恼怒地反驳着,呼吸也开始变得紊乱。草薙恍惚间意识到他正死死盯住自己的脖颈,混沌的眼神也与方才的怯懦不太相同。

  琴酒将他遮挡在身后,对方才如梦初醒,连忙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本来是不会有太多冲动的,抱歉抱歉……不知道为什么……”

  “停止你的废话。”琴酒挑眉,“不然我会挖出你的眼睛。”

  草薙意味不明地吐槽道:“难道不应该是割掉舌头?”

  青年被他吓得浑身瑟缩,好不容易稳住了快要掉到地上的厚重眼镜。他弓着背,小心翼翼道:

  “我、我们是,还保留大部分人类特征的感染者,有些事情想向您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