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眼镜的青年态度诚恳,甚至频繁鞠了几躬。他总是弯着腰, 因此显得有些佝偻, 连他的身高看起来都像矮了一截。他的存在与其他感染者的对比实在是过于明显,不断局促且拘谨地两只手交叠, 草薙总觉得自己不擅长应付这类型——他看了一眼琴酒, 希望对方不要太快感到不耐烦。

  “已经撤退。”BK-201冷漠的声音从耳麦传来,他微妙地停顿了几秒,“……你家的那两位带走了雾原未咲,November去追他们了。”

  “收到, 一期一振先生应该会妥善处理的。”

  草薙在内心哀嚎, 把可能发生的某些事情全部抛在脑后, 说服自己相信两名付丧神绝对会用符合人类逻辑的方式解决问题。

  与此同时,奔跑中的乱藤四郎忽然放缓了脚步, 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后空荡荡的街道。他们形迹可疑,又跑得飞快, 周围路人当然都是敬而远之,为他们让开一条通路。路人最在意的还是军服青年怀里抱着的女子,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各种浪漫的故事。

  少年飞扬的长发服帖地落在肩上, 喃喃自语,“好像听到了审神者大人的声音……”

  “应该是错觉吧。”他展露笑颜, 欢快地招呼着一期一振,“一期哥, 那位大叔超-可怕耶。”

  他指的是莫名其妙冲出来的金发白人, 不知为何, 看到与巨兽缠斗的他们,对方二话不说就发起了攻击。他的冰柱将巨兽完全冻住,然后尖锐的锥形洞穿了它的脑髓,使其回天乏力。

  雾原未咲原本就在紧咬不舍,所以被打算逃离的一期一振手刀打晕,November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乱藤四郎差点被他不加控制的能力刺伤,一期一振也动了怒火,让对方工整的西装上添了几道血痕。

  顺便带走了雾原未咲。

  然而在这种你来我往下,他们俩的嫌疑倒是洗不清楚了。

  “一期哥,我没事的。”乱藤四郎连忙安慰他,“不过——那位大叔是喜欢大姐姐吗?”

  回想起November着急的模样,一期一振同意了这个结论,他轻咳两声,“等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就还给他。”

  “嘿嘿,一期哥,我们好像电影里的反派角色,这种感觉好新鲜。”乱藤四郎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种电视剧里常出现的场景非常满足。

  一期一振痛苦地思索半天,终于忍不住喟叹起来。

  不好意思,审神者大人……我们好像真的变成全员恶人了。

  他万分诚恳地在心中道歉,也不在乎是否能够完整传递到,暗自决定,如果明天自己的脸出现在通缉悬赏上的话,干脆切腹偿罪好了。

  “……”

  草薙沉默半晌,隐隐有些后背发冷,琴酒不动声色地分给他一半大衣,然后见到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你说明早的新闻到底有几个是我们的?”

  这问题还真的没法回答。

  “你打算帮他们解决?”

  草薙闷声问道。

  琴酒看着他,银白长发落在草薙的右肩,他微微低头,伸手将他的领口扯开。后者叹了口气,“我们真的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举动吗?”

  “只有他一个,让他再也看不到就好。”

  “好可怕求你住手。”

  虽然在抱怨着,但从皮肤相接触的地方传来某些微弱的颤抖,琴酒看到那层红色依旧明显。比之前要微弱了些,但是可以看出淤血依旧没有完全消退,他沉声问道,“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草薙裹紧衣服,“大概是因为这病毒的原因吧,我的血可以中和他,但是被你咬过的部分自愈能力变差。至于其他的毛病都不重要,还是等会儿再说。”

  他的指尖卷起一缕银发,声音柔和起来:“不是你的错。”

  琴酒没有回应,握住他的力道又大了些。

  前方领路的年轻人也没有打断他们的意思,看到他们都转向自己,才开口说话,模样十足恭敬反倒教人不快。之前由他提议,很快就会有人撞到现场,不如随他去看一眼还保持冷静的感染者们。

  “两位,请……我们为了避开别人的耳目,也为了不伤害到其他人,所以选择了这里。”他的身后是一家许久无人打理的废弃工厂,同时也很少有人经过,充满了破败感,“我们遇到了一些难题,希望您能够帮助我们。”

  草薙举手打断他的话,“呃,你们真的是想要得到帮助?我怕走进去发现里面藏着八百个刀斧手之类的。”

  年轻人连忙摆手,语速飞快,好像快要哭出来: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们、我们真的是希望得到帮助,如果,如果您还是不相信,我切下右手给您……”

  “好啦,他又不会真的要你那没有价值的右手。”轻佻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年轻人的脸上出现了刹那的迷恋,“但是你如果继续拖延下去,说不定他会喜欢你的命——对吗,琴酒?”

  琴酒看着熟悉的女子,冷漠讥讽道,“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你的命,所以你最好不要再绕圈了。”

  贝尔摩德的模样与他上次见到时几乎完全不同,女子的面色更加苍白,一头刻意染红的长发也有些褪色,她好似疲倦了许多。女星卷起手臂上的衣物,一层灰白的膜生长在她的手臂侧面,形成骨质层。

  “哎呀,果然我没办法应付那种超大型的怪物,所以不小心被感染啦。”她笑眯眯道,说得十分轻松,“我本打算离开那里,结果恶趣味上司好像打开了怪物笼子,让那家伙一直追着我……好不容易从甬道逃出来时就到这里了。”

  “恰巧,这里是被感染的年轻人们选择的据点,所以我很幸运地加入了他们——他们还保留着人类的大部分意识,和我一样。”她说着,走入废弃的工厂内,经常活动的地方已经没有堆积的灰尘,“我想得到你的帮助,只因为一点。”

  她的双眼中忽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琴酒嗤笑了一声,没有作答,也许在他看来现在的贝尔摩德已经和以往完全不同。

  “我们保存着我逃出来的甬道。”

  她说,“我可以带你们回去。”

  草薙看到有些年轻人躲在错综复杂的旧钢管后,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各自生长着奇怪的覆盖物,但是脸没有像那些人一样完全融化。他打量一圈,发觉也许琴酒的外貌是最无异常的那个。

  “为什么你不带着他们去?”草薙提出疑问,“病毒至少可以强化身体能力——”

  贝尔摩德有些苦涩地勾起唇角。

  “做不到。”

  她指了指身后某个异化比较严重的家伙,他的脸部已经变得有些狰狞,其中一只眼瞳成为了深陷的空洞。她摇了摇头,“只要靠近来时的路,向里走的话,他们的融合症状会越来越严重,就连我也是如此。甚至还有人在里面直接失去人性,完全变成了怪物。我从那家伙口中听说过,那座实验室位于裂缝旁边,也许是因为它的影响。”

  “我只好求助你们了。”她平静道,“当作是骗人的、或者是陷阱都好。我真心实意地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

  她的双眼注视草薙,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知道你的事情。”她说道,“但我不打算治愈自己,琴酒,你不必担心我会那么做,也无意与你们为敌,只想解决有关那位先生的事情……已经拖了够久了。”

  到目前为止,她的笑容常是充满虚假的一层面具,完全展现着她的魅力与余裕。现在,她的微笑却像是已经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即便前方是赴死的路途也不会犹豫。

  多年的默契,琴酒不难猜测出她的想法。贝尔摩德红唇轻启,“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的请求而行动,但是……你会为了他行动,所以我要提前感谢你。”

  “你倒是变得顾虑更多了。”琴酒挑起眉毛,话语中说不上是在嘲笑亦或是惋惜。

  贝尔摩德无奈地望向草薙,唇间流露出温柔的意味,她像是在感叹于自己,“有些东西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呀。”

  银发男人无言看向草薙,后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已经猜到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了。贝尔摩德亲眼见到琴酒的气势落了下风,感到有趣似的后退一步,眯起双眼紧密关注事态。

  “接下来肯定是你呆在家里之类的说法吧?”草薙竖起食指,“绝对不可能,把我排除在外的话绝对不行——不会把乱酱他们借给你的。”

  “听话。”

  “为什么这时候感觉你有点像我老妈……啊,我母亲没这么温柔,算了。”草薙苦恼地挠了挠脑袋,忽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我不能听你的。那家伙是冲着我来的,所以你不觉得,在他面前活蹦乱跳地看着他咽气很符合美学吗?”

  青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琴酒的脸色,半晌后举手投降,“好吧,我知道以他的变态程度怎么杀都不为过啦,不过至少我还是想见识到他的死期,不然会不甘心的。”

  他向琴酒伸出手。

  掌心向上,仿佛是一个呼之欲出的邀请,琴酒的视线上移。由于以前的那些经历,草薙几乎无法掌握正常人展露笑容的方法——看起来就像是小丑试图逗笑小孩子般,充满了违和。

  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那双眼中蕴含着使他沉溺其中的感情。

  “黑泽先生,这是我们最后的事件啦。”

  他不知不觉地、搭上了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