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逐渐有钝痛传来的事实,他并非没有注意到。

  也许是在哪里割伤了, 但自己毫无知觉, 起先他只是这么思考的,但当冰冷的液体从腕部不断流失时, 草薙才发现这个错误。横亘在腕上的不止一道伤口, 而是细密的划痕,有些深入皮肉中,有些则显示出了主人的犹豫,只是浅浅一层痕迹, 他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人类在刚尝试自杀时, 当然会感到恐惧, 几度无法下手,所以造成这样的结果。

  距离他第一次用裁纸刀割伤自己, 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发觉自己无法被强盗杀死, 因而想要试验结果。但是,由于无法克服的某些恐惧,他只留下多道看上去狰狞、实际却不怎么致命的伤痕, 便放弃了尝试。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喃喃自语。

  血已经止住了,只留下绽开的苍白皮肉, 他从箱子里翻出手套,勉强遮住手上的痕迹。一期一振仿佛有所察觉, 他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那些不赞同, 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拖着微弱的钝痛, 还有微妙的脑壳疼,去把自家闹别扭的杀手找回来。

  草薙一面腹诽跑得真快,一面冒着冷汗看了眼身后。

  方才被扼住喉咙,差点碎掉骨头的女警,尽管脸色惨白还喘着粗气,却以超过短跑冠军的速度接近着。乱藤四郎发出喟叹的气音,因为她甚至还穿着高跟鞋。

  “审神者大人,她的气势超厉害哦!”

  “应该是超级恐怖才对吧……呜哇被她的眼神瞪到感觉会折寿一年。”

  草薙绝望地嘟囔着。

  记得她是叫做雾原,李舜生有提起过她是个过于认真的警察,看样子果真没错。

  “前面的普通民众,那里很危险,站住——”雾原未咲盘起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她只好咬着橡皮筋重新扎起它们,口中含糊不清地吼着,“接下来的事情要交给警察!”

  一期一振无奈地低声询问,“需要我拦住她吗?”

  “那样的话算袭警,还是等下甩掉她就好。”

  草薙郁卒道。

  虽然炸了研究室炸了博物馆,协助契约者还挖了组织、FBI和公安的三重墙角,但是他怎么说还是个良好公民……吧。他不禁思考自己要是被抓住了,会被判几年。

  不敢想,不敢想。

  琴酒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如说实际上他只是在保持着远离草薙的动作而已,无论怎么叫喊都不会给出任何回应。他们之间的距离差不算太大,保持着极其微妙的平衡,但永远相差这么一段距离,草薙意识到这点后,也跟着静悄悄地走在他身后。

  雾原疑惑地推了推歪掉的眼镜。

  “你们……”

  她忽然收了声,因为墙体忽然撕裂。好像有巨大的猛兽从某个地方径直冲来,一只手抓住她的后领,使她免于直接被纷乱的石块压倒在底下的命运。她用手遮挡烟尘,还是被呛了几口,擦干了生理性泪水才意识到,将她扯出来的是外表看似小女孩的佩刀者。

  雾原眨了眨眼:“女孩子?”

  “哎呀,不是大姐姐想的那样哦。”

  穿着古怪的少年抽出短刀,已经摆出戒备姿态。她看向撞倒几面墙、还有电线杆与绿树,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完全看不出那堆废墟原有的模样——或者说,一路推进着这些东西前来的怪物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她全然不敢想象。

  乱藤四郎的眼中也多了凝重,在他眼前的融合物,已经远比人类高,身高接近两米。看到那完全扭曲了人体比例的肌肉,以他短刀的性能来说当然不妙。

  “你、是,人类?那个、猎杀我们的人类?还是、能治好我们的人类?味道、不像。”

  巨兽似的家伙俯下身,他的肌肉上覆盖着泥土、碎石与不知名物混合在一起的污浊,雾原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顿时有些回答不上来。但巨兽完全不顾她的意愿,“啊,算了,是你也一样……思考,太麻烦了。”

  他原本指的应该是雾原看到的银发男人,然而,怠惰的思维让他不打算分辨对错。雾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清楚自己被盯上了。

  还好这家伙脑袋不太好。

  乱藤四郎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一期哥,先去找审神者大人吧!我留在这里拦住它!”

  中间是横亘的土石,完全将开阔的道路遮蔽,一期一振自然不会有问题,但他的脸色僵硬得吓人。方才他本想将草薙扯回这边,没想到某个人的动作居然快他一步——现在两方完全被隔绝,他嗅到那股不快的气息逐渐被更加浓郁的敌意所取代。

  视野里已经失去了人类的踪迹。

  不妙,这家伙和之前的存在不是一个档次,虽然智力低下。看到巨兽已经盯准了女警官,他深知不能就这么离开了,显然乱藤四郎的属性不适合应对这样的敌人。一期一振艰难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沉睡前的记忆——

  孤零零的,沾满了锈迹的满地碎裂刀片在眼前一闪而过。

  “……”乱藤四郎疑惑地看向身旁,“一期哥?”

  “速战速决。”

  军服青年拔出刀,言语前所未有的充满冰冷。

  ■

  也许是预感,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草薙知道他对自己没辙。

  “黑—泽—先—生—”

  他故意拉长音调,调侃似的看着对方,促狭地眨了眨右眼:“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简直就像小孩子闹别扭嘛。他不由得想要失笑,还是默默忍住了。听到爆裂的巨响、还有接二连三倒塌的景致,草薙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当然其中有一半是不死的余裕,剩下一半则是他的回答:

  你还是会转身的吧?

  他的唇间翕动,琴酒确确实实读出了这样的唇语,所以他动摇了。

  “你生气了吗?真的生气了吗?”草薙见他不为所动,歪了歪脑袋继续问道。

  视线向上,他确实能看到对方的改变,在外貌方面的那种。他的半张面容仿佛覆盖着舞会面具,还是格外狰狞的类型,草薙的指尖微微触碰它,坚硬且冰冷。他缓缓描摹着碎裂面具的边沿,抬起头,撞入了一双紫色的眼眸。

  琴酒没有拒绝他,草薙干脆得寸进尺,他向前贴近对方,以额头抵住他冰冷的骨质壳,“真的不和我回家?”

  “……”

  银发男人只是艰难地、僵硬地将目光移开。

  他又嗅到了血液的味道,也许是自己躁动的血液,也许是人类体内甜美的血液。但是不可思议的,这种冲动逐渐平息下来,他意识到草薙拥抱着自己,像是虔诚的信徒。

  “……抱歉。”

  琴酒沙哑道。

  草薙打量他半晌,“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看到对方疑惑地挑起眉毛,草薙顿觉现在的场面有些滑稽,他轻咳两声,竖起食指说教:“只对我有冲动的话,难道不是相当浪漫的事情吗?就算是杀意也好——嗯哼,这样阵桑就全属于我了,所谓的爱就要杀死他嘛,我母亲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完全OK!接受良好!”

  琴酒还是沉默,始终盯着他。

  “呃啊,至少给点反应。”草薙捂住脸。

  琴酒岿然不动。

  青年痛苦地低下头,从指缝间泄露出呻/吟:“好羞耻啊,真的好羞耻,这种台词如果没有人接梗我不就像傻子一样吗。好中二,不行,活不下去了,这已经是我的黑历史了。”

  他兀自哀嚎着,琴酒忽然伸出手。他的手套已经被摘掉,皮肤上覆盖着一层青白色的骨骼,好似一只多出来的利爪。尖锐的白色部分小心翼翼触碰到草薙的侧颊,为了不划伤他,这个动作显得格外缓慢,甚至有些异样的滑稽。

  冰冷的感觉顺着神经攀爬,琴酒握住他的下颚,草薙被他牵引着抬起头。

  然后,轻微地、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唇边,甚至还沾染着殷红的痕迹,分不清楚究竟是谁的血。琴酒满意地看着他,温柔地抚摸后,忽而笑了。

  “待在我身边。”

  他说。

  草薙有种心脏漏了半拍的错觉,他被琴酒果断拉住手腕,忍不住问道:“呃——那对犬齿是真的吗?我之后能稍微摸一下吗?”

  “……”琴酒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如果你想的话……”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今年的展会吗,你可以COS吸血鬼。”

  草薙近似自言自语地询问着,他看到一些燃烧着紫色与绿色烟雾的眼睛逐渐从角落里出现,寂静的街道上自然不会有敢于在死线上横跳的普通人,所以对方是什么东西显而易见。他微妙地指了指那些脸部融化、完全不及他家这位万分之一帅气的融合者们,“他们是来讨债的?”

  “这是某个不安分混蛋的作为,保留一半意识的人类可不好对付。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我。”琴酒瞥了他一眼,“你的血很麻烦。”

  草薙小声嘟囔:“我也不想成为麻烦的。”

  琴酒冷淡的眼中有了些笑意,但在看到草薙戴着的皮质手套时,他的声音变得莫名低沉,“你应该庆幸我还能控制住自己——至于你为什么忽然戴上手套,希望你一会儿能想好解释。”

  完全没想到他会注意这些细节,草薙挫败又心虚地盯着地面瞧,片刻后他败下阵来,无奈地递上从斯库瓦罗那里取来的剑。看到琴酒接过寒光闪烁的刀刃,他叹了口气:“不打算说点符合意境的内容吗?”

  银发男人思考片刻,唇角上扬起暴虐的弧度:

  “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