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丸国永, 你算计我!”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带, 撞击黑暗的边界后消弭存在。这句台词一直是草薙想喊出来的TOP3, 现在抛出来纯粹是为了满足自我,根本不指望鹤丸能听到, 现在面对着不见五指的漆黑,他反倒开始不觉得焦躁了。

  身下没有肉垫,坠落过程中他下意识抱住了一期一振,然而现在对方不在这里。

  鼻腔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紧贴着青年的同时,他意识到那些伤害不似想象中完全无效,相反, 温热的血不断从还有温度的躯体里流出。他这才意识到对方也并非神造的器物, 只是会受伤也会死去的众生之一。

  究竟是没有痛觉, 还是将痛楚都咽进了喉咙呢?

  草薙确定这个问题不会得到回答,他从所站之处仰望天花板, 只有微弱的光漏下来,看不清晰。碎屑不断咋在堆积的水泥块上,不知道森田这家伙违章改建时究竟想的是什么, 留下如此大的空洞,不过此刻咒骂他也无济于事。耳麦大概是遗失在了某个地方,但即使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光亮只能照射一隅。

  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期一振?”他问道, “是你吗?”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音。

  鹤丸国永用刀破开地面的瞬间, 那双金瞳中的意味, 暗示着他拖住一期一振。原本没必要听他的,况且鹤丸国永的真意并不清楚,但他始终没有松开那只手。这应该也是直觉作祟吧,他的直觉告知着他,仍然有回转的余地,鹤丸从没有打算放弃他的友人,而是想让对方得到救赎。

  一期一振不该用虚无的罪业束缚住自己。

  一个是捡两个也是捡,慈悲为怀嘛。草薙叹了口气,寻思单靠自己好像也爬不回去了,除了去找重伤的付丧神以外别无他法。

  他举起手机,用手电筒照在地面上,这一层的地板光洁如新,纯白的瓷砖让他瞬间产生了身处医院的错觉。恰巧由于这纯粹的颜色,滴落的浑浊血液十分容易被辨认,草薙遵循着模糊血迹的方向,看到墙壁上留下用于支撑身体的手印,有些像恐怖片会出现的场景。

  “一期一振同学?”

  他小跑了两步,不出意料地看见扶着墙缓慢前行的背影,无论怎么恶意将灯光朝向他的方向,青年都没有回头的意思。看起来,一期一振完全没有像刚才那样攻击自己的想法,草薙追上他,发觉微光中青年生硬的脸庞无动于衷。

  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在黑暗的环境中,对方的五官却霎时清晰了起来。

  “仔细一看的话,你还是很漂亮的嘛。”草薙无自觉地喃喃着,“很难想象和之前是一个人。你最好还是休息一下,不要再继续走下去了。”

  一期一振似乎理解了他的话语,青年转过头,“请让开。”

  他的语气如同尖锐的冰柱,草薙耸了耸肩,换作与他并排,沉默着继续向前走。一期一振的步伐摇晃,他好像没有目标,只是茫然漫步在黑暗当中,偶尔会停下来喘息两回,草薙便陪他倚着墙站立。

  “离开这里。”一期一振的双眼恢复了些焦距,他捂着自己的额头,咬牙切齿道,“离开我。”

  “就算想走也没有地方去吧。”草薙伸手触碰他的皮肤,冰凉的感觉瞬间顺应神经攀爬而上,反倒让他吓了一跳,“头很痛吗?失血过多会神志不清的,你……”

  一期一振用力挥开他的手,被染成黑红的指尖搭在刀柄半晌,终究没有将它拔/出/来。

  草薙用手电筒替他照亮路径,在旁提醒道:“注意脚下。”

  “闭嘴。”

  人类想了想,打开文档,输入一行贴心的字符,放在一期一振面前晃了晃:当心摔倒。

  “对了,你能看懂日文吗?现代文?”

  “……”

  付丧神沉默着继续前进,却因为模糊的视线和从太阳穴传来的阵阵刺痛,还未走几步就被绊倒在地。草薙愣了几秒,戳了戳直接趴在血泊里不动的一期一振,后者没有反应,他只好先拉起一只手臂,将付丧神扛起来。

  啪。

  太刀脱手,砸在光滑的地面上。

  一期一振比想象中更加轻,青年脸色苍白,任由他架起来向前移动。

  “对不起。”唇间溢出破碎的声音,“我、最后还是没能保护任何人……”

  他原本无力的手微微颤动,仿佛忽然被注入了力量,草薙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甩开,向后踉跄了几步。青年飞速俯身抽出那柄太刀,握住雪亮的刀剑向下猛刺,空闲的手则扼住草薙的咽喉。

  被削断的碎发飘散在空气中,皮肤有温热液体的触感,草薙感受到扼住他的力度愈来愈大。说出一句话都极其艰难,他尽力抬起头,眼光撞进那双失去神采的双眸中。

  “……一期……”

  他咳嗽了两声,意识变得一片空白。

  因为忽然涌入的刺痛感,他难得皱起眉毛,很少有这种令人不快的、掺杂思绪的疼痛来袭,上次有类似的感觉还是五虎退带来的。但五虎退的情绪纯粹是天真的残酷,不像一期一振这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清晰的认识。

  事件的开始,是付丧神的现身。

  作为武器的岁月实在漫长,从战乱时代至今,换作普通人类,大概记忆已经模糊。然而对于一期一振而言,那段时间永不褪色,无论身为谁的刀剑都不会改变。

  刀剑付丧神是时之政府的产物,存在于世,然而不应现世。于他而言,找到值得托付的审神者、不会被轻易丢弃,在数不胜数的本丸当中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了,但真正与那人相处时,他才发觉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

  比谁都温柔的审神者,将他们的一切都包容了。

  跟随着他奔赴战场,或者留在睽违已久的现世,就算一直沉溺于平静的生活,也不是件坏事。毕竟,不会将短刀们当作多余的废品而处理,不必因武器愚钝而大发雷霆,这样的主君已经弥足珍贵。

  异常是第一具溯行军的到来。

  本该只出现在战场的怪物,由于传送疏忽,撕扯开了与现实的裂缝。这是极其严重的过失,然而也正是从审神者的父母成为前两具牺牲的尸体开始,负责本丸的役人消弭了踪迹,本丸的链接也就此与时之政府断绝。

  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一期一振本以为审神者会崩溃。年轻人将自己关在东京狭小的屋子中,每日留给他们的总是继续日课的命令,无论是狐之助还是审神者,都没有堵上裂缝的手法。

  审神者邂逅了奇怪的男人。

  他们总是在密谈之中,远远避开付丧神们,一期一振曾与其短暂照面过,那是在人类中容貌称得上清丽的男子,只是他的笑意总带着些古怪。

  现在想来,不需多加思考,他便能猜到对方的说辞——绝对是用“我来帮助你吧”或者“告诉你守护所有人的方法”之类的方式哄骗审神者,仅凭三言两语,就能夺得对方单纯的信任。

  “一期一振。”审神者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帮我守护好所有人。”

  “……谨遵使命。”

  繁重的出击与资源贫乏的本丸,矛盾很快愈演愈烈。审神者变得更加暴躁与焦虑,他的命令中强迫成分实际并不强烈,然而,付丧神中无法坐视牺牲者不断出现的不少,即使接受不了手入,他们也会尽力而战。

  与此相伴,溯行军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反倒种类增加,在战斗中,一期一振确实能感受到敌方的增强。审神者的灵力不足以维持他们的强大,有一段时间,一期一振甚至怀疑他会消散。

  “发生了什么?”草薙忍不住发问,“一期一振?”

  说不准是因他的疏忽、审神者的不闻不问,还是因陌生男人的欺骗之举,一期一振赶到战斗现场时,看到了人类的尸体,和那柄碎裂只余残骸的刀具。

  他回过头,见到审神者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悲怆的神色,青年被付丧神那双几欲扭曲的眼眸所惊,移开了目光。

  但这不是审神者的错。

  这是我的失责。

  一期一振在说服自己,审神者躲着他的时间变多了,也许是察觉到对方浓重的悲痛与不解,即使下命令,他也会专门隔开一期一振与其他付丧神。

  想质问他。

  想阻止他。

  想理解他。

  想■■他。

  但回过神来时,审神者温柔的一切都被从记忆中割裂。他逐渐忘记对方曾经的模样,漫长的时间化作碎屑,之后的一切都浑浑噩噩。

  一期一振还记得,最终一日,长发白袍的男人前来拜访。看不出年纪的家伙对他轻轻笑了,仿佛很感兴趣似的上下打量着他,片刻后道:“无名的付丧神啊,我想带给你真相。”

  包括大量的溯行军诞生的机理、包括碎裂的短刀、包括他们斩杀的曾作为人类的容器,包括被欺骗的、愚蠢的审神者和抛弃他们的役人。男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唇间吐出嘲弄的感叹,一期一振的刀猛然出鞘。

  “看,杀掉某个人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男人注视着他的双眸,血沫从伤口里不断涌出,他本人依旧挂着从容的微笑,直到彻底停止呼吸。

  一期一振甩开那具无名的尸体。

  吊死的人通常表情不怎么好看,然而展现在赶回的付丧神面前的,正是审神者自杀时的场景。刀账逐渐消失在火焰中,飘出深色的飞灰。

  “我……想要杀死的男人,却自己死去了……我非常不甘心。”

  一期一振低下头,梦呓般低喃着。他的双手交握刀柄,刀尖刺入某人的身体,血红溅射到周遭。

  “喂,一期一振。”

  付丧神愣了几秒,被他所杀死的人类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领。

  “你根本不想杀死前任,而是想要杀死什么都保护不了的自己吧?”

  “啊。”

  “那个所谓的杀人欲望根本是中二病啊,你到现在恐怕还没有真正尝试过杀人的滋味。”

  “不对,我……”

  “杀小怪兽不算,杀人渣也不算,更何况他还没死……你需要复仇的对象不是前代,不是你自己,更不是其他任何人。你要是想找到那个男人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

  一期一振不动声色,他收回掐住对方咽喉的手,刚才他明明听到了骨头被扼断的声响,现在那里却完好如初。草薙握住他的太刀刃身,红色顷刻从刀面与手掌的接触间流泄,他抓得非常用力,刀刃已经嵌进肉中,一期一振慌忙想拔出,但考虑拔出大概会直接削掉对方的五指,他僵持在原地。

  “看。”

  人类叹了口气。

  “你也不过如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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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这两天实在有点忙(土下座)

  下一章琴爷出场啦,开始迫害赤井(奇怪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