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呃, 说句话?”

  漫长的沉默后, 草薙先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沉静。一期一振还压在他的身上, 沾血的刀被毫不怜惜地丢在一旁,血管与骨架都在自我修复, 也只有撕破的衣服和濡湿的血迹昭示着曾经受伤过。一期一振俯下身体,满是黑红色的十指攥紧人类的衣领,将他上提。

  完全不知道哪句话刺痛到对方的神经,草薙也只能不解地歪头盯着他看。他注意到一期一振的脸色仍旧苍白, 却不像之前模糊,清晰无比的双眸中渐渐由空虚变得拥有情绪波动,青年模样的付丧神垂眸, 睫毛如忽闪的蝶翼。

  青年的双眸逐渐闭合, 他没有像草薙想象地那样给自己一拳, 唇间飘出极轻的声音。

  “我,想保护——”

  草薙没能听清楚, 一期一振已经一头栽在他的胸膛上,再也没有回应传来了。发觉对方还有均匀的呼吸,他松了口气, 现在的付丧神都怎么回事,明明连果断的捅穿别人的心脏都做不到,偏偏还要扮黑脸。那双微微颤抖的手臂, 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得到。

  他推了推一期一振, 青年还是紧紧抱着他。

  好似恐惧着松手后就会失去一切那样。

  糟糕了, 该怎么把他甩下去。

  草薙有些苦恼地思考着, 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那人停了下来,半晌,一枚闪烁的冷光棒被丢在身旁。因为太过寂静,他只能听见呼吸声和明显的上膛声。

  “草薙君?”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一小块区域,赤井秀一正居高临下看着他。黑洞洞的枪口犹疑地对准昏迷中的一期一振,指腹已经扣上扳机,草薙撑起身体,遮挡住暴露在枪下的一期一振。

  赤井秀一愣了片刻,“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视线下移,草薙才意识到自己的衬衫已经完全被割破了,深红的颜色沾在洁白上倒格外显眼。赤井秀一伸出手,将他从那堆血泊里拉出来,这次草薙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斯库瓦罗留在上面,你的刀在他手里。”赤井耸了耸肩,“我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才从那堆废墟里安全着陆……你还能站起来吗?”

  “这些基本是他的血。”

  草薙看了眼一期一振,决定睁着眼睛说瞎话。

  赤井没有过多追问,他毫不怜惜地提起软倒的一期一振,确认了对方身体机理确实完全处于沉睡状态,才姑且放下了枪。草薙捡起付丧神的刀,那些血都顺着凹槽流下,并没有使刃身变钝,如果使用得当,还是足够锋利的武器。

  “子弹还嵌在里面,不取出来的话会化脓的。”草薙接过手电筒,“你抽烟吗?借用一下打火机。”

  赤井秀一挑起一边眉毛,半嘲弄道:“你难道希望我帮他治疗?”

  “不是希望,是恳求。”草薙说着,已经掀开了一期一振的军服,由于和黑红的血粘在一起不分彼此,所以撕扯时需要格外小心。敞开的胸膛上留有不少剑痕,想必是与斯库瓦罗打斗之时受的伤,皮肤组织被切开,外翻出晕染得看不清楚颜色的内里,“FBI也需要处理怪物的办法对吧,他就是关键,如果你们想端掉追查了多年的组织。”

  男人用刀割去一期一振腹部碍事的湿润衣物,打火机的火苗从银色中狰狞地窜出来,他闻言有些惊愕:“我以为你会听他的,对那位先生忠心耿耿。”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赤井先生。”草薙按住青年的身体,一期一振因火燎时的痛感条件反射抽搐着,汗珠不断从额头滑下,“我永远都会最优先选择阵先生,无论他是否打算选择我。”

  微弱的手电光芒里,他的模样竟然有几分虔诚的专注,赤井秀一收回打火机。一期一振的伤口已经在火舌舔舐下止血,他瞧着草薙的侧脸顿了几秒,总觉得好像看见了谁的影子,青年低头望着一期一振灼烧出鲜艳疤痕的腹部,毫无表情。

  说不上同情、悲伤,或者怜悯,那双眼中没有倾注这些复杂的情绪,比起站在制高点俯视众生,他只是看着其本人而已。

  “……”

  赤井沉默半晌,看到草薙打算扶着无名剑客站起来,他在内心叹了口气。

  肩上忽然多了柔软的东西,还被弄乱了沾着血迹的短发,由于环境昏暗看不清晰。草薙不解地抬头看向赤井,对方错开视线,已经拿着强光手电向前方的路径照射了,披在草薙双肩的夹克,不管怎么想都是来自于眼前的男人。

  他裹好外套,慢吞吞地扶起一期一振,用了一段时间才跟上了赤井,他怀疑后者故意放慢了速度。

  “多谢。”

  “喔。”赤井举高手电,道路的尽头是一扇关闭的铁门,他在旁边安装的屏幕上观察半宿,旋即摇了摇头:“是虹膜识别,我没有工具。”

  草薙艰难地抬高一期一振,心中默念对不起,将他凑近屏幕,赤井秀一了然地掀开眼睑,动作轻车熟路到让人怀疑他其实不是正派角色。

  ……其实真的不是吧。

  虽然只是出于尝试,屏幕显示了识别通过的字样,紧接着咬死的门内传来咯吱的机械轰鸣,幽蓝的光芒从之中倾泻而出。草薙有些不适的眯起双眼,赤井却非常习惯这种忽然由黑暗转变的情况,因而第一反应是观察室内。

  比普通房间更加开阔,天花板也更高些的封闭室内,飘荡着极其浓郁、令人产生反胃感的消毒水味,草薙一瞬间怀疑自己来到了医院。迟迟没有响起赤井的枪声,FBI径直走了进去,似有似无地挡在草薙面前,这里完全被铁板钉死周围、没有露出任何名为窗户的东西,空无一人。但是说成空无一人并不妥当,因为巨大的仪器占据了许多空间,排布在地面上的是满满当当的雪白床铺。

  布局整齐,每具床铺都被管道与分辨不出用途的电线缠绕着,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觉被子下存在着微小的凸起。赤井秀一走上前,裹着手套的指尖拉起被角,饶是他也陷入了错愕,但毕竟早有准备,很快就能恢复。

  “你最好还是别看。”赤井重新拉回被子,语气生硬。

  “你怎么总是和他说一样的话。”

  草薙抱怨道。

  他掀开离得最近的被子,其下是少女瘦削的脸庞,原本漂亮的眸子中浸润着空洞的灰色。她睁大双眼,凝望着一点,呼吸完全依靠连接着的呼吸机。少女的皮肤晶莹水润,却像是故意被制作成这副模样,从中感受不到一点人的生气。

  泡在防腐剂中的人偶——草薙霎时想到了这个比喻。

  遍布大房间的所有床位,如果都是这些已经成为人偶的孩子,那也太过令人毛骨悚然了。无论如何,对年幼的孩童出手都是最不能被忍受的行为,赤井秀一将怒气压抑在心中,确认完大部分几乎一模一样的病床。

  “这里是制造车间。”赤井沉声道,“我们暂时不知道失踪的情报,需要将他们全部带回去再进行核实。”

  这些孩子显然已经没有意识,在草薙的直觉中,他们恐怕已经是行尸走肉,强行带出去需要大量的人力,而是否能够恢复仍是未知数。这种想法似乎稍微有些薄情,他并不打算说出来,如果赤井想带走所有人,他也会帮助,如果对方放弃,他也没有立场责怪。

  赤井皱起眉头,“有声音。”

  在他提醒的同时,已经藏身在了其中一座床后,半猫下身子准备好了射击。

  草薙思考片刻,还是给一期一振找了个舒适的墙角,让他在那里靠着。

  通向另一边的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首先被丢进来的是他认识的、意想不到的某个人,赤井因此稍微放松了些戒备。是江户川柯南,他面带恐惧地被扔在光滑的白瓷砖地面上,看样子对身后的人很是忌惮。对于天不怕地不怕勇于挑战邪恶的名侦探而言,会怕成这样实在是少见。

  “柯南君,你还好吗?”

  小女孩带着哭腔问道,吉田步美怯生生地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只有两个小孩子,是因为森田差遣了手下送货吗?赤井忍住心中疑虑,他慢慢抬起枪口,心脏处隐隐约约有熟悉的不安传导而来。室内空旷异常,静得连针掉落都听得见,尽管满是消毒水味,草薙却从中敏锐地分辨出了一丝绝对不可能忘记的、令他安心的香烟气味。

  “阵先生!”

  他率先道。

  柯南看到他出现,不知为何目光更加一言难尽且惊恐了,他的身后,一身黑红相间的加州清光眼睛亮了起来:“草薙先生!我们还担心擅自爆破会出现问题……”

  说着,他有些怨念的眼神落在了银发男人身上。琴酒冷哼一声,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早就被十万个为什么的江户川烦得想开枪,这点责怪还不算什么。奇迹的是,看到草薙确实出现在眼前,他的焦躁立刻被抚平了。

  ……然后再度燃起。

  该死的为什么他身上的夹克那么像某个FBI的。

  一只手按在草薙的右肩,赤井秀一举起了手/枪,愉快地勾起唇角。

  “嗨,琴酒,好久不见?”

  “拿开你的手,现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