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弥漫,从洛东江西岸横延至东岸。
经过酒店一楼会场外那扇硕大的落地窗时,俞亮好奇地把脸凑过去望了望,只见外边皆是白茫一片。牛奶般的雾气之间,隐约有人和车的轮廓在浮动。
正逢早餐时间,大堂到走廊里陆续有了人影。他半抄起口袋,在窗外远眺了片刻,想起自己九岁那年第一次来韩国时,恰好也是在夏天。
釜山到底是港口城市,不论到了哪里,海永远占据着釜山人五分之一的生活。人们在海浪声中忙碌,在海浪声里入睡,在海浪声外怀想他们爱的人。在韩国的地界上,时间总在跟人赛跑,就像洛东江的水永不停歇。
“还没看到参赛名单的时候我就在想了,中国的棋手会不会是你呢?”身后渐渐有人站了过来。俞亮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男子正带笑地望着他。
他连忙欠身,施礼道:“老师。”
是朴永烈九段。
“你好啊,俞亮。”朴永烈对他笑笑,也欠了欠身。他是一名长相温和、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年龄比俞亮的父亲俞晓旸还要再大一些,但他的面孔却远比俞晓旸要年轻,乍看之下似乎只过而立之年。
“我听说,您是这回比赛的解说嘉宾,本来也想去看望您的。”俞亮说。
朴永烈抿着唇,他笑得很收敛,“我还没有老,看望我有什么意思?”他偏过头看向窗外,“难得能下榻这里,借此机会多看看洛东江不是很好吗?”
他的话勾起了俞亮的一些回想。俞亮落下眼睛,轻声一笑,他转头跟着看向窗外。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您对我说,如果很想家的话,就多去洛东江边上看一看。洛东江贯穿釜山,流入大海,就像楚江穿过我的家乡方圆一样。”
“啊,你还记得这样的话吗?”朴永烈挑了挑眉,“其实我说错了喔。”
“错了?”俞亮诧异地看着他。
“嗯,洛东江汇入的海跟楚江汇入的可不是同一片啊。”朴永烈回答。
俞亮倏然笑了。“那有什么关系?”他笑着反问这位自己曾经的老师。
朴永烈瞧着他,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你现在看起来跟那时候有很大的不一样了。”他说。
俞亮嘴角的笑容稍显隐去。他问:“不一样?”
“该怎么说呢……嗯……十年前,太善把你送来我家里的时候,我其实在想,‘这不就是个小鬼吗,为什么要送到我家来,俞晓旸自己不会教儿子吗’。”他转了转眼睛,“不过,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就不抱怨了。”他朝俞亮一眨眼睛,“你猜,为什么?”
俞亮弯了弯眉眼,“我不知道。”他回答。
“因为啊,你脸上的怨气,看起来比我深多了嘛。真是好吓人。”朴永烈道,“一个九岁的小鬼,脸上全是紧绷的表情,好像随时都在做好准备对抗这个世界一样。”
他朝窗外探身瞧了瞧,怀念地笑道:“所以后来我才问你,想不想家。”
“还好,你回答说想。”他道,“我当时心想,谢天谢地,这孩子总算还像样。”
俞亮的目光在窗边游移了一阵,他清了清嗓子,说:“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您都照顾我太多了。”
“你啊,在我家里从九岁长到十五岁,喝了我家六年的味噌汤呢。”朴永烈半眯起眼睛,“看着你从一个小鬼长成了少年人,现在居然比我还要高了。时间真是奇妙啊,想起那时候的你,总觉得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话说回来,离开韩国以后,你都做了些什么呢?”男人笑的时候,眼角裂出几道细纹,他活过的年岁就这么从他的脸上显现出来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再来跟我聊聊吧?如果不谈围棋的话,我倒是更想知道你长大以后发生的那些故事呢,哈哈哈哈……”
俞亮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洛东江上的雾白茫茫的,面纱般笼罩在窗口前边。“我会的。”他颔首答道。
“韩国那边的人选还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邓柯平打了个哈欠,抄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大。
今天恰好是周五,半数多的棋手都回家去了,只剩下十来个家住外地或因为加训而不回去的人,时光赫然也在此列。
或许是人不多的关系,往日很是热闹的活动室里显得有些冷清。
“高永夏吗?”时光从旁边把棋盘抱了过来,“之前也有不少人觉得是他。”
“肯定是他啊。”邓柯平说,“不管是什么项目,走到顶峰的时候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不是那个,就是这个。不过那家伙居然没事,还真是让人惊讶。”他倒趴在椅背上,看着直播频道说,“北斗杯的时候闯出那么大的祸,韩国棋院的脸都要给他丢光了吧。好奇怪,韩国人不找他算账的吗?”
他不经意间说中了真相。时光眼睛一转,还是没把从俞亮那里听到的关于高永夏的消息说出口。
俞亮刚拉开椅子,就听见对面传来的疑问声:
“咦,居然是你吗?”
他缓缓抬起眼,迎上高永夏那张扭出了高低眉的询问脸。
“你觉得应该是谁?”他问。
“……算了,是你也没有所谓啦。哼……”高永夏在椅子上挪了一回手臂,挂起百无聊赖的神情。
一名记者模样的人从右侧举起相机,似乎想要拍照。俞亮不作声地坐正了身体,而高永夏却一声冷哼,把脸彻底地撇向裁判席去了。
“可恶的东西,真是烦死了……”他嘟囔。
那记者本来已经想按快门,对完焦后却只见到对方不配合地给了一个后脑勺,不由得露出非常伤脑筋的表情。
正是赛前拍照时间,会场里低低地浮动着一片谈话声,间或有闪光灯和快门声交替。俞亮神色淡然地理好衣襟,转动视线朝有观众席的一侧张望了一会。没多久,他以恰到好处的音量说道:
“赛前预留的拍照时间只有十分钟,拍完照以后,那些记者就会出去的。”
高永夏翻了一下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对自己说话。他心里感到好笑,又很好奇。“喂,你很烦啊。”他用同样音量的话回道,“我是来下棋的,这里又不是动物园,为什么要给他们拍来拍去?”
对着棋盘,俞亮眉目清和地静坐着,双眼未曾动一下。
“你想不想被拍,是你的事,跟我也没有关系。”他说,“不过,要是再这样下去,引起棋院方的不满,说不定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对局。我也是来下棋的,我不想因为你的任性而浪费对弈的机会。”
高永夏的脸上滚过一阵煞白。他猛地咬紧后槽牙,咬肌在脸颊下一鼓一鼓的,“臭小子,你居然敢小看我?”
“我之所以能来到这里。”俞亮朝他抬了一下眼,他的目光清冽而冰冷,“是因为我击败了我的对手。那个家伙,在对局时出了车祸,但也还是拖着病痛的身体跟我下完了。”
在他看向高永夏的眼瞳深处,一簇浓黑的暗火在蓬勃燃烧,裹挟着难以言述的狠戾。高永夏眸光微颤,他刹那间打直了脊背,感觉后背心里过电似的窜起一溜疙瘩。
“我越过了他的病痛,那么你呢?你能坐到这里,一样也越过了很多人失败的痛苦。如果你再像上次那样,随心所欲地毁掉对局,我是不会轻易饶恕你的。”
高永夏扭着眉头看他。他看了又看,忍住怒火冷笑道:
“你还真是敢说啊,傲慢的家伙。”
俞亮对他掀了掀眼皮,从他的声音里,高永夏很难听出有什么别的情绪:“即使我很有礼貌,你这种人也不会感谢我的。我虽然傲慢,但并不愚钝。”“开始猜先了。”邓柯平抓着椅背,指挥时光把声音调大。
由于是即时转播,屏幕中的映画里并没有电视台来加上字幕,KBS直播间的标志出现时他也只是打了个哈欠。转播里也只会由韩国那边的人负责解说,他一个语言不通的人自然听不懂,还不如直接看棋局。然而,正当他搔着脑袋打哈欠时,时光在他身边忽然坐直了:“啊?”
“怎么了?”邓柯平沿着他的视线往前望,整个人也跟着一愣。
“……我靠,这不是他吗?”他瞪直了眼睛戳了戳屏幕。
“嗯……”时光也很惊讶,“他不是那个,在机房跟我下棋的——”
“朴永烈。”邓柯平抓紧了椅背,“就是他,当年在三星杯上单刀干翻俞晓旸的男人。”他看起来有点兴奋,“这人狡猾狡猾的,在三星杯上夺冠以后就急流勇退,回去教学生了,你跟他对弈完以后,我去论坛上找了一些关于他的帖子,好多人都说他当年隐退其实是知道自己不如李赫昌,所以赶紧趁着被对方砍下马之前走人。”
“可是……”时光看着他的侧脸,说道,“李赫昌九段,后来是输给了俞亮他爸的吧?”
“……这倒是。”邓柯平斜着眉毛想了一会,“嗨,风水轮流转呗。不过,俞晓旸那种情况,确实很难得。他赢过李赫昌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一般我们所认为的棋手的黄金年龄了,但从那以后他的成绩反而越来越好,大器晚成就是这样的吧。”
“现在两位棋手的猜先结果已经出来了。”电视屏幕上,与朴永烈搭档解说的是一名刚在韩国女子国手战上夺冠的职业四段,她的鼻梁上压着一副眼镜,面孔生得很严肃,邓柯平认出她是最近颇具声名的女棋手崔玄。“俞亮四段执黑。”崔玄说。
她抬手娴熟地执起磁力黑子,在演播室后边的棋盘上摆放。朴永烈则执白落子。“喔。”朴永烈落完白子,朝盘上右侧的几手打量一番,“这样的开局很久没有见了啊。”
“中国流开局。”崔玄说,她扣着下巴算了算,“这样的布局在新千年之后就越见越少了。不过,由俞亮这位棋手所下出来的话,倒是不太让人觉得意外啊。”
“现在的中国流下法比起上世纪还是有所区别的。”朴永烈用手指着黑第一、第三和第五三手,“这样的中国流布局是当年加藤正夫名人很爱下的一种,或者说呢,可能是我们最熟知的中国流的形态。”他抬眼朝盘上扫,“俞亮这位棋手呢,他有很多的对弈习惯,或者说爱好吧,很容易让人想起昔日超一流棋手的风采。不过,他的计算广度和判断力决定了他不可能像当年的日本棋手那样慢悠悠地下棋就是了。”
“这么说起来,朴前辈提到了加藤正夫名人。”崔玄接道,“加藤名人当年的绰号是‘刽子手’,恰好也有人这么形容俞亮这名棋手呢。”
“啊,我也听说那个了喔。”朴永烈点头称是,“毕竟俞亮四段跟他的父亲还是有显著差异的。俞九段的棋风一直都很朴实啦,但是俞亮四段的话,他还是蛮注重棋形的一个棋手,说他的棋更加个性化也可以,而且对局时也更喜欢对杀吧。”他朝棋盘走近了一步,“中国流和宇宙流都需要大模样作战,但是作战方向会有所区别。电视机前的棋友们也可以多多地学习,对于业余棋士们来说,掌握好中国流的基本型,就能在序盘到中盘占据有利的地位,即使是刚进段的棋手,也可以通过对这种布局的学习来培养自己构筑大局观的能力。”
“据说当年的加藤名人是靠着中国流漂亮地赢下了很多场头衔战呢。”崔玄接道。“啊,那个啊。”朴永烈朝她抬起眼,“其实,加藤名人选择中国流布局是有原因的。”“原因?”崔玄疑惑地看着他。
“对啊。”朴永烈了然地点头,“加藤之前的布局比较差嘛,后来好歹学会了中国流,才没有再在序盘就被人甩下。所以啊,他并不是靠中国流赢下了很多场比赛,而是他只会中国流而已啊。”
“……哎?”崔玄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真、真的吗?真的吗老师?”
朴永烈笑得露出了前面的门牙:“骗你的。”
如果是中国流布局的话,他现在必须想办法打入。
捏着棋子,高永夏咬紧了下唇,间或稍稍抬眼,瞅着对面端坐的俞亮。
——听说这家伙今年以来执黑就没有输过。
哼。高永夏在心里冷笑。
势,为夺取全局主导权做准备。这种攻击的本质是遇强则强,对方越强,己方也越强。而中国流的优势也恰好在此处:既能展示棋手的大局观,也能表现棋手的战斗力。
很有自信嘛,这家伙。
他沉下眼睛,在下边落子。
白二十六手,压。
俞亮的应手飞快:黑二十七,上挂。
“咯啦。”
棋盒里。一团无名怒火“噌”地从他的胸中烧了起来。
太嚣张了,他恨恨地想,必须得让这人吃点苦头才行。
“白棋前两手应对得有点凌乱啊。”崔玄皱着眉头落子,“第二和第十八手就整个棋形来说下得太散乱了。朴前辈怎么看?”
“棋形其实不是问题,只要不过分在意就不会有事,大家都是职业棋手,真上了盘不至于连这点变通也不懂。”朴永烈说,“不过,注意棋形还是有必要的。”他伸手指向白二、十八和二十四,“可以看一下这三手,联系到我们刚刚说的棋形的问题。其实注意棋形的主要原因不是为了让棋看起来美观漂亮,没有那么夸张,更多时候上了盘的话,棋手应该更注重棋形的完整和严密性。对照一下这里的三手,你看看。”他数了一会,“虽说这里的棋形看上去很散乱,但对整个上部白块都起到了很好的联络作用,特别是十八手的粘,本来这边的白阵有些断裂,但这里的粘已经足以补断了。”
“所以说,高永夏棋手的这一块棋,虽然看起来散乱,但在行棋逻辑上是连贯的。”崔玄道。
“高永夏这小子也变厉害了……”
电视屏幕前,时光眨了一下眼睛,嘀咕着说。
“谁啊?高永夏?”邓柯平问道。
“嗯。”时光点头,“北斗杯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很难缠。他在棋盘上特别能搅,跟蟒蛇似的,缠上你就松不开,烦得很。但是我当时总觉得,这小子下棋的时候老喜欢玩些小聪明。”
“小聪明?你说具体一点啊。”邓柯平怪道。
时光换了条手臂撑着下巴,边想边道:“我有点说不准,就是当时会觉得他花招太多了。”
他一提“花招”,勾起了一些邓柯平的回忆。他盯着电视机屏幕回忆了一番,若有所悟地说:“花招的话,我倒是能想起些东西来。他跟你对弈的那局,总觉得当时的他是为了均衡地势所以才非得下成那样不可,而结果就是他没有办法集中精力经营大模样,以至于下盘被你洗了个干净。照我说,根本就不用那样下的。”
“……那局的话。”时光挠了挠脸颊,“可能是因为,俞亮之前是那么下的吧。”
“总不能因为俞亮那样下,所以他也那样下吧?”邓柯平显然觉得这很不可理喻,“俞老师也说过,每个棋手都有自己的风格。”
但凡事无绝对。
正巧轮到黑棋落子,邓柯平朝电视里扫了一眼。
潮。六大超一流时代是如此,韩国流的时代也是如此,今后也一定是如此。在这样的变化中,有能力引领潮流的人堪称凤毛麟角。
至少电视机里的那位算一个。邓柯平想着,余光轻轻地投向在自己身侧目不转睛看着对局的时光。
俞亮的棋之所以能引领风尚,除了他自身够强之外,就是“好看”:即使是业余棋友,都能从他的棋谱里体会到酣畅淋漓的战斗感。
可是,时光该怎么算呢?跟时光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室友,邓柯平毫不怀疑(而且实战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时光是当今新生代棋手中屈指可数的几个能跟俞亮同台竞技的人之一。感情上来说他当然更偏向时光一些,不过到目前为止,他暂时不认为时光具备成为这种人物的潜质。其中重要的原因,或许是时光的棋,实在是既不好模仿,也不“好看”。跟时光下棋,往往要下到后面才知道自己要输了,且通常还不是因为被强力攻击落败了才输掉,而是“下着下着就输了”。
邓柯平不觉得这不好,相反,他很喜欢这种棋。至少在他看来,它很特别。但这种棋也是真的很难模仿,一来它的实行需要棋手有很好的计算深度,二来它要求棋手有细腻的判断力。时光下的棋,就算是拿给一些业余豪强来看,恐怕都得琢磨半天才能看明白,就更不用说一般棋友了。在这种情形下,如果他想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就只能让自己多赢多得才行,否则,对于绝大多数棋迷来说,他只是棋坛上一个新近崛起的新人罢了。
虽然是这样——邓柯平的脑海中跟着滑过一个值得玩味的念头:要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时光这样的棋手也成为了大家竞相模仿的对象,那到底会演变成一个怎样的情景呢?
“白三十八手在左上小尖,这个很好。”朴永烈指着二路左上方,“之前是白三十四已经下出了分投。”
“分投感觉是他必然会走的一着啊。”崔玄感慨道,她拈起几颗白子,在棋盘右侧演示变化,“既然黑棋已经下出了中国流布局,接下来肯定是要在这里扩充模样的。但是白三十到三十八手的意图很惊人呐。”她说,“这么看的话,白棋大概也是想自主扩充领地,然后跟黑棋形成互张模样的局面。”
“黑四十一。”朴永烈拿起黑子摆道,“拦了一手。也是一步好棋,他拦的这个位置。”他用食指在那里划了一道,“很理想的一个位置,可以说是防御白四十的最强手。俞亮君的判断力,真的很强。”
“然后接下来是……白棋这边围绕星位发展上势,白四十四下出了三间夹。”崔玄摆完子接道。
“接下来的几手都是定式了。”朴永烈补充。
白四十八手,下完的是一个很有力的定式。
单手撑在棋盘边沿,俞亮面容沉静地在脑内拆解左上方的棋块。
他的攻击方向在哪?
在互张模样的局势中,双方夺取根据地的意识都很强,这就极有可能在之后的对局中于对弈双方之间引发杀棋。
杀棋和治孤到底哪个难?俞亮自己会选后一种,如果换作时光,他估计对方会选前一种。不过这种选择其实没有太大的现实意义,难还是不难因人而异,也因局势而异。在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杀气重的棋手大约会更喜欢杀棋,棋风稳健灵活的棋手可能会更偏向治孤,而这种喜欢也不代表它们哪一种就会简单一些,职业级对抗的厮杀从来就没有“简单”的说法。
仅就杀棋来说,最难的杀棋应该是双方的大龙在盘上博弈。俞亮对自己的计算精度固然自信,可是他也不太想引爆这种麻烦的局面。
白四十八手离黑棋右外围很近,对方的下一步或许是想开拆。
拈起一颗黑子,俞亮轻轻落在外围三路。
黑四十九,粘。
右方靠下的位置其实更广阔一些……他想。
不过,他之前已经下过了四十一手。那一手拦能确保白棋至少在接下来的十手之内都无法入侵他的黑阵。
“啊,黑四十九和五十一手。”朴永烈用手指在那两颗子上圈了一下,“下得很霸道。五十一手拆其实在四路就好了,但是他拆到了六路,这个位置比之前的更高,对白棋来说,这是非常凶恶的一手啊。”
“之前的话,白棋在左上有小尖,四十六手拆三。”崔玄摆弄了几步,“是比较好的一个扩充思路……可是现在的话被黑棋很霸道地卡住了。”
“白棋的话肯定还是想争取下边一大片的。”朴永烈背着手说,他看了一会棋盘,伸直右手食指,由上往下在盘上划拨,“它的整体方向应该是这个样子。本来我们可以看到,这条路是很宽敞的,现在的话……有了五十一手就让人捏一把汗了。主要也是因为,五十一手的这个位置,对白棋来说它是一个好点,那么现在,在这个好点已经被抢掉了以后,白棋的处境会非常棘手的。”
“白棋接下来只能绕道。可是绕道的话……”崔玄望了望盘上的四十九手。该死。
高永夏捏着左拳,他拈子的右手指尖已经攥得发白。
他相信自己已经做出了力所能及以内的最佳判断。凭他过去对俞亮的了解,当对方执黑展开中国流布局时,倘若他下手打入,那几乎等同于看准了井口还往下跳。在真正的实战中,面对不断扩大己方模样的黑棋,他能做的最好决断,就是迅速在左上方构筑属于自己的模样。眼下,由于白三十八手的起头,模样已经初具雏形,他决不能让这两颗黑子坏自己的好事。
他沉吟许久,终于下出应手。
白五十二,单拐。
俞亮眉头稍动。
这手拐……下得可真好。
第五十手的位置乍一看离左上白阵都有距离,仿佛无根之木。但正是这手无根之木一样的棋,吊诡地配合四十四手夹住了他的五十一手。由这手单拐之后,他的五十一手将暂时失去作用——暂时,他心算了算,估计不会很久,然而这点时间对白棋来说已是喘息之机。
把棋下到一个看似无根的地方,需要棋手拥有良好的判断力和胆识。相对于盘面左上方那块白阵,这手伸出来的单拐仿佛一把长长的利刃,大刀阔斧般地砍在了他的去路上。
俞亮敛起眼睛。他不是那种吝于给对手称赞的人,他自己本来下棋杀气就重,对于一个杀气同样不轻的对手,给予欣赏乃是基本礼仪。
“黑五十三单挂,到黑六十九的关。”朴永烈配合崔玄在盘上落子,“这几手都是黑棋在进行补强。五十二的单拐是一手妙着,它在的这个位置对黑棋起到了一定的限制,所以五十五手上黑棋选择了拆二,然后……”
崔玄接着说:“白七十用了尖顶……真是执着啊。”
“他的意思还是比较明确的。”朴永烈点头,“他这算是比较直接地告诉对方了,不管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往下盘而去的地他都一定要占取,如果黑棋不满意,那就请它打进来试试看。”
“那肯定得是不满意的。”崔玄难得一笑,“不过啊,我觉得俞亮四段不一定会选择直接打入。”
“高永夏这是在挑衅啊,俞亮接下来要打入吗?”邓柯平听不懂解说,于是朝时光问了一嘴。
看着屏幕,时光答得很干脆:“不会。”
“啊?不会吧?”邓柯平对他的回答略有怀疑,但他又不敢完全反驳,毕竟他没有下赢过俞亮,“那你是说俞亮会放任他挑衅?”
“那不会啊。”时光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他这边,“他下棋是暴力,但不是蛮力啊,打入讨不了好处,为什么要打入?”
“那他不打入的话,要怎么防御啊?”邓柯平很自然地问道。
时光这回扭头看向他。不知怎的,他看着邓柯平,脸上自然地笑了一下。“他才……不防御呢。”时光忍着笑接道。
黑七十五,渡。
高永夏往盘上一看,心头顿时一阵电光石火。他白了脸,连忙下手阻渡。俞亮劈手就给了他一着大飞。
……还是太晚了吗?
高永夏颇为惋惜地瞧着左下方。
黑七十五和七十七两手大力侵削了左下方的实地,此举直接导致了白七十和七十二两手棋的价值都下降了。
价值的下降使得白棋在盘面左下方的行棋效率直线缩水。就算接下来自己就着左上方已经行好的铺垫往下扩张,能收获的实利也比之前少了四、五十目。
高永夏脸色沉冷地抬起头看向自己棋盘对面的敌人,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愤怒之火。
不给对手留一分一厘的退路,这就是俞亮。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顺利把局面扳成两相对峙之势,但俞亮那绝不后退的意志使他迅速放弃了原先的预想。
不过,也是自己疏忽了。
在敌人的刀尖面前,最好的对策是防御,最好的防御则是攻击。
他冷着脸,咬紧牙关。
在这中盘刚刚开始的时刻,便遭遇到了这样的挫折,高永夏说什么都不能咽下这口气。他本性就清高傲慢,怎么能忍受得了俞亮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持狠行凶?
“高永夏吃瘪了吧。”邓柯平趴在椅背上长吁短叹,“干点啥不好啊,那么多人的前车之鉴和血泪教训咋都没当回事呢,在棋盘上威胁俞亮的人那么多,我就没见哪个活着出来过,从来没有。”
“遭遇到了很强的侵削了呢,高永夏君。”崔玄有些忧虑地说,“果然不应该在那里威胁俞亮四段吧。”
朴永烈笑着摇了摇头,“俞亮君他在对弈时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他道,“他不会因为你示弱就放过你,也不会因为你很强就往后退。不论你威不威胁他,结果都是不会变的……因为,对他来讲,攻击只是攻击而已。他会根据局势来调整应手的策略,不过这也只是行棋上的细节,跟他本人的精神不会有冲突。他就是自己要这么干,跟你想做什么无关。”
他的侧脸流露出一些带着犹豫的沉思表情。
“这是什么意思?”崔玄想起他曾经是俞亮的老师,不免露出好奇的表情,“朴前辈是说,俞亮四段在对弈的时候很任性吗?”
“啊?你怎么会那么想啊?”朴永烈好笑地看着她,“我可没有那么说喔。虽然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局面,都会以为俞亮君是受到威胁才愤而反击的,但我不这么认为。身为棋手,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提高行棋的效率,也就是说,行棋效率是最终手段。不管面对什么,都能够一以贯之地执行这个手段,这样的俞亮君恰恰不是任性,而是盘上最理智最冷酷的人。放到目前的局势中看也是这样,高永夏君的确给了他威胁,但他所做的只是他想要选择的最好应手罢了,这是他自己计算出来的选择,跟对手威胁与否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尽管旁观者来看的话,多少会认为这是棋手强势的表现,不过我曾经是他的半路老师,我认为自己的想法是不会错的。”
有些话,朴永烈并没有说出口。
同样身为力战型的棋手,高永夏的计算能力和判断力不会比俞亮差到哪去。但决定了二者不同的,恰好就是双方在盘上施展出来的“性格”。对于自己棋里所展现的“性格”,高永夏必然是有所自知的,而对俞亮来说,一切都只是顺理成章的应手。
朴永烈非常清楚,俞亮的眼里根本就并不存在“别人会怎么看”这样的想法。
这些都是棋手个人风格上的差异,原则上没有什么好指摘的,然而,高永夏的棋时常会任性而为也是事实。这是个很好的棋手,只是他的任性有时会带有一些表演的意味,那代表他希望别人能这么看他——这对棋手来说算不上是好事。
黑棋仍然占据着全盘的主动权,而对局已经进入了中盘阶段。
或许夺取主动权的意图在当下需要往后稍微放一下,高永夏很快地做出了这个决断。他检查并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厚薄差异,麻利地下出了八十六手的断和八十八手的立。
先断后立,目标直指被侵削了四十目的左下方。
他必须要抢在对方发动强攻之前把先前丢掉的效率夺回来,他不能坐视黑棋在那里形成模样,否则,一旦那里的模样成为实地,黑九十一再在中腹五路下虎,他很快就会被对方逼得无路可走。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俞亮接下来翻手就去右上角做活黑子。
高永夏咽了咽口水:还有机会。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在盘上寻找着能帮助自己扭转局面的契机。
这次的耗时有些过长,对局第一次进入了读秒: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他咬紧后槽牙。
白九十四,打。
白九十六,粘。
俞亮在位置上正了一下坐姿。
高永夏轻舒一气,在自己密布汗珠的前额上抹了一把,抬头有些轻蔑地看向对面。“……托断。”时光低声地嘀咕,“他的进攻方向变了。”
“变……变哪里了啊?”邓柯平在盘上一边找一边问他。
“呃,这里——”时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同时伸直左臂,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在电视屏幕的棋盘上比划了一下方向,“右上角。”他说,“黑棋不是想在那里脱先嘛。”
“……可是,黑棋并没有脱先啊?”邓柯平一头雾水,他怕自己看走了眼,说话时特地还在电视屏幕上瞅了一会。
“他还在想啊,他很快就会脱先的,不信你往下看。”时光答道。
邓柯平欲哭无泪:“你这是在考验我的想象力。”
白一百零二,四路肩冲。
“这手肩冲是在上方星位一边的。”朴永烈赞许地说,“在棋盘上转身之后,迅速地识破了对方想脱先的意图。”
“黑棋的外势被削弱了。”崔玄说,“在自己的实利受到侵削时,高永夏君没有受困于自己的亏损,而是机敏地做出了改变。”
“是啊,很厉害。”朴永烈说。
形势似乎开始发生变化,俞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微微蹙起眉头,复查了一下前二十手,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九十七手错过了二路上的一点。
他的眸光有些发沉,右手掌轻轻地捏成拳。
如果九十七手能在那一点上下扳,他就能提早攻击中腹左侧的四颗白子,以致成功阻截白棋的转身。但现在谈这个已经晚了,对弈时的机会是瞬息万变的。
再次比较了一下抢夺右上角和阻截中腹白棋之间的获利差异后,他的右拳松了开来。继续吧。
“真可惜。”邓柯平说,“托断的时候,本来有机会阻拦的。”
“是啊。”时光语气平板地接道,“没有拦住白棋呢。”
“那——”邓柯平略带怀疑地问,“黑棋的损失大吗?”
“不算大。托断只是改变了进攻的方向,后来的削势在获利上大概能跟白棋之前损失的目数相抵,总的看下来……”时光伸直食指,眯着眼睛在电视屏幕里的棋盘上点了点,“双方现在的目差只在三目而已。”
那确实不大,邓柯平松了口气。可是,他松完气以后,骤然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非常相信时光的判断了。
想起自己好歹是时光国青队的前辈,邓柯平的心里难免有些黯然。
得重新选个位置。
彻查完右半黑棋的情况以后,俞亮在三路下了单靠。
白棋的形势在变好,他必须要遏制这种趋势。
高永夏的下颚绷得紧紧的。他攥紧棋子,一百零四和一百零六接连下了两个叫吃。
对弈的比赛场地内一片寂静,他落完了子,神情紧绷地从盘面上把提子哗啦丢进棋盒里,一共六颗。
计时器里的时间在流淌,下一手应该轮到黑棋了。
俞亮低头审视着棋盘,他那安静的样子,好像时间凝固了似的。
第二次对局读秒在时间的流逝中也开始了。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俞亮在座位上整了整坐姿,伸手去棋盒里取子。
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他拈着那颗黑子,拎到棋盘右中部。
高永夏紧紧地盯着他的手腕,目光如炬。
黑一百零五手,单关。
“好手。”朴永烈活动了一下左肩,在磁力棋盘前落子,“这一手的位置对白棋来讲可能要有些尴尬了。”
“这到底是……怎么才能找到的呢。”崔玄似乎有些羡慕,“白棋的双叫吃已经足够有力了。”
黑应手的单关是对右边白棋龙头的攻击,唔……这里是很好的攻击点。”
“这样一来的话,如果大龙想净活,就必须要花点时间突围了。右下部到中部的黑棋联络成了大半个包围圈。”朴永烈张开手,“不突围的话,大龙恐怕会被绞杀。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这局恐怕就结束了。
高永夏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结束!
白一百零六,断。
俞亮的眉头轻轻抬了一下。
这是一着……疑问手。
或许是,或许不是,一时也让人说不好。疑问手算不上是很明显的坏着,但放在目前这种双方一触即发的强攻局势里,疑问手的存在很致命。
他抬了一下眼睛,看向右上角,须臾后下出应手。
黑一百零七,压。
接下来的二十九手,双方的棋都走得很快,高永夏的意图也在连续的交换中像退潮后的礁石一般地显露出来。
黑棋在右部并不如左部那么厚。
正因为不那么厚,想一口气绞杀大龙就有了难度。当下里高永夏的判断是准确的,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并希望通过一系列的绞缠来迫使黑棋放弃对左半部分和中腹白阵的进攻。
说是放弃,但高永夏自己很清楚,在当下的局势里,真让黑棋放弃进攻,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他做的最坏的打算,是至少也要在右部突围成功。
行棋直一百五十手,右中部到下部已经打成了满盘乱战的样子,这正是高永夏最擅长应付的局势。对方是俞亮,他几乎使上了自己十成十的力气,在右下的黑阵间一番狂绞,只图能撕开此处的黑地。
只要能撕开这里的黑地,右部的黑棋就能被自己打散。
结果到底会怎样?
他在对面拽了拽颈口的领结,感到一股异常的焦躁。在旁观者看来,他的姿态多少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而盘面的另一边,俞亮的仍然静静地坐直在原位上。倘若不去看他下的棋,大约没人能凭此情景想象出现在局势的模样。
“啊,好一场恶斗啊。”朴永烈蹙着眉头说,“右部这里爆发了一场艰苦的缠斗……俞亮君和高永夏君都是在盘上非常有斗志的棋手,双方如果都使足了力气去争抢的话,那还真是一场艰难的杀棋啊。”
“看起来好可怕喔。”崔玄指着右下角缠斗最激烈的部分,“之前打入进来的白棋已经全部阵亡了。”
“但是。”朴永烈指着稍近中腹的地方说,“这里的三颗黑子也阵亡了。对黑方来说,往左下”部扩张实地的规划算是失败了。如今这种情况,想另起炉灶也不太可能。”“朴前辈觉得呢?”崔玄问道,“这盘棋会下到官子吗?”
“以他们两个的实力来看,下到官子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过,每盘棋都有自己的局势,棋手在当下会做什么应对也很难说。”朴永烈接道,“再说,现在是双方都在杀棋。”
杀棋的难处非只言片语可讲,在围棋中,杀棋的变化之繁杂,几乎跟局势变化一样没有定数。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杀棋会把两个棋手变成非常单纯的计算机器。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能在杀棋中获胜的都是在某个瞬间里计算更强的人。
更强——这不单指计算得更准,也在于棋手对局势变化的判断力要更敏锐。
眼前的两个人几乎已经是当今中韩棋坛年轻一辈中最好的棋手了,即使是朴永烈,也没有办法轻易断定谁才是会胜出的那一个。当下他只是沉住性子,配合崔玄在盘上落子。
“白棋的战意很坚决。”崔玄说,她看向磁力棋盘的右边,“不过,黑棋好像没有被搅乱一样。”
“嗯,他的处理很有次序感。”朴永烈在盘上朝中腹添黑子,“从右下部的实地被搅乱开始,黑一百七十一、一百七十三、一百七十五……直到一百八十一手,都在持续地在中腹往右部一带补强。对比永夏君的强攻,俞亮君还真是有条不紊啊。”
“啊,朴前辈这么说的话。”崔玄蹙起眉,“永夏君的左半部分……好像……有点,空……?”
“你指什么?”她的话稍稍引起了朴永烈的注意。他扭头去看高永夏的白阵,脸上的表情倏然僵住了。
等等,难道——
就在他试图验证自己的猜想时,俞亮下出了一百九十三手。
黑一百九十三,挖。
“砰!”
在黑棋下出了这一手后,时光突然伸手在椅背后猛砸了一下。
“怎怎怎怎么了?”邓柯平还在咂摸这一手的意味,被他这一砸给吓出了神。
“……呃。”时光揉着刚刚被自己砸痛的手,“我……有点激动,就没注意。”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腾挪。
意识到了这一点,高永夏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结了冰。
早前鲸吞右下部的黑三子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达成了目的,可现在的事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那三颗子,是俞亮弃掉的子。
“了不起啊。”朴永烈赞叹不已,“想在这里腾挪不光是弃子这么简单,补强的几手也发挥了作用。”他捡起几颗白子,在边上摆着,说道:
“腾挪本身就是一种在逆境中争胜的技巧,在这种时候,棋手自身并没有可以依循的道路能走,只能靠自己的判断力和计算力来寻找方向。”
“高永夏君有点可惜啊。”崔玄探手添了几颗白子,“明明已经突围成功了。”
“现在来看的话。”朴永烈说,“倒不一定是他突围成功了,或许俞亮四段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他摁死在这里。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他在盘上是理智冷酷的人,行棋效率是他的最终手段。
“在实战中的话,我们可以看到他在这几步中对黑子的弃和取都有着非常明晰的规划和判断,这些做法最后都是为了处理好右侧这块单薄的棋。那么,现在的结果是……”他凑近棋盘,数了数,“经过大约三十七……三十九手的交换以后,盘面上的厚薄发生了变化。”
“是的。”崔玄轻轻颔首,“黑棋变厚了。”
“看来他还是很想要白棋这条大龙啊。”朴永烈挠了挠头顶,说道。
黑两百零三,跨。
落完一子,俞亮收回了手。
他终于抬起脸,面容冷峻地望着对面的棋手。
就在此刻,高永夏的前额已是布满了冷汗。
他现在没有心情去管俞亮的反应了。他僵硬地坐了半刻,右手微微颤抖着伸向了棋盒,食指和中指刚越过盒沿,就深扣在了棋盒内。
俞亮转了一下视线,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高永夏那只半扣在棋盒内的手上。良久,久到即将要读秒的时候,那只手在盒沿上朝里伸直。
俞亮缓缓地阖起眼睛。
两人之间的棋盘上,白棋的大龙已经全部阵亡。
行棋的第两百零三手,高永夏投子。
俞亮四段,执黑中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