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肆懿没再跟芗晴废话,仔细同她讲了接下来该做的事,“冯家无非是个商贾之家,再大也只是局限在畣安城这个地方。在一处山占久了,都忘了山外有山。而对付商人就朝他们的店铺下手,知道怎么抢人生意吗?”

  芗晴:“降价?”

  宇肆懿一脸如此不可教也,“你开个新店铺你的客人比得上他们的老店多?他们降价的话不一定会做赔本买卖,而你…肯定会赔。”

  芗晴虚心请教:“那是什么?”

  宇肆懿比了个一,“朝他们最得意的地方进攻就对了,越是他们自得的方面,他们就越不能轻易改变,不就是最好的弱点么?”之后又说了几个思路。

  芗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宇肆懿的想法确实别具一格,朝人抱了抱拳佩服道:“流云公子果然还是流云公子!”

  两人分开后宇肆懿不停转动的脑子才有了时间休息,脑中第一时间蹦出的就是谢扬的话,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间停住,身边似走过一具具行尸走肉,他感觉不到别人也感觉不到自己。

  宇肆懿找了处人烟稀少的城墙,飞身跃上墙头然后坐着发呆。他摸出鎏金扇轻轻摩挲着扇骨,一种窒息般的孤独感淹没了他,就似被紧紧撺着骨头,从骨头缝里钻进一股股阴冷之气游走全身,太冷了,冷得脑袋都疼。

  “宇、肆、懿!”

  缓缓睁开眼,宇肆懿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人,他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思羽啊,好久不见。”真有种时过境迁之感。

  思羽看着眼前的人,好像跟以前很不一样了,那种变化就似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一个暮暮老者,身上围绕着死气沉沉。她突然觉得她出不出现其实都无所谓,这个人…活着和死了比也没什么区别了,她还担心什么呢?

  想通之后思羽转身欲走,宇肆懿一下站了起来,半抬起手,“等下!”

  思羽背对他往后斜了一眼。

  宇肆懿放下手握成拳,“我想见他!”

  思羽一下转过身,衣摆被大动作带着飞扬起来,纱巾扫过思羽冰冷的眉眼,“宇肆懿!你以为今天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来?因为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有死,而如果你要找死……”白绫飞出缠上思羽手臂飒飒鼓动着,“我可以成全你!”

  宇肆懿讽刺一笑,“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吗?不死不休?”

  思羽眼含恨意,“我不妨告诉你,对于宫主来说,你的出现就是个灾难!幻羽修的是无情道,你非要让他做个有情人!”泪从眼眶滑落,“你是要他的命!”

  宇肆懿被震得呆立在原地,嘴开开合合就是发不出声音,“什…什么意思?”

  思羽眼神更冷,“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必须死!”亏她以前还对宇肆懿有过那么一丝期待!

  音落思羽就开始发动攻击,白绫带着劲风飞了出去,她一跃而起手中闪现冰冷暗器。宇肆懿面对眼前攻击就似完全看不见般,只呆立着,眼眶颤动,口中喃喃着:“不可能,开什么玩笑。”

  眼中出现血色,一条大蛇张着血盆大口冲到眼前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他吞吃入腹,宇肆懿睁着眼看着那猛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姐!”“思羽!”

  墙上一下出现四个身影,谢扬看到那直逼宇肆懿面门而去的白绫心惊肉跳,而宇肆懿还一动不动,不待思考他疾步跨到宇肆懿身后,掌风一扫挥起他的右手做出以掌对阵的姿势,然后一掌拍到他右肩,浑厚内力通过宇肆懿的手臂传出到手掌化为了掌风打出,白绫碰到刚猛掌力就似碰到一个无形屏障从一只猛兽变成了软弱无力的白条,扑腾了两下就化了力道往下掉。

  思羽满脸不甘,手一抬白绫飞回手中,“你们干什么?”明显大动肝火。

  谢扬收回放在宇肆懿肩头的手,一股腥甜冲到喉头,他内伤本就未好全,又大动内力更是伤上加伤。忍着心口疼痛咽下喉中腥甜,也朝思羽吼去,“我才想问你干什么!”

  思羽脚动了一下,“你!”

  思缕连忙跳过去按住她的肩,“姐,别闹了!”

  思羽看着亲妹妹,“什么叫我闹?”她指着远处的宇肆懿,“难道你们就不想杀了他?你们比我更想杀了他!”

  丁然丁柯一起跃到思羽身边,丁然道:“我们想让他死,但不是我们来要他命。”说着扫了宇肆懿一眼。

  谢扬转到宇肆懿前面,就见他眉头被暗器滑破了口,血已经流到了眼睛里,但是那双眼睛里一片通红却没有一点亮光,死气沉沉……

  心中一惊,谢扬抓住宇肆懿肩膀摇他,“你干什么啊?就这样你就活不下去了?是谁说的这个世间活着才是最重要?你给我醒来!”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吼的。

  但是那双眼还是缓缓闭了起来,宇肆懿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谢扬蹲下接住,抓住宇肆懿肩头衣服的手几乎要把布料捏碎。

  向问柳收回把脉的手,谢扬急忙问道:“他怎么样?”

  向问柳整了整衣摆侧头觑他,“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比我还担心?”

  谢扬才不想理会他的调侃,看这个样子应该死不了了,他去端了盆热水来给宇肆懿打理眉上的伤口,向问柳给他让出位置。谢扬用布巾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过是想能像以前一样罢了。”

  向问柳坐到桌边,“噢?”相当感兴趣的样子。

  谢扬手顿了顿,“我从小就跟着老头,他除了喝酒和打我就什么都不会,哦不,应该说还有偷东西,他清醒的时候会说他是什么‘千圣手’,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我从小就怕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他什么人,或许有关系或许没关系。围绕我一生的都是难闻的酒臭味,午夜梦回都躲不过。人都是会越来越聪明的,我学着巴结他,起码来说除了被打以外也不会更坏了。我让他教我本事,然后我越来越厉害,而他越来越老,最后我杀了他!……‘千圣手’死了,然后我成了新的‘千圣手’。我讨厌了那么久的人,最后我却成了他!是不是很讽刺?”

  向问柳沉默了很久,“你恨他?”

  谢扬过了一会儿才摇头,“以前我以为我恨的,后来发现如果不是他我也活不了,我这一身本事还是他教的,虽然他教的是些偷鸡摸狗的事。突然就觉得恨有什么意思?我现在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所以不恨他,但我依然讨厌他,那个死老头!”

  向问柳好像突然就懂了谢扬那句“想像以前一样”是什么意思,他体会不了那种从小就活在担惊受怕中是什么感受,但他也想象得出并不是像谢扬说得那样简单,岂是三两句话就能概括?现在对谢扬来说可能那个老头已经死了,但是从小被虐待着长大,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是无法消散的。一个没有体会过温暖、活在黑暗中的人,是宇肆懿他们让他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人生,不用偷偷摸摸,不用躲躲藏藏,还多了从来没有过的欢声笑语……他想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紧紧撺在手里,但又发现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抓不住……

  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的思羽突然转过身往外走去,思缕抬了抬手又放下,跟上去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姐姐。”思羽应了一声,思缕又小心问:“不去叫他吗?”思羽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算了吧……”什么都算了。

  思缕看着亲姐眼神复杂,只挽上了姐姐的手腕头靠到她肩上什么都不再说。

  宇肆懿身上除了眉头那道口子其实根本没受什么伤,但是他就是一直没醒来。谢扬天天缠着向问柳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醒,向问柳都被缠烦了。

  向问柳甩开谢扬的手,头痛的揉了揉额头,说着重复了无数遍的话:“他自己愿意醒就会醒,他现在这样不过是他自己不愿面对罢了。就像是本来心中还有个念想可以活下去,突然连那个念想都没了,你会怎么样?”

  谢扬停下想再去抓向问柳的手,看着向问柳那像说着无关人士的神情,不满道:“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无情?”

  向问柳被气笑了,“不然你想我怎样呢?跟你一样愁眉苦脸?苦大仇深?我不说他软弱就不错了,还要我对他好言好语?”

  谢扬:“……”

  向问柳:“死人我见多了你知道吗?再痛苦再难受的画面看多了都会变得麻木。”他就是那个麻木的人,“何况他还没死。”

  谢扬反驳不了。

  向问柳看着谢扬的眼睛,“要真想他醒过来其实一点都不难,我一针扎下去他立马就会醒。然后呢?”

  谢扬避开他的视线,“……是我自私了。”说完转身离去。

  之后谢扬是真的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觉得或许在宇肆懿离开的那个时候他就该走了。每个人都在往前,只有他自己因为贪恋还固守在原地。但是镜花水月终究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