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宇肆懿抱臂靠在门边静静看着对面鬼鬼祟祟的人,向问柳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才似放下心般悄悄进屋关上门。宇肆懿啧了声,对于这个夜不归宿的友人真是恨其不争。

  到了午后宇肆懿才看到从房里出来的友人,明显还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但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比起刚见时的强颜欢笑好了太多,不用问宇肆懿都知道是谁的功劳。

  向问柳去厨房端了吃食出来,宇肆懿走到他桌前坐下,向问柳明显饿得不轻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道:“今天不用出门了?”之前还整日整日的见不着人影。

  宇肆懿自己喝着小酒,“我现在无事一身轻,非常爽快。”

  向问柳都懒得拆穿他,“德行!”

  宇肆懿端着酒,半天没喝,向问柳放下碗筷感觉吃得有点撑,抢过他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宇肆懿手还保持着端酒的动作。

  “……”味道真是一言难尽,向问柳皱着眉擦了擦嘴,“你这一天天的都喝些什么?”

  宇肆懿放下手,“我们这些小人物哪有你向大公子娇贵,喝不惯还抢,土匪么?”

  向问柳啧了声,“□□味这么重?谁惹你了?”

  宇肆懿一点不想再看见这人干脆出了门,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又到了昨天钓鱼的湖边,果然看到尺彦子又在那里。他走到旁边,就这么看着尺彦子钓鱼、放鱼。

  宇肆懿问:“你样钓鱼算有意思吗?”

  尺彦子放掉鱼,笑道:“怎样才算有意思?”

  宇肆懿也回答不出。

  尺彦子:“比如一个人喜爱的是钓到鱼,钓到了鱼他才会觉得钓鱼有意思。而我喜爱钓鱼,我就算拿着根竿我都觉得有意思。无非人不同,心不同而已。”

  宇肆懿:“……”

  尺彦子放下鱼竿站起身,让宇肆懿坐到马扎上,他摘了一片草叶,手一翻叶子就在手心转了起来,手伸到宇肆懿眼前,“你看,叶子是顺着还是逆着转的?”

  宇肆懿垂眸看去,叶子是顺着转的。

  “你再看。”尺彦子把手收回了一些,叶子渐渐升高。宇肆懿抬头看去,这时叶子却变成了逆着转。

  尺彦子抬头看着叶子道:“所以你看明白了吗?从始至终我都没改变过叶子的转向,只是你改变了看它的方向而已,在你眼里叶子却发生了根本上的变化。”

  宇肆懿沉默。

  尺彦子的话常常让宇肆懿有种很深奥的感觉,可又一点就透。在他眼里看到的就是事务表面,而事物本身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他的看法根本不重要。他一下好像通透了很多,又觉得其实什么都没懂。

  宇肆懿摊开手看向手心,想起跟冷怜月在山顶的一次谈话,怜月说他的手一点都不年轻。可本身他就不是个少年郎,只是外貌很具欺骗性罢了。所以他常常被人当成少年,他是不是有时也把自己当成了个小少年,觉得可以任性妄为,可以撒娇打泼?用着这个假的身份去体会从未体会过的关爱和温暖,哪怕那是假的。

  这种时候他心里突然无比清楚的明白,冷怜月对他就只是一种起始于外表的喜爱,就像有人喜欢阿猫阿狗一个道理。以前故意装作看不明,可知虚假背后也永远成不了真。

  “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伤春悲秋的。”尺彦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宇肆懿的思绪。

  宇肆懿眼中还有未尽的失意,他垂下眼暗自嘲笑。半晌后抬眸,眸中一片纯黑,“让先生见笑了。”

  尺彦子却是叹了口气,“唉~这半天我居然一条鱼没钓到。”

  宇肆懿站起身看着尺彦子鱼竿上垂下的线:“……先生不是说你的乐在于钓鱼一事而非鱼本身么?”

  尺彦子晃了晃身子,“但是没有鱼,还钓什么呢?”

  宇肆懿:“……”真心实意的服气!

  他还是做不到尺彦子那样的心境,太难了。他不知道对方经历了多少才有如今的心性,或者只是有天赋悟性好而已。所以他没到对方那种高度就看不明太多事物的本身,哪怕仅仅就钓鱼这一事来说。

  犹豫了很久,谢扬还是准备把宇肆懿的事告诉思羽。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养伤,天天被思羽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他乐不思蜀起来把其他忘得干干净净。

  思羽端了药进来,看着谢扬喝了,开始辅助他疗伤。思羽手贴到谢扬腹部,内力缓缓从掌心传到谢扬身上化为真气游走到他奇经八脉之中。这种疗伤方法其实是很费内力的,但是效果很好。

  收回手,思羽睁开眼,谢扬已是满头大汗,思羽的内力和他完全不同,游走在身上不会太舒服。他知道思羽只怕也不轻松,但是她历来冷着脸惯了,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思羽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起身就准备离开,谢扬却拉住了她,“等等。”

  思羽看他一眼,又坐回他身边,等着他说话。

  谢扬犹豫半晌,“宇…宇肆懿他在这里,你们知道吗?”

  思羽面上一惊,“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

  谢扬面露奇怪,“我亲眼所见。你怎么会以为他死了?”

  思羽手收紧,“他居然如此福大命大么?”

  谢扬见她这个样子却有点后悔把宇肆懿的事说出来,别不是他刚说出宇肆懿的存在,后脚就被四姐妹给宰了吧?之前看她们也不似讨厌宇肆懿的样子,怎么现在这么不待见?

  谢扬还在胡思乱想思羽已经走了,他头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似想到什么一拍掌,“只能这么办了!”拍完又萎了,一脸愁眉不展。

  萧絮从县衙走出,脚步不紧不慢,但子佑却知道他非常生气。他们去见了这里的县令,他知道自家爷生气不是说对方怠慢,相反对方对爷是相当恭敬,爷气的只怕是那个县令的话。

  萧絮停在一处湖边,“你说现在朝里的大小官员是不是都一个样?”

  子佑垂首握剑立于一旁。

  萧絮伸出手悬于水上,“泱泱大国,朝廷却被欺至此,那些人怎么说的?”

  县令的话:“王爷自当是比小的们聪慧,我们这些笨脑袋也只能想到与人行方便罢了,皆大欢喜不是?”

  萧絮手一握一收,湖面爆起丈高水柱,“好一个皆大欢喜!”

  子佑没躲没避,被水淋了个透,萧絮身上干干净净,这是发火发到他身上了。

  萧絮:“众人只知道北峡、中垣、南海,谁还记得这天下分九州,这畣安城不过一个小小的县!”

  “……”子佑抹了把脸,“爷回去吗?”

  萧絮把手负到身后,过了半晌才道:“把芗晴叫来见我。”

  子佑:“是!”

  芗晴被子佑带到萧絮暂住的客栈,她朝萧絮跪拜行礼,“见过王爷。”

  萧絮坐在桌边看着地上的女子,他不介意自己的手下有小心思和野心,但是他讨厌人心思太多、野心太大!

  没听见萧絮的的声音,芗晴也不急,半点没了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过来半晌,萧絮收回视线,“起来吧。”提了提自己衣摆,随意道:“衣服都脏了。”

  芗晴想了想,膝行上前,跪着替萧絮打理衣摆,用衣袖擦着他的靴子,她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

  子佑皱了皱眉。

  时间一分分过去,萧絮道:“好了。”

  芗晴收回手退了两步跪到一边,子佑看了她一眼终是没开口。

  萧絮抬手,子佑过去倒茶,“说说你这十年在这儿有什么收获吧。”

  芗晴缓缓道来,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诉苦,把经历过的一切似个旁观者般简单叙述,但她隐去了昙爰还活着的事实。

  萧絮喝着茶,“倒是辛苦你了。”

  芗晴赶紧磕了个头,“替王爷做事,自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何来辛苦之说!”

  萧絮放下茶杯,“很不错,下去吧。”这个不错也不知是在指茶还是指芗晴说的事。

  子佑去开门,芗晴又磕了个头,“属下告退。”起身时有点踉跄,子佑在门边抬了抬手。

  夜色已深,路上已经没了行人。芗晴走出客栈,子佑跟着送她,她瞥了子佑一眼,“上次谢谢。”

  子佑只看着路面没出声。

  芗晴轻轻一笑,“你回去吧,爷要是生气了,你也会很麻烦。”

  子佑道:“爷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你为什么要去替他擦鞋?”

  芗晴嘴角笑意更深,子佑连忙收回在她脸上的视线。芗晴道:“王爷那样做无非是在告诉我,我永远都是他养的一条狗。不拿绳子拴着,别以为就真的是个人了!”说完芗晴就笑了起来,还是大笑。

  “……”子佑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边笑着一边踉跄着慢慢远去……

  谢扬在冷怜月门前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一脸懊恼之色,似是终于鼓足勇气去敲门,在手碰到门之前又停住。拳头砸进手里,又开始来回走动,就在他再次做好心理准备去敲门时,手刚抬起门就开了。

  门后露出冷怜月的脸,凤眸一扫,谢扬就感觉有点腿软。冷怜月道:“有事?”

  谢扬:“就…就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实在没办法,没有宇肆懿压着冷怜月的寒气他心里都在哆嗦。

  冷怜月手动了动,谢扬一见吸了口冷气,紧闭上眼视死如归道:“我见到宇肆懿了!”冷怜月准备关门的手顿住,一息之后冷冷道:“与我何干!”

  门在眼前关上,谢扬感觉瞬间虚脱,“唉,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难搞?”腹诽完谢扬连忙走了,想着冷怜月估计是靠不住了,他还是赶紧去提醒宇肆懿才是,希望这个时候他还活着。

  谢扬一下冲进酒馆里,只看到越靑一人,他拍着柜台急问:“宇肆懿呢?”

  越靑指着他,“你…你不是那个…他的孙子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茬?”谢扬也懒得去辩驳,遂改了口,“你赶紧告诉我爷爷人去哪儿了就行了。”

  越靑往外指了指,“今天有人来找他,他就出去了。”

  谢扬心道完了,“男的女的?”

  越靑其实也没看见,猜测道:“女的…吧。”吧字还没出口谢扬已经冲了出去,越靑默默闭上嘴。

  谢扬一路跑一路问路人,才问到宇肆懿的位置。他冲进酒楼就往楼上跑,小二在后面唤都唤不住人,他一脚踢开包间的门,大吼道:“爷爷!你……”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闭上了嘴,身体往后退,准备悄声关上门就当自己从来没出现过。

  只见一个穿着清凉的漂亮女人几乎快贴到宇肆懿的身上,而他也没推开人,手还放在人手臂上。谁看到这种画面都会以为打搅了别人的好事,谢扬也不例外,他干笑道:“抱歉抱歉!我走错地方了!”

  宇肆懿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继续刚才的动作把芗晴推回凳上,站起身,“站住!”

  谢扬一声哀叹,“爷爷啊,虽然我是破坏了你的好事,但我也有原因的,能不能将功补过?”

  宇肆懿也懒得解释,他走到谢扬身后,“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

  谢扬想了想,他一把宇肆懿的事告诉思羽,思羽就对宇肆懿喊打喊杀,要是他再把冷怜月在这儿的事告诉宇肆懿,不会宇肆懿也要死要活的吧?那可如何是好?

  宇肆懿看他这个样子眼神蓦的一冷,“要是我知道你在说谎……”

  谢扬嘶了一声,转身面对宇肆懿,“你们一个个的都威胁我,有意思么?以为我真怕了你们不成?怎么滴?来啊,打一架!”说着还霸气地捞起袖子。

  宇肆懿轻轻一笑,“我觉得很有意思。”尺彦子的论调现学现卖。

  桌边的芗晴也笑出了声,本来感觉被耍了的心情都好了些。

  谢扬觉得他这种炮灰还是不要管两位大佬的闲事了,他凑到宇肆懿耳边低语:“思羽已经知道你在这儿了,可能会对你不利,你小心点儿。”说完朝宇肆懿一点头就转身出了门。

  宇肆懿半天没动,心脏跳得厉害,耳朵嗡嗡响,他都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思羽怎么会在这儿?那么他是不是也……?所以是真的吗?怜月……

  芗晴瞧见宇肆懿抽搐的手指,觉得甚是稀罕,“刚才那位小哥同你说了什么?居然让我们堂堂的流云公子如此紧张?”

  宇肆懿捏住手指往后斜了一眼,“与你无关!”

  芗晴站起身娉婷而来,“如果我们彼此坦诚一些,晴儿也不想老是来麻烦宇公子。想来宇公子现在似乎有更重要的事不想被我耽误,所以我们可以好好谈了吗?”

  宇肆懿转身看她,“你刚才说我给你的店契无效?”

  芗晴:“真是感谢宇公子还记得晴儿刚才的话。”

  宇肆懿:“几十岁的人了,就不要装豆蔻少女了!”

  芗晴脸一黑,“你!”

  宇肆懿根本不在意她的眼神威胁,走回桌边坐下,“说重点。”

  芗晴打落牙齿和血吞,心里默念着这个人还有用才没有一掌把人打残,她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冯家找了官府,说我们的店契没有官府印记不被承认,官府要没收!真是无耻之徒,他们说要印就要有印,真当畣安城是冯家的一言堂么?”

  “哦。”宇肆懿给自己把酒杯满上,端起抿了一口,“味道真是不错。”

  芗晴看他一副并不奇怪的样子,指着他,“你难道早就知道?”

  宇肆懿喝着酒瞥她,“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芗晴不信,胸口剧烈起伏,“你肯定猜到了什么,但是你居然不告诉我!”

  宇肆懿放下酒杯,“猜嘛是猜到了一些,但是你又没问。”语气相当无耻。

  “你!”芗晴指着他的手都在抖。

  宇肆懿继续倒酒,“冯家怎么可能让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杀回来?好不容易把你灭了,能让你这么轻易卷土重来好找他们麻烦吗?”

  芗晴:“冯浮财哪有那个脑子,还知道联合官府搞这一套?”

  宇肆懿抬头看她,“你是不是忘了冯家可不只有冯浮财一个人,他还有个爹。——那才是冯家真正厉害的人物!”眼里对她满是可怜之色,“你太急功近利了,太着急往往看不清事情的真面目。”

  芗晴颓然坐到地上,垂下头,“所以我是不可能成功了吗?”

  宇肆懿放下酒杯说起了别的,“你知道其实我很讨厌你吗?”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又收回,“更准确点说我讨厌天下女人!”

  芗晴嗤笑一声。

  宇肆懿没管她的反应,继续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很想吐,特别你靠近我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救二娃的父母,我根本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芗晴摊在地上一动不动。

  宇肆懿突然变了语气叹气道:“但我又很可怜你们。”可怜南宫槿桥一颗爱家之心倾尽了一切也没得到;可怜南宫玉儿一腔仇恨家破人亡都未得报;可怜紫婉一番真心却连活着都受煎熬;也可怜大妹小小年纪就双亲尽丧……“而你,被无形囚笼囚禁一生都挣不脱!”

  芗晴一手撑着地,“……谁要你可怜!”

  宇肆懿一笑,“确实!谁不可怜?”他走上前把芗晴扶了起来,把人按到凳上才放开手。芗晴看他一眼,嘲道:“你不是看到我就想吐吗?”

  宇肆懿走到原凳子坐下,“所以我是忍着恶心来扶你的,不是更应该感激我?”

  芗晴:“……”对宇肆懿刚冒出的一点好感刹那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