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的医馆药铺遍布九州各处,向问柳以为这处小地方他们家应该还看不上,结果他在外闲逛的时候居然发现有一家向家的药铺。他看了一眼就走过,过了半晌又倒回来,想着本就是出来视察分铺的,去看看也无妨。

  走进店里却发现里面非常小,而且除了个掌柜兼大夫就剩下一个杂役了,掌柜的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坐在矮桌前看到进来人也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干杂役的小伙子倒是招呼了一句:“抓药还是看诊?”冷冷淡淡的,说完也不管向问柳回答与否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向问柳坐到矮桌前看着那个老头子,脸上隐隐有怒气,“你们这里怎么回事?”

  老掌柜抬起浑浊的眼,“这位公子啊,我看你也不像有病,抓药就把药方给我吧。”

  向问柳一掌拍到桌子上,“我问你话!”

  杂役从旁跑过来,“你干嘛呀?啊!想打架怎么的?”说着就捞起袖子。

  向问柳看都没看他,只盯着眼前的老头儿。老掌柜叹了口气,“公子是何人?”

  向问柳:“向问柳!”

  老掌柜似是惊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或者说死气沉沉,“原来是少爷。”颤巍巍抬起手一揖,“是老朽眼拙了。”也不用向问柳再问,他就把这里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畣安城里的冯家想必少爷也看到了,冯冲已经不太管事,而他的大儿子胡作非为,仗着家里欺压我们这些小商铺,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本来畣安城里只有我们一家药铺,开始时生意还是很好的。见我们生意好冯家就眼红,后来也开了家药铺,我们药材价格都是公道价,他们就打压药价,赔本也做。之后大家就慢慢的不来我们这儿了,我也老了,眼睛不好使,也就凑活着过了。”

  向问柳拧眉,“你没报上去?”

  老掌柜摇头,“报了,但是没用!”他指了指周围,“你也看到了,畣安城不大,离封城又远,根本没人愿意来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闲事。”

  向问柳怒从心起:“岂有此理!”

  从药铺出来,向问柳带着满腔怒火往回走,却碰到一个让他火气更大的人。

  萧絮抓住看到他就走的向问柳,“问柳,你听我说。”

  向问柳甩开他的手:“滚!”

  萧絮心底叹气,“我们非得这样吗?”

  向问柳一脸讥笑,“向某可消受不起王爷这份厚爱。”说完不再理会身后之人转身就走。

  子佑看了看自家主子,“爷,要我跟上去吗?”

  萧絮按了按额角,抬手挥了挥,子佑接到指示跃过墙去瞬间消失了身影。

  思缕百无聊赖地玩着从丁柯那里坑来的新暗器,口中问着思羽:“姐姐确定那两个人有可能就是宫主要找的人吗?”

  思羽撑着头,“八九不离十了。”

  思缕言笑晏晏,“那我们可算能回去了?”

  思羽瞟她一眼,“要真那么顺利,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嗯?”思缕凑过头去看思羽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思羽挥开她,“自己玩儿去。”

  “哼!”思缕撇了撇嘴,“要是宫主早用暗部的势力,我们怕早就找到人了,哪还用在外折腾这么久。”

  思羽伸出一根手指戳到她额头,“你以为宫主像你这么傻?他不用,就证明那些人…只怕已经不能信任了!”

  “你说什么?”思缕脸色一沉,“他们敢!”

  思羽手一抬,白绫从袖中蹿出缠到思缕手上,思缕反射性地开始挣扎,挣了两下又想到眼前的是思羽,总不会害她,遂不再动。

  思羽扯了扯白绫:“所以你看,身体被束缚你都会想要挣脱,何况是那些现在已经在江湖中势力雄厚的大家,又怎会甘心继续被奴役!而我们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暴露于世!所以他们不认,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办法?”

  思缕一脸焦急,“那怎么办?”

  思羽收回白绫,“等我们回了岛上,他们也就不足为惧。但是宫主…却不想回。”

  两人都沉默下来。

  宇肆懿往旁边人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被看的人毫无反应。宇肆懿暗忖,不对劲,实在不对劲,自从前两天向问柳从外面回来就一脸便秘的表情,这是遇到什么人了?

  实在看不过眼他这个样子,宇肆懿干脆直接把人拉了出去,“走走走,天天待家里长霉干嘛,带你去玩点儿好玩儿的。”

  向问柳一脸没兴趣的样子,“我已经看过了,这城里根本没花楼,能有什么意思?”

  “……”宇肆懿觉得自己担心有点多余,“合着你已经去打探过了?”

  向问柳一副无聊样,“所以呢?你带我出城,做什么?”说着扯了根杂草在手里转着。

  宇肆懿举着手上鱼竿,“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不仅风景美,而且鱼儿肥。我跟你说,我到这儿最大收获就是学会了钓鱼,保准厉害。”

  向问柳捧场捧得一点不真心实意,敷衍地拍了拍手,“哦,好厉害,好棒。”

  宇肆懿:“……”

  但当两人走到宇肆懿说的那个小湖边时已经有个人在那里了,一身素雅衣衫戴个斗笠坐在那里垂钓。两人看了一眼也没在意,走到旁边放下东西。

  那人见到两人却主动打起招呼,“两位小哥也来钓鱼?”

  宇肆懿摆弄着钓竿,向问柳把马扎打开放好,闻言回了句“是的”。宇肆懿朝那人看去,看清对方的面容却是一笑:“原来是尺先生,先生也是好雅兴。”

  尺彦子还以为是认识的人,侧头看宇肆懿,看清面容时愣了一下,“哦?小哥识得在下?”

  宇肆懿坐到马扎上,“上次冯二公子弱冠礼时得缘一见,当时人太多,先生没注意到我这号人物也不稀奇。”要注意到他就奇怪了,他当时根本不在现场,他进冯府本就没安什么好心,怎么还可能去给人捧场?

  尺彦子也不在意他语气里的夹枪带棍,笑道:“倒是在下疏忽了。”

  宇肆懿把挂好鱼饵的竿递给向问柳,自己拿起另一根继续,“先生哪儿的话。”说完场面一下安静下来,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在这儿假客气。

  向问柳坐在左边,宇肆懿坐在中间和他挨得比较近,尺彦子坐在右边,两边阵营泾渭分明。尺彦子轻笑着看那边的两小孩儿,摇着头满脸无奈,收回视线看着水中浮漂,心里想的却是流云公子……

  向问柳把鱼竿插在地里,撑着头看着水面发呆,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往后斜了一眼坐直身。宇肆懿朝后看去,“哟,真是稀客!”

  萧絮勾起嘴角朝宇肆懿打招呼,“宇兄也是别来无恙。”

  宇肆懿不着痕迹地朝向问柳瞥了一眼,看不出对方情绪,知道是两人的事他也管不着,提着马扎坐远了点儿。

  萧絮站到刚才宇肆懿的位置,没出声,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向问柳握着鱼竿的手蓦然收紧几乎要把竿折断,知道他不表态这人就能跟他一直耗下去,他一下站起身甩手把竿往旁一扔,鱼竿带着劲风直直插进地里没入大半。

  宇肆懿又把马扎往右移了移,他不想被殃及池鱼,现在他跟尺彦子之间距离就只隔了七八尺。宇肆懿眼角余光瞥到向问柳同萧絮相携离开,皱了皱眉,又觉得自己瞎操心。

  尺彦子看到他的动作,取下刚钓上来的鱼又扔了回去,“还没请教小哥尊讳?”

  宇肆懿看着游远的鱼儿,心里腹诽钓起来又放,真是闲得慌,口里答道:“宇肆懿。”

  “流云公子么?”尺彦子甩出勾,“真是幸会。”

  这人居然知道他?宇肆懿心里转着小心思,要是他把自己抖搂出去,怕又是一大麻烦。尺彦子见他这神情,“宇公子大可放心,尺某可没那闲工夫。”

  宇肆懿一噎:“……”

  心里却是有点弄不明白这人了,宇肆懿想了想尺彦子这人,作为冯雪缘的师父应当是冯家人,却对他没有半点恶意,他可不信他会不知道他跟冯浮财之间的龃龉。

  这点还真是宇肆懿误会尺彦子了,尺彦子就是闲人,从不关注武林也不在意大家,至于冯雪缘师父这个身份也是因为他觉得和冯雪缘有缘才收了徒,和冯家是半点关系也无。这真就是个闲云野鹤的半老头儿而已。

  两人静静钓鱼,宇肆懿发现尺彦子一会儿钓起来一条,然后放掉,已经放了很多条,而他还一点收获都没。

  眼睁睁看着尺彦子又放了一条鱼,宇肆懿心底恍然间升起一股焦躁。

  尺彦子突然开口:“钓鱼要心静,心不静竿一直晃,鱼都被吓跑了怎会上钩?”

  宇肆懿坐直了身体。

  尺彦子:“而要心静,心里就不要装太多东西。人的心就那么大一点,塞得满满的一动就晃,怎么静得下来?”

  宇肆懿闭上眼缓缓呼出口气然后吸气呼气……

  尺彦子收回在他身上的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人的生命在于气,一呼一吸维持生机,呼出浊气吸入新机,阴阳轮转自在其间。大道无形,世间万物的起源都可称之为道,武之一道,生财之道,权势之道……那么你的道……”

  宇肆懿蓦然睁开眼,眼神清明有神、纯澈自然,“那都是些玄乎的东西,在我看来…道不过就是路!”

  尺彦子顿了一下,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小兄弟说得一点不错,倒是尺某想得太复杂了。真该早点和你相识才是。”语气里满是遗憾。

  宇肆懿勾起嘴角,“现在也不晚。”

  尺彦子想了想,“倒也是。”

  两人一下成了心心相惜的老友,宇肆懿也发现尺彦子这个人是真的学识渊博,无论说到什么他都能接下去,还能时不时套上点典故,什么话从他口中说出总是那么合适。和这人聊天宇肆懿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井底之蛙,心里对尺彦子是真心实意的佩服和羡慕。想来他一直把他当做冯家的人算得上是一种侮辱,这种人称得上一声世外高人。

  两人一直到黄昏才想起时间,居然一聊就聊了这么久,尺彦子看起来心情是很好的,宇肆懿也不差,两人分开时尺彦子还意犹未尽约着宇肆懿下次再来钓鱼,宇肆懿心底无奈,答了声“好”。

  两人分开后宇肆懿才想起来向问柳这一走居然就没回来,“别不是又被萧絮给忽悠好了吧?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宇肆懿这时还不知道他还真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