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府一行对宇肆懿来说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糟糕的心情,见到冯雪缘时是,见到谢扬时也是。夜晚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他这时才发现黑夜里是如此吵闹。一会儿是那个女孩的声音,一会儿是越靑的声音,宇肆懿烦躁地翻了个身。

  等外面声音终于小了下去,宇肆懿还盯着床顶,但眼中没有神采,视线落处不知在何地。

  天没亮宇肆懿就起了,朝对面越靑的房间看了一眼,想着也是难为他了,飞了个纸条在他门上就转身往出走。

  黑暗成不了对宇肆懿的阻碍,他在夜色里飞奔,踏过石块儿,跃过花田,像只无拘无束的鸟,最后到了海边。

  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宇肆懿喘着气停在礁石上,眼睛盯着远处,过了一会儿那里透出点点霞光,云彩烧出一层红色,底下是黑的,上面却是亮的。金乌从海面下升起,一点点露出自身的光芒,火红的颜色却并不刺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身上,宇肆懿缓缓闭上眼,那种纯粹的光好似能驱散心底的阴霾,世间万物都换不到这一刹那的光景。

  回到村里时大多都已经醒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屋顶飘着青烟,院里响着鸡鸣狗吠……宇肆懿推开院门,听到厨房里有声响,嘴角勾起弧度,眼珠一转又变成了坏笑,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靠近。

  大妹打开灶后的小锅看了看里面熬的粥,拿起勺子搅了搅,感觉差不多了准备开始炒菜,一转身就见身后立着个黑影,吓得一声惊叫,抬起勺子就打。

  “停停停,是我!”宇肆懿边躲边叫。

  “出什么事了?”向问柳打着呵欠出现在门口,看到大妹在打一个人,那人一身黑,一看就不像好人。向问柳瞌睡虫都跑了,“居然敢来这里撒野!”进去抓住贼人朝着人面门就是一拳,等看清对方的样子时已经来不及了。

  “嗷~!”

  “怎么是你?!”宇肆懿和向问柳异口同声,然后向问柳就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人鼻子里流出了鲜血,场面一度惨不忍睹,

  两人这相隔几年的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鸡飞狗跳,宇肆懿一边拿着个鸡蛋滚鼻梁,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旁边一脸愧疚的某人,“你怎会在这儿?”语气不善。

  向问柳:“你都能在这儿,我为何不能?”

  宇肆懿有点没控制住滚鸡蛋的力道,鼻梁一酸差点没流出泪来。

  向问柳看到他眼眶都红了,心下一惊,不是吧?他就呛了一声至于要哭吗?他放缓了语气,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你也不至于这样。”

  宇肆懿:“?”

  大妹见到宇肆懿回来很是开心,完全不似之前还一直在背后骂人的样子,吃过早饭钻到厨房里就是半天,也不知在捣腾什么。

  过了刚见面的冲击期,两人的熟悉感又回来了,向问柳盯着宇肆懿看了半晌,开口就是那句熟悉的台词:“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了。”肯定的语气。

  宇肆懿冷呵一声:“怎么?你也要说变老了?”

  向问柳:“……呃,确实长老了。”

  宇肆懿额头青筋直跳。

  向问柳摸着下巴绕着宇肆懿转了一圈,“别说,看你那一成不变的样子看了十来年,这突然长大了,还真有点不适应。”

  宇肆懿咬牙:“闭嘴吧你!”

  向问柳笑了一声却突然沉下脸,“你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宇肆懿淡淡道:“一年多前吧。”

  向问柳沉吟:“我以前替你解毒的时候就发现这余毒已经融进骨血,根本清不干净,所以你的样子才一直维持着少年的模样,让人根本无从得知你这老妖怪究竟多少岁了。但是现在本来应该停止生长的身体居然开始重新长大,这对于你来说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因为你不知道它究竟是慢慢长,还是一次爆发!”

  宇肆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听天由命呗。”

  向问柳可不跟他开玩笑,“你手伸出来我看看。”

  宇肆懿把手放到他面前,歪了歪头示意他随便看。

  向问柳并指放到他脉上,脉象浑厚有力没有任何问题,连小病都没有,看这样就知道还可以活蹦乱跳的活很久。难道真的只是余毒清了然后被一直压制的身体就开始生长了?这完全没道理。

  宇肆懿见他神色越来越沉重,也不禁担心起来,难道真有什么大问题?小心道:“有什么不对吗?”

  向问柳收回手,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是喜脉!”

  宇肆懿额角青筋跳了跳,一声暴喝:“我去你二大爷!”

  向问柳跑着躲避攻击,“好了好了,我讨饶。”

  宇肆懿斜了他一眼,坐回桌前倒水喝,“你怎么会跑到这么个犄角旮旯来?”

  见对方只顾着自己,向问柳自己动手倒水喝,“散心呗。”

  宇肆懿讽刺他,“散心?你向大公子红颜满天下,处处都是温柔乡,还需要散心?”

  “……”向问柳苦笑,对他这张嘴也是习惯了,他朝外看了看天色,“去喝两杯?”

  宇肆懿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向问柳看到他的动作,笑道:“这小姑娘说她捡的那条鱼,原来就是你啊。”

  宇肆懿瞥他一眼,“她是不是还说流云公子是个大混蛋?”

  向问柳笑出声,“她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宇肆懿淡淡道:“我能有什么身份?”

  向问柳嘴角没了笑意,“所以你才一直待在这儿?”

  宇肆懿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还真差了杯酒。”

  向问柳看着他无奈一笑,“等吃完媞莹做的饭,我就去买酒。”

  “媞莹?”宇肆懿叫着大妹的大名,突然听到居然还一下没反应过来,“你干嘛不直接叫大妹,都听习惯了。”

  “大妹?”向问柳转向厨房的方向,“她……?”

  宇肆懿:“不然还有谁?”

  向问柳:“……”

  大妹这时还不知道她极力隐藏的小名就被宇肆懿这么抖搂出去了。

  城里的事还没有办成宇肆懿还需回去,向问柳也不便再待下去跟着他一起走了,两人就在大妹满含怨念的目光中踏上了远途。

  向问柳朝后瞥了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个小姑娘也挺好的。”

  宇肆懿怒视他,“你别不是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吧?她才十四岁!”

  “我……!”向问柳指着自己,觉得实在是冤,“我又没那个意思!再说我要喜欢也是喜欢年纪大点的。”

  宇肆懿冷笑:“就萧絮那样的?”

  “……”向问柳垂下眼掩去眸中神色,“跟他有什么关系。”神色淡淡。

  宇肆懿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也没拆穿,猜想两人估计又是吵架了,“你们还能有什么关系?”

  向问柳停下脚步,夜色里微垂着头看不清眼色,“他成亲了。”

  宇肆懿脚步一顿,拧起眉,“何时?和谁?”

  向问柳抬步继续往前,“一年前吧,和苒苒。”

  宇肆懿眉间褶皱更深,“你妹?”萧絮这是什么骚操作?他是完全没看懂。

  向问柳呼出口气,“他需要一个武林里的势力,联姻是最好的办法,而向家是最好选择。”

  宇肆懿侧头看了他一眼,“他要靠联姻来争取助力的话,早就这么做了,还会等到现在?”

  向问柳勾起一边嘴角,“他早就有打算,他的心机和城府与你不予多让,你太小看他了。”

  宇肆懿道:“所以他真的是皇族的人?”

  向问柳看向前路,“显而易见,你不早就猜到了?如今江湖势大皇族也不会一直坐以待毙,要不是皇朝里恶习太多,官员不作为,要再多几个萧絮这样的人,未来会怎样还真不可知!”

  宇肆懿听着他冷静的分析,是真冷静还是不得不冷静,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两人回到越靑酒馆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宇肆懿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一脸淡定的带着欲言又止的向问柳进去,叫他随便挑房间住。

  这么多天了,越靑居然还是不放弃想要认真去照顾那个女孩,但是宇肆懿却觉得对人的好不仅仅只有把人留在身边这一条。

  向问柳跟着宇肆懿进了屋,指了指外面,“这……拆房子呐?”拆房子估计都没这么大声。

  宇肆懿把越靑和那女孩儿的事随口一说:“他要把人留下我也没辙,你晚上要实在睡不着就关闭五感。”

  向问柳一脸难以置信,“……还要这样?”

  宇肆懿往外赶人,“快去快去,我要睡了。”

  向问柳被推到门外,扒着门框不让关门,“……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宇肆懿斜睨他,“你算哪门子的客人?”“嘭”的一声门当着向问柳的面关上。

  “……”向问柳碰了一鼻子的灰,骂骂咧咧地去找房间,两个男人加个神智不清的人住的地方可想而知,向问柳没找到一间干净的,最后走到大堂把桌子一拼完事儿。

  但是里面实在太吵了,向问柳可没宇肆懿那么心大,他跳下桌子准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刚推开那间吵闹不休的房门,一个东西就砸上他脑门,亏得那东西不是个凶器。

  越靑精疲力尽,又不敢靠人太近只能在旁边哄着。向问柳看着那个尖叫个不停的人皱起了眉,那人神情实在不对。他几步上前擒住女孩,出手如电点了她穴道,女孩瞬间昏睡过去。

  越靑被这突然冲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冲过去就想把女孩女孩抢过,“你…你是谁?”

  向问柳绕过他的手,直接把人抱到床上,开始把脉顺口答道:“宇肆懿的朋友。”

  越靑看着他的动作眨了眨眼,终是没再上去抢人,“……宇肆懿?是谁?”

  向问柳睁大眼看了看眼前这位瘫着脸的兄弟,人都住你屋了还不知道是谁?眼珠一转就想明白了,宇肆懿估计连真名都没告诉过人家就登堂入室了,他在心里可怜了这位仁兄一息,低头继续认真把脉。

  放开把脉的手,向问柳去捏女孩的骨,手骨、胸骨还有腿骨最后摸到头骨,把女孩扶起换到脑后轻按了一会儿才把人放回去。

  越靑道:“怎么样?”

  向问柳起身,“看你的样子也不似很关心,干嘛要把人留下?给自己惹一麻烦。”

  越靑:“……难道我要哭给你看才算担心?”

  向问柳又仔细看了看越靑的脸,才发现其上的不协调,像冷怜月那样的是真冷漠,脸上没表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但是这位仁兄却明显不是,作为医师这么多年这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抬手就往人脸上捏,向问柳问:“有感觉吗?”

  越靑:“……很痛!我又不是死的你这样捏我都没感觉!”

  向问柳甚是感兴趣的样子,笑道:“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不痛。”

  “……”越靑打掉脸上的手走到床前看睡着的女孩,难得看到她这样安安静静睡得一脸幸福的样子,“她没事吧?”

  向问柳去洗了个手,“有我在,她能有什么事?”他走回桌边坐下朝越靑招手,“你过来,我有点事要问你。”

  越靑坐到他旁边,“什么事?”

  向问柳看着他这张脸又想笑,还是让自己忍下了,问起女孩的事来,“她…以前是怎么回事?一身骨头都被打断过,还有头也受过伤。”

  越靑握紧了拳,“她以前…确实遇到过不好的事,那她还有救吗?”

  向问柳瞥他一眼,“看你想要怎么救了。”

  越靑看着他眼含坚定,“无论什么代价都行,只要治好她。”

  向问柳沉吟半晌,“那你的脸要治吗?”

  越靑沉默了会儿,“随便吧,我都习惯了,这样其实也挺好的,站着都让人不敢随便欺负。”

  向问柳轻笑一声,“你倒想得开。我开副药你去抓来早晚煎给她喝,起码会让她安静点。她身上的骨头长得并不好,要重新接。我的银针没带,等我去…找一副,再来给她施针救治。”

  “谢谢。”越靑看他一眼又垂下,“为什么要帮我?”他可不信天底下有这无缘无故的好事。

  向问柳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就当是…付房租吧。”他的,也包括宇肆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