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肆懿缓缓睁开眼,外面是黑夜,屋里点着灯,很亮,亮得他刚睁开的眼感到一阵刺痛,闭上眼等了一会儿才睁开,浑身都在疼,但又不是特别疼,他坐起来靠到床头,转头就看见窗前的冷怜月,轻唤了声“怜月”,抚到左臂的伤口,“是你救的我。”

  冷怜月斜眼看他,“如果你不想活了,我也就费事再救。”

  宇肆懿勾起一边嘴角轻笑,“是我太冲动了。”

  冷怜月见他说话都有气无力,干脆不再开口。

  宇肆懿想到当时山顶的情形,“南宫小姐他们呢?”在他想来只要冷怜月出手,他们应当没事了,所以问得很轻松。

  “死了。”冷怜月道。

  “谁?”宇肆懿一下没反应过来。

  冷怜月转过身直直看向他,“南宫槿桥。”

  宇肆懿右手一紧,伤口一下被他抓裂,血从细布下沁出,他看了冷怜月一眼就垂下头,很多东西不用问,问就是“不想”“不愿”而已。

  宇肆懿在床上躺了两天不顾思羽的反对坚决下了床,冷怜月在旁看着他,不出声,四姐妹也没辙。宇肆懿没看他们,穿好衣服就出了门,他上了翠竹山庄。

  山庄里的红绸全部换了白色,就像当时的婚礼一样讽刺。山庄好像一下萧条了下去,以前随处可见的人现在只见到零星几个,纤尘不染的地面变得处处都是落叶。宇肆懿按了按胸口,继续往里走,灵堂里只有南宫玉儿一人,佝偻着背跪坐在中央,供桌上放着一根节刺鞭。

  她缓缓睁开眼,不等宇肆懿走近,开口道:“你走吧。”没有歇斯底里,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宇肆懿停下脚步,“为什么?现在明明有了线索,十几年了,你为此付出多少代价,你现在要放弃?”

  南宫玉儿慢慢起身,跪太久脚发麻甚至差点没站稳,“我在想是不是一开始我就错了,如果我不去调查过去的事情,瑾儿是不是就不会死,芸娘还有其他人,都不会死。”

  宇肆懿皱眉看她,南宫玉儿转过身面对他,他这时才看清对方是多么憔悴,哭得肿起来的眼和苍白的脸色一览无遗。

  南宫玉儿踉跄着走了两步,“我放不下血海深仇,但我也报不了仇,反而到最后我什么都没了。”

  天上电闪雷鸣,明明还是白天却像永远不会来的黎明一样昏暗,雨点大颗大颗往下掉,远处的山都蒙上了雾。宇肆懿一步步走在下山的路上,地上积洼着泥水他也似没发现般一脚踩了进去。

  雨水打在身上有点点痛,扑在脸上的雨帘让人呼吸困难,脑中一直回荡着南宫玉儿的话。

  “我们都在尽力做着该做的事,却忘了自己究竟有多少能力。”

  “我只后悔为什么要为了死了的人让活着的人这么痛苦。”

  “宇肆懿,放弃吧。”

  放弃吧……放弃吧……耳边一直循环着这句话。宇肆懿脚下一绊整个人跪了下去,他讽刺一笑一拳打在地上泥水四溅。他想人有时候承认自己失败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梗着脖子也要坚持自己的体面,因为你在意的人会看着,你怕他会失望然后就移开了视线……

  到最后他还是永远接近不了那个跟他之间如有千丈沟堑的人,云和泥也不过如此了吧?

  眼前好像出现了重影,世界颠倒宇肆懿猛地栽了下去,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好像出现了一抹白,他想伸手去触碰可全身都动弹不得,不待他看清究竟是真是幻瞬间跌入了一片黑暗。

  房中一片昏暗,不知日升月落,周悯不记得究竟在这屋子里坐了多久,每天浑浑噩噩,等一声哀罗“叮”响,他猛的惊醒,口中喃喃着“槿桥槿桥……”往外冲了出去。

  凌怀山西侧,翠竹山庄的陵园,空中还有飘散未尽的纸钱,周悯出现在南宫槿桥的坟前,他抚摸着冰冷的墓碑,眼中除了布满的血丝无悲无喜。

  “槿桥,人活着总是在为得不到的东西拼尽全力,一个欲望被满足总还会有下一个,总觉得是天下人负我,不想自己究竟算个什么。我以为我与旁人不同,我就算渺小到尘埃里,我都坚信自己是那万千之一的例外,我以为我成功了,回头看这个世界还是由我所看不起的普通人组成,我又算得什么?”

  “你当初要我站出来揭露他们的罪行,我不答应,只为了手中这可笑的钱权。我知道因此你为了我也放弃了心中的那点念,你那么善良,怎么可能真的开心,可笑的我居然没发现。所以楚俞清说得很对,对于你他不配,我也不配!”

  “所以,我会完成你希望的夙愿,他们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向问柳端着药推门而入,往床上瞧去却见宇肆懿似是已醒来多时,笑道:“你这家伙醒得倒快。”

  宇肆懿摊在腿上的手握了握,似乎其上还残存着想要抓住什么的感觉,“你救的我?”转头看了看四周,并不是他原先住的宅院。

  “啊。”向问柳错开宇肆懿的视线答道,“不然谁还有这本事让你这么快醒来。”

  “是吗?”宇肆懿抬手,“药给我吧。”

  向问柳看着宇肆懿喝完药开始调息,扇子敲了敲手心,眼中有着莫名情绪。

  “宇兄啊宇兄,为什么就成现在这样了呢?”

  一只手扶到门上,谢扬侧头看去,就见宇肆懿虚弱的靠在门边,他吓了一跳,“我说宇老大,你这是搞什么?”说着上前把人扶了进来。

  思羽站起身皱眉看他,冷怜月从旁走出,宇肆懿停下脚步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朝谢扬道:“走吧。”

  “啊?哦。”谢扬不明所以,边走边悄声道,“我说宇肆懿,你是脑子抽筋了吗?对冷……这么冷漠,你怕不是吃错药了吧?”

  宇肆懿把全身重量都倚在他身上,斜眼过去,“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思羽去……”说到这里又顿住,似是想到现在的情境,他还拿什么资格去命令人,头侧到一边不再出声。

  谢扬收起不正经的表情,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一切好像都远离而去,宇肆懿再也没接到任何江湖上的信息,他也没过问,这段时间只是在安心的养着伤。

  思缕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姐,你不觉得这段时间他们之间太奇怪了吗?”

  思羽擦着暗器淡淡道:“没资格管的不要管。”

  思缕撇了撇嘴,“我是担心宫主他……”

  思羽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动作,“这对宫主来说只会是好事。”

  好事……吗?

  宇肆懿收回踏出去的脚,转回身走向来路。

  思羽抬眸朝拐角处看了一眼,思缕也顺着看去却什么都没发现,“怎么了吗?”思羽看向手中暗器,边角泛着冷光,“无事。”

  “哦。”

  无月的夜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万籁俱寂之际大门处传来“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的门后现出宇肆懿模糊的脸,身后走来一人,白衣冷面。

  冷怜月沉声道:“你就这样走了?”

  宇肆懿抬头看着空中,“也许我就适合这种黑夜,就算消失也不会被人察觉。”

  “那你为何还要回来?”冷怜月往前走了两步问道。

  宇肆懿心里默道: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念想,但最后发现是否有我无我都不重要。

  宇肆懿抬脚跨过门槛。

  “你要知道,你这次走了,意味着什么!”冷怜月道。

  一只脚还停在门内,宇肆懿只停了一下继续跨出,等站到门外才开口道:“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奢望不属于我的人和物。”

  抬起脚跨出,一步两步……冷怜月脚动了动又停住。

  宇肆懿的身影缓缓走进黑暗中……

  “怜月,我一直以为自己追求的是无上荣光,不曾想光是抓不住的……”

  四姐妹静静站在冷怜月身后,思羽看着面前挺直的背影,她想,世间的感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宇肆懿和宫主之间究竟该算作什么。

  如果真的是互相心悦,宇肆懿为何可以一点留念都没有,走得决绝又干脆,他都不担心宫主会怎样吗?不管他们宫主平时如何冷漠如何说话不好听,待他宇肆懿从来都是如珠如宝,他岂敢如此伤他、负他!

  她心里很不痛快,充满了对宇肆懿的怨念,这样一个人怎么配得上他们月华宫宫主!

  一夜过去,冷怜月的身影没有动过,朝霞铺满眼睫,其上的露珠很快消散在空气中,不知道升腾到了哪里。就像你想撺在手心的宝物,你握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你告诉它,我想把你捧在手心放在心坎,它却只说:“对不起!”你不懂它要的是什么,所以不知道要给什么,或者它还需不需要你给!

  向问柳淡淡道:“世人都道流云公子有仁之大义,却不知他所作所为都有目的,他什么都可能有却独独没有善心,事之背后功利心太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太急功近利,在自己还没有底蕴的时候站在了一个让人难企及的高度,不曾想塔的高处只有一个尖,一个不注意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潜·现·惕·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