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下灯笼早已亮起,宇肆懿边走边想事情,一指敲着下巴,他想了一下吕佟的致命伤,脑子闪现一副影像,凶手备了沾有迷药的布巾,趁其不备从后捂住了他,吕佟肯定当即就有还手,匕首滑到手中往后刺向凶手,凶手速度也快手中凶器刺进吕佟左颈,吕佟反手抓住他的左手,但是身中迷药无力挣扎最后慢慢闭上了眼……

  宇肆懿还是觉得有点怪异,他停下脚步,比了个右手捂人,左手刺人的动作,感觉甚是别扭。他两手反过来又比了一遍,顺畅多了。为什么那人要用左手杀人呢?明明右手要顺手得多啊!不对,宇肆懿一下抬起头,面对吕佟这样一个武功极高的人,对方根本不可能掉以轻心,那人不是不用右手,而是他本身就是左撇子才对。

  眼中一亮,宇肆懿心里有了计较。

  冷怜月已经在宇肆懿对面站了有一会儿了,看着那人神叨叨的比来比去,还口中念念有词,眼神越来越怪异。

  宇肆懿抬头才看见冷怜月,连忙把手放下,一阵赫然,“冷宫主,你来多久了?”

  冷怜月走近,“不久,也就刚好看见你在那里自言自语比来比去…而已。”

  宇肆懿:“……”

  翠竹山庄里到了晚上一下变得格外寂静,守卫多了近一半,那些还没离开的门派更是悔不当初,为什么不像云家那样天没亮就走,不至于成现在这样想走走不了。

  楚俞清走在下山的路上,脸色不是很好,晚间的风有点凉,吹在身上都驱不走心中的不快。这天他刚回来就跟着忙前忙后,晚上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兴致勃勃的去见南宫槿桥,结果还没说几句两人就吵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虽燃心中不高兴,他还是决定下山去给南宫槿桥挑个小玩意儿去哄哄。

  心中烦闷,他看着这么多的守卫很是不屑,觉得他们真是太草木皆兵了。

  接近山脚的地方路比较曲折,守卫隔得也稍远,中间没有火把照明漆黑一片,楚俞清路过一处拐角时,突然听到旁边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有低低的喘息声。

  心口猛的一跳,楚俞清低喝一声:“谁?”

  草丛里又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呜咽,楚俞清心跳加快,手放到剑柄上慢慢走上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查看,他心中明明是不愿的,却似受到蛊惑般一步步走过去,拔开及膝的杂草,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影印入眼前。

  这里怎么会有个人?还是个女人。

  楚俞清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上前蹲下在人鼻前试了试,气息微弱,人已昏了过去,刚才制造出的一点动静估计已是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他拉起人一条手臂一用力反身背到背上,眼角余光扫到地上有一条爬过的痕迹延伸到远处,来不及细想,背着人就下了山去找大夫。

  宇肆懿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几人,并让大家派人留意山庄里都有哪些左撇子,南宫玉儿表示明白就把这件事吩咐给心腹去办了。

  事情办妥宇肆懿就准备离开,南宫玉儿开口把人留下了,宇肆懿复又坐下等着她开口,她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才看向宇肆懿,“听说你找到那黑衣人了?”

  “说起这事……”宇肆懿皱了皱眉,从怀里把画纸拿出来递给南宫玉儿,“只有画像。其实我并不太希望你知道这件事。”

  南宫玉儿知道宇肆懿的顾虑,“你是怕我感情用事?放心吧,十几年我都等过来了,我不会去打草惊蛇。”

  既然南宫玉儿都这么说了,宇肆懿也不好再说什么,“拿到这幅画像之后我们也曾根据谢扬说的地点去那茅屋查看过,早已人去楼空。”当时屋子里就只找到他们被偷走的两把剑,再无其他,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怎么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或者,这里也不过就是个他故意暴露出来的落脚点而已。那人把剑留下就证明他根本不是真的要这两把剑,那他请谢扬偷这剑又有何意义呢?

  南宫玉儿打开画纸一看,并不认识,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还了给了宇肆懿。宇肆懿接过,提醒了一句:“庄主,现在吕佟的事情也只有一点点眉目,这人我会让人去查探一下,庄主等好消息便是。”

  南宫玉儿笑了笑,“自然是信得过宇公子的。”现在吕佟的事要摆在第一位,这次朝花节来的人多又杂,要找这个凶手犹如大海捞针,想想她就头疼。不说吕家她得罪不得罪得不起,只怕……翠竹山庄因为这事在江湖中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邵淮瑜去两处现场查看了一番,刚从侧面进到山庄就看见几个别派的弟子在殴打一个人,他皱了皱眉,立刻上前制止,“住手!”

  那几名弟子看到邵淮瑜立刻从一副凶恶的嘴脸变成了谄媚,“邵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嘿,是啊,邵公子,我们这儿就是解决一点私事儿,马上就好,就不耽误您了。”

  邵淮瑜道:“私事儿?”说着他低头看向地下那人,那人穿着翠竹山庄下人的服饰,动了动似是想爬起来,但是没成功,明显受伤不清,他看着那背影觉得很是眼熟,他绕过那几名弟子走到那人身前蹲下|身一看,“怎么是你?”

  周悯痛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耳朵也嗡嗡直响,那些人估计有所顾虑没把他打得断手断脚,但却都挑又痛又不会把人打死的地方下手,他已经快神志不清了,殴打什么时候停下的他都不知道,听到有人跟他说话,他还以为是那些人。

  邵淮瑜接着道:“我说怎么每次见你都是在被打啊?这次又是为着什么?”

  周悯这才相信真是有人在跟他说话,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去,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发声人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昏了过去。

  旁边几人听到邵淮瑜的问题,心中暗暗叫糟,想不到这样一个下人居然认识邵淮瑜,几人赶紧把刚才发生的事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了,大概意思就是都是周悯不好,是他先冲撞了他们,他们才不得已收拾了一下人,但他们没下重手,是他自己身子太差他们都没打几下。

  邵淮瑜见人昏了过去吓了一跳,赶紧摸住周悯脉门感受了一下,没发现大问题才松了口气,他拉住周悯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揽了起来,这才扫了那几人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得几人大气都不敢出,有人嗫嚅着想开口,被旁边伙伴在背后掐了一下又闭上了嘴。

  邵淮瑜懒得看他们这副做派,直接把人带走了。

  周悯睁开眼,眼神茫然,身上的疼痛终于唤醒了他的神志,按着床榻慢慢坐起,身上有药香传出,他打量周围发现并不是他住的下人房。

  门从外面打开,邵淮瑜端着些吃食进来就看到周悯已经醒了,“醒了?”他把手中食盘放到桌上,走到床边唤人用膳。

  周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邵淮瑜,很是疑惑的看着他,邵淮瑜见周悯的眼神,开口解释:“昨天路过时碰见你遭人欺负,就把你带回来了。”

  周悯算是明白了,邵淮瑜这是又救了他一次,开口道了声谢,声音嘶哑。

  邵淮瑜皱了皱眉,“先别说话了,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喝了。”

  周悯“嗯”了一声,掀被下床,也许是用的药很好,身上虽然痛,但已经并不影响他行动。

  邵淮瑜看着周悯很是斯文地吃东西,问他:“你怎么会在山庄里?昨天是出了什么事吗?”

  周悯放下勺子,微垂下眼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粥,道:“庄子里开的工钱比较高,所以看到招杂役我就来了。至于昨天……也没什么。”

  既然周悯不想说,邵淮瑜也不勉强,他也明白不管那些人对也好、错也罢,周悯被打已成事实。

  吃完饭,有人端了药进来,邵淮瑜见周悯眼都不眨一下一口把药灌完,他都替他觉得苦,周悯见邵淮瑜脸上神情,淡淡一笑,道:“喝药而已,又不是要我命!”

  邵淮瑜想周悯必是吃过不少苦。

  之前救周悯那次,他们并没有怎么交流,这一早上短短的相处,就让邵淮瑜感受到周悯身上的一种气度,或者说气节。这样的人并不该只是一个下人!

  邵淮瑜开口道:“要不要来邵家做事?”说完自己愣住了。

  周悯也是一愣,他见邵淮瑜说完就垂下眼皱起了眉,他就明白过来对方估计就是一时冲动,他刚准备开口谢过对方好意,邵淮瑜突然舒展了眉又道:“我觉得其实甚好,我看先生也是身怀才华的人,邵某还怕让你到邵家做事委屈了先生。”

  听着邵淮瑜一口一个“先生”,周悯有点受宠若惊,他明白对方算得上是示好了,是真心欣赏他的才能而不是施舍给人一份口粮。他面上犹豫不决,邵淮瑜也不勉强,“因着吕弟的事短时间内我们都会逗留在这儿,你可以先跟着元叔,事务不会太多,你可以先习惯习惯,慢慢考虑不迟。”

  “元叔?”

  “嗯。元叔算是我们家中元老,家中事务他都熟悉,是个执拗的老头。”

  邵淮瑜扬声朝外唤道,“元叔。”

  江元推门进来,眼角余光扫了周悯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悯见到元叔只觉得邵淮瑜口中称呼人家为老头太言过其实了,看着元叔也不过四十,哪有到老的地步。

  元叔左手搭到右手上微弯下腰朝邵淮瑜恭敬道:“少爷有何吩咐?”

  邵淮瑜朝周悯比了比,“这是周悯,希望元叔能带带他,相信他必能从你老人家这儿学到不少东西。”

  元叔道:“少爷谬赞了,少爷吩咐,小的自当尽力。”

  周悯站起来朝元叔一揖,“麻烦元叔了。”

  听着周悯的称呼,元叔朝邵淮瑜看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他应了声“不麻烦”就退下了。

  知道凶手有可能是个左撇子后,宇肆懿让三姐妹暗中注意下山庄里有哪些人是这种习惯,也有可能凶手会伪装成用右手,但总会有马脚。

  向问柳问宇肆懿:“你为什么不去问萧絮是否知道什么?!”

  宇肆懿放下手中的纸,换了一张拿起来看,“你都问不出,我就更不用说了。”萧絮这人,不落井下石他就要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他能帮忙?向问柳看不清,他却看得门儿清。

  向问柳握紧了拳,“那家伙最好说的是真话!”

  宇肆懿瞟了眼桌对面的老友,心里暗叹。

  “对了,”向问柳看了看里屋的方向,“平时冷宫主不是都跟你一起的吗?怎么没见人。”

  宇肆懿瞥他,“你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向问柳朝天翻了个白眼,起身道,“我还是去看看吕佟尸身上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吧,走了。”

  宇肆懿挥了挥手,继续看手里他自己画的两个现场,估计也就只有他能看得懂这画的什么。

  冷怜月跨过门槛走进来,把手里的纸条送到宇肆懿眼前,“丁然有消息传来。”

  “哦?”宇肆懿一下坐直了身子,立马接过纸条看了起来,越看眉皱得越紧,“所以那天晚上云暮晟也遭到了袭击?”

  “嗯,所以他们第二天才急急忙忙的走了。”冷怜月走到宇肆懿右手边坐下,拿起宇肆懿刚才看的纸张扫了一眼。

  宇肆懿啧了一声。他把纸条上的字前前后后又看了一遍,把事情串起来想了想,有人把云暮晟引了出来,必然是想对其不利,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原因,最后没有成功。据云暮晟回忆当时他什么人都没看见,更不知道吕佟居然遇害了……那么吕佟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冷怜月道:“是否凶手有可能就是云家人,他们故意把云暮晟打晕,就是想制作出他们的人也受了伤的假象,让人怀疑不到他们身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宇肆懿放下手中纸条,神情严肃,“但是云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三大世家不管背后是否和睦,起码表面上关系很好,云家作为中部大家,他们还靠着跟吕家合作才能在北部行商,根本没有跟吕家为敌的理由。”

  冷怜月看他,“云家可以排除了?”

  宇肆懿摇头,“不,没有找到真凶前,谁都有可能。”

  “……说了等于白说。”冷怜月放下手中纸,食指在其上点了点,“这两个地方有什么古怪吗?”

  宇肆懿指着第一现场的那张纸,“这在萧絮住的院子后山,”然后又指向抛尸现场的那张,“这里却在离得很远的后山深山,你说来去这两个地方要多久?”

  “轻功来回也不过半个时辰。”

  “加上还要打理吕佟身上的痕迹和掩盖现场,那人必然没时间在天亮前下山,所以那人现在应该还在山庄里才对。”

  “但是在发现吕佟的尸体前就已经有一些家族门派离开了。”

  “……凶手要是混在这些人里面离开了那就太糟了。”

  这还是宇肆懿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事情,朝花节来的人太多,要排查起来简直千难万难,加上尸体和现场都被破坏,线索少得可怜。宇肆懿头痛得抓了抓头发。

  冷怜月看着宇肆懿那烦躁的样子,“你为什么一定要管这些事呢?”

  “啊?”宇肆懿抬头看他,一时不明白冷怜月的意思。

  “明明这些事与你毫不相干。”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觉得这些事就该你来管一样……

  宇肆懿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顿了半晌才开口道:“其实没有所谓的该与不该!想得到一样东西,必然就会失去某些东西,这是世间万物的自然规律。”

  冷怜月:“那你想得到什么?”

  宇肆懿只看着他笑了笑,又转过头看外面。

  近来邵淮瑜经常跟宇肆懿待在一起,宇肆懿不懂这少爷究竟想干什么,但人家来找他一起追查凶手,他又没理由赶人。不过还好邵淮瑜不似吕仹类的草包,脑子灵活,两人渐渐也算合作得挺愉快。

  这天很晚了邵淮瑜都没有出现,宇肆懿也没在意,照例在山庄里溜达,看着一排排走过的守卫,大气都不敢出的家丁,众家弟子都待在自家的院落没有命令不得外出。

  一个侍女怀里抱着一个盒子匆匆忙忙从宇肆懿面前跑过,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盒子太重一下摔到地上,盒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都是供人消遣的一些小玩意儿,宇肆懿上前帮人一起捡,那侍女看了他一眼道了声谢。

  宇肆懿随口问道:“这是要送给哪家小公子或是千金解闷儿的么?看来还挺有闲情逸致。”

  那侍女手脚很利落,闻言讽刺道:“什么小公子,还不是吕家那个吕……吕大公子,天天嚷着在我们庄子无聊,可着劲儿的折腾人,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庄主要不是看在吕家主的份上早把人扔出去了,还让这么个玩意儿在头上撒野。”侍女一打开话匣子就有点停不下来,“那人兄弟才刚死,他不仅一点不伤心,还有心情玩乐,跟得了天大的喜事一样!这种人,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吕小公子就是他杀的了!”话音刚落侍女一下捂住了嘴,惊慌失措的看了宇肆懿一眼,“对不起对不起!我都是胡说八道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说完抱起盒子就走了。

  宇肆懿看着走掉的侍女若有所思。

  邵淮瑜看着眼前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人,一大早就来拜访他送了小礼,又不说有什么事,东拉西扯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个啥,他又不能摔门走人。也不知道最近这些人都怎么了,一个个的上赶着跑来见他,他推脱不见,结果元叔说什么不合礼数,他这样做会让外人觉得他们邵家自视甚高,不得已耐着性子跟人周旋。从小家教甚严,他倒也能脸色和悦的跟这些人聊几句。

  好不容易人终是走了,邵淮瑜立马出门去寻宇肆懿,在门口碰到元叔,他打了个招呼就要绕过人往外走,元叔伸手把人拦住。

  邵淮瑜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元叔放下手,神色不明,“少爷又要去找宇肆懿?”

  邵淮瑜答:“是啊!”说着看了眼天色。

  元叔沉声道:“少爷还是少与此人来往为好!”看邵淮瑜完全不为所动的神色,停了停转移了话题道,“少爷交予小的的那位周先生,很是能干,是个聪慧人,现在已能帮小的不少忙了。”

  邵淮瑜胡乱地点了点头,“你看着办就行。”

  说完人就走了,至于元叔说的第一句他完全当没听见,他觉得宇肆懿还是可以结交一番的,起码宇肆懿此人比那些所谓的名门大家好多了,有些人一出事就龟缩起来,没说站出来一起追查真相,就怕惹火上身似的只知道明哲保身。

  邵淮瑜找到宇肆懿后难得开口抱怨了两句,说天天都有人来找,又没重要的事,不是送礼就是拍马屁,看得烦人!

  这还是宇肆懿头次听他说到与事件无关的事儿,他却觉得正常,毕竟邵淮瑜的身份摆在那里,多的人来巴结讨好本就是常事。

  也是因为他当时没把这小小的一件事放在心上,他也就没发现人心异变,最后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要是他当时知道防患于未然,也就不会发生之后这许许多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