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洮把在下巴上轻戳的手指抓在手心, 垂眸时侧脸温柔,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给了众人一个答案。

  蒙涟说的问题就这样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化解,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两人, 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当然不是傅明煦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而是大庭广众下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令他自然而然地觉得寒洮对那位传言中冲喜的新娘根本没有半点感情。

  鲛人久居深海不出, 即便是蒙涟也并不知晓曾经在天玄宗坊市发生的一切。

  “既如此,三日后的婚礼大家可别忘记来。”鲛人王满意地坐在王座上继续欣赏歌舞。

  看样子, 鲛人王对鲛丹的效果很相信,傅明煦心下了然, 干脆缩在寒洮怀里笑吟吟地看着场中的歌舞,神识却在跟对方传音。

  厉迟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展,往日剑修的冰冷荡然无存。

  而寒洮,捉住手指后亲了亲,还不忘抬头沉声道:“届时龙族自会前来见证。”

  龙族会来?这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傅明煦一个鱼尾打挺就想起来,尾巴却被寒洮按住,顿时失去了力气, 只能软嗒嗒地窝在他怀里。

  本来两人不过是将计就计, 先前蒙白被魔气控制住不能透露关于巫族消息,而寒洮又发现鲛人族跟魔种有牵扯。

  毕竟,鲛人一族用鲛丹转化新生鲛人一事也太过惊奇。

  种种原因之下, 他这个新生鲛人勾搭上龙族首领从而结姻,是把一切相连起来通关的最快办法。

  许是不想服用清心绝欲丹, 寒洮跟他交换了已知的消息后,十分冷静地与他分析着目前的形式。

  傅明煦听得不住点头, 连他揽紧腰身的手也不在意了。

  歌舞一直到了王宫顶端的阳光消失才结束, 鲛人王时不时地看向傅明煦这边, 瞥见两人亲密无间愈发放心。

  厉迟雪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在两人起身走之后也跟了上前。

  返回宫院并不需要鲛人带路,鲛人王大手一挥,已经有鲛人在准备三日后的成亲事宜。

  “真要拜堂啊?”连绵的宫灯照亮着两人前进的路,浅青色的鳞片泛着柔润的光,傅明煦斜着头看向他,玩笑道,“还是你打算在拜堂前就号令龙族踏平鲛人族?”

  他斜抬头看向寒洮,墨发倾垂间露出半截细嫩白皙的脖颈,在柔色的灯光下格外莹润,仿佛入口即化似的。

  “做戏要做足。”寒洮垂眸间眼尖地瞥到他耳垂下的一抹红印,知晓原因的他眸色暗了暗,“鲛人成亲要进入鲛人族特有的鲛域内,鲛人王如此迫切地要跟龙族结姻,恐怕与此有关。”

  具体的原因到底为何,恐怕要进入鲛域才行。

  傅明煦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拔高:“等等,所以你本来就受到了鲛人王的邀请,也知道鲛人想跟你结姻?”

  若是这样,那岂不是他的出现不过是顺便而已?

  哪怕是为了魔种,寒洮也定会去那鲛域一趟。

  四下无人,跟随而来的厉迟雪刚想上前就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地停下了脚步。

  傅明煦说完看了他一眼,双颊微微鼓起,「呵呵」冷笑了两声后就没了动静。

  寒洮理解了他的意思,定定地看着他。

  傅明煦仰着脖颈与他对视,唯有耳垂四周的红印愈发明显,哪怕是不远处的厉迟雪都能窥见一二。

  “之前是收到过讯息。”寒洮微微侧身,把他的整个身形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过被我拒绝了。”

  他低头凝视着傅明煦,一字一句地说道:“找你是真的,来鲛人族不过是意外。”

  瓷白的耳垂一点一点地染上红晕,傅明煦听得不自禁地偏头不敢与他对视。

  “那你龙魄处的魔种你也不在乎?”他嘟囔地说了一句。

  寒洮叹了一口气,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来,认真道:“是仙是魔,与我而言并无差别。”

  他低头时眉峰压沉,张狂冷峻的线条染上柔光,一双金眸中唯有眼中之人的倒影。

  傅明煦听得心头猛跳,也顾不上下巴上的粗粝触感,狠狠地瞪着他:“瞎说什么,你不能是魔。”

  龙族本受天道钟爱,一旦入魔就是与天道作对,浑身孽障缠身,即使成为魔族至尊,也会被天道针对,更别提飞升之类的。

  他生怕寒洮生出什么叛逆的想法,眼睛狠剐了他一眼,恶狠狠道:“听到没有,不准瞎说!”

  那清淡的眉眼盛着怒意,为自己沾染了红尘愈发动人。

  寒洮心间被旺盛的火焰点燃,粗粝的指腹在光滑的下巴上摩挲,嗓音低沉:“好,都听你的。”

  傅明煦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像哄小孩子,他眼中闪过怀疑,决定以后还是要把这厮盯紧点。

  两人视线相触,从厉迟雪的角度看来,像是在紧紧拥吻。

  厉迟雪不知自己是如何狼狈走掉的,明明鲛人王宫中没有风,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等寒洮以「做戏要做足」拥着傅明煦走后,不经意地转头朝身后一瞥,早已没了其他人的身影。

  ..

  暮色四合间,鲛人王宫中不复白日里的热闹,除了守卫的鲛人侍卫外,水族的其他来宾早就各回各家,只等着三日后的婚礼带着礼品过来祝贺。

  等到连绵不断的宫灯熄灭了许多,只留下零点的几个挂着时,两人才准备出发。

  还有一日就是鲛丹药效无可挽回之际,傅明煦体内虽有药物阻拦,但拖得久了也不是个事。



  好在他这两日已经抽空把鲛丹的成分分析得差不多,大部分却是深海特有的灵药草,还有一味主药他在把细节描绘给寒洮之后,得出这是鲛人王的血。

  一想到自己吞了下用鲛人王血炼制的鲛丹,他就觉得一阵恶心。

  “呕,难怪那鲛丹的味道怪怪的,味道根本比不上龙血半丝。”傅明煦从客观的感受上说出事实,还一边顺手套上隔绝灵识的法衣,催促道,“夜黑风高,正是潜入之时,我们现在就走。”

  他倒是有点羡慕老是一身黑衫的寒洮了,夜探时完全可以当做夜行衣来用。

  寒洮眉心紧拧:“鲛人王的血本就不同寻常,被炼制成丹药后能具有异化的效果肯定是更大。”

  两人一致认为,想要化解鲛丹的作用,想要查明魔种与鲛人族之间的关系,还是要从鲛人王入手。

  隔绝灵识的黑色衣袍把傅明煦整个人罩在其中,露出的一张脸净白如雪,他红唇轻启:“我们走吧。”

  寒洮点点头,抬头间熄灭房间内的大半宫灯,弹出一道灵气放下幔帐,拥住傅明煦消失在原地。

  鲛人王的住所正在王宫的最中央,是守卫最多的地方,很好找。

  此时已是深夜,四周都静悄悄的,寒洮带着他潜行也不废力,三两下就来到了鲛人王的住所。门口的守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这是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夜晚。

  傅明煦一到鲛人王的住所,就敏锐地感受到这里的温度较之外面要低上许多,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没有了妖骨链圈的限制,混沌之气运转全身,驱散了寒意。与此同时,一道龙气没入他的经脉。

  这龙气入体格外顺畅,知晓原因的傅明煦只觉得浑身都热得慌。

  “够了,我现在不冷了。”他随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警惕地看着四周,“怎么这里的温度这么低?”

  这宫殿里只留着一盏宫灯,散发着的微弱灯光影影绰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鲛人王是多么节约。

  在隐灭的灯光中,傅明煦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这味道像是陈旧的物体在水中泡了许久,接近腐烂的状态,散发着恶心的气味。

  “离我近点。”寒洮眯着眼睛朝四周打量,最后却落在一处墙壁上,“鲛人王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傅明煦心想难道这里不是鲛人王的住所?他们找错了?

  只是那股腐烂的味道似乎无处不在,令人窒息。

  傅明煦知道轻重,乖乖地靠近他,两人的影子在微弱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宛如两根竹竿般紧紧地贴在一起。

  他在心里笑了几声自己这个奇怪的比喻,在识海中传音给寒洮:“这里的味道很奇怪,你闻到了吗?”

  “味道?”寒洮诚实地摇摇头,他面色如常,只是指了指一处墙壁,“你闻闻那里是不是味道的来源?”

  傅明煦炼丹制药的天赋极高,对各类味道也极其敏感,他所说的味道与自己所感知到的异状联系在一起,一种猜测浮现在心头。

  于是他顺着寒洮说的墙壁仔细嗅去,寒洮紧跟在他身后,然后就看到他在接近墙壁的一瞬间转身干呕起来。

  “好臭,呕。”傅明煦捂着嘴巴,生怕发出声音,弯着腰腹诽,“这墙壁后面该不会是鲛人王的茅厕吧。”

  寒洮一边给他顺气,好笑道:“鲛人族也是用灵气修炼,吃的也都是富含灵气的东西,哪里需要排泄?”

  傅明煦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点头后给自己塞了颗清气效果的丹药,感觉臭味一扫而光后还不忘捏出一颗给他:“吃吧,省得待会被熏到。”

  这臭味的来源就是在墙壁后面,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那指腹就这样落在自己的唇边,寒洮起先想说不用,现下却舌尖一勾,把那丹药吞入腹中。

  细嫩的指腹触碰到温热,傅明煦心头微跳,像是被咬到一般,手指赶紧收了回来。

  他别过头,鱼尾尖在墙壁上点了点:“趁着天还没亮,赶紧的吧。”

  寒洮看着他使用得愈发娴熟的鱼尾,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之前这条鱼尾紧紧缠着自己的样子,苍青色的鱼尾上被极艳的红晕浸染,如同洒了上好的美酒,令人沉醉。

  “好。”他嗓子有些发痒。

  傅明煦听着他略显暗哑的嗓音也没做他想,光线昏暗下也没去看对方的神情,尾巴甩了甩,感叹道:“看样子这臭味都把你的嗓子熏着了。”

  寒洮嘴角抽了一下,抬手间一道法阵闪过,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穿过墙壁。

  刚一踏入,即使服用了丹药,傅明煦仍是差点被这冲天的臭味差点窜起了天灵盖。要不是寒洮适时落下隔绝气息的法阵,估计他会当场呕出来。

  “还好吗?”寒洮对气味没有像他这样,但也还是觉得味道过大。

  傅明煦点头,目光落在前方,“还行。”

  见他并无大碍,寒洮这才带着他往前走。

  这里像是一间密室,两边的墙壁坑坑洼洼的,像是建造密室的工匠偷工减料了一般。

  走了几步,傅明煦总算明白这臭味从何而来。

  墙壁两边落着两排油灯,油灯上的灯芯点燃,腐烂般的臭味随着微微摇曳的灯火散发出来。

  那灯光不算明亮,也不是常见的颜色,而是泛着幽幽的绿。

  被这种灯光笼罩着向前,配合着这瘆人的寒意,傅明煦觉得像是踏入墓穴之中,又或是无意下进了黄泉的地界。

  寒洮牵着他,熟悉的气息驱散了不适的气息,使得他安心不少。

  两人继续往前,寒意愈发浓重,幽绿的灯光下两人紧挨在一起,密室中除了两人彼此的呼吸声没有半点声响,静默得如同没有生命的地狱。

  很快,两人就看到了寒意的来源。

  在密室的最后面,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大棺椁坐落在玄冰之上,棺椁四周被一盏盏的灯环绕,幽幽的绿光较之先前遇到的更加浓厚,映射出棺椁内的人形。

  繁复的华服,瘦削的双颊,略显熟悉的面容,不是之前见过的鲛人王又是谁?

  若说宫宴上的鲛人王是一条衰老的鲛人,那么现在躺在棺椁里就如同一条早已死去的鲛人。

  “没有气息。”寒洮传音给他,两人对视一眼均不明白这种情况为何。

  傅明煦心头讶异,低头仔细看去时却摇摇头。

  “他没死。”他声音满是疑惑,眉头都拧了起来,“他身上的生机还在,但他确实没有气息。”

  傅明煦看着鲛人王没有半点起伏的胸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寒洮甚至想伸手去查看,却被他阻拦。

  情况未明,还是谨慎些更好。

  就在两人难以着手之时,寒洮突然抱住他,傅明煦的身子往后一歪,整个人跌入他的怀中。

  两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垂上,低沉的嗓音响起:“别出声,别传音。”

  情形改变得太快,转眼间两人气息瞬时隐匿,与此同时静默的空间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傅明煦:我懂了,都是做戏。

  寒洮:先拜堂再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