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玄从罗浮洞回到澜轩, 一直心不在焉,静立门旁,看着檐槽淅淅沥沥坠下的水帘。

  萧鼎之的话困扰他许久, 长句分开来解, 终于想出些眉目。

  “是你在用力吸我。”这话是指原主的特异体质, 即可做炉鼎, 也可反噬对方的修为。我不仅拥有了原主的修为,连他的炉鼎体质也一并继承了。

  “你想变强,多和我双修, 我等着你来杀我泄愤。”这话就是字面的意思。萧鼎之知道我在双修中汲取他的修为却不在意, 还鼓励我多多益善。

  一路走来,原主的修为不像金手指, 反倒是萧鼎之像个移动的金大腿, 与在一起他一边尝尽喜怒哀乐,一边又有既危险又安全的复杂感觉。

  按大仙系统所言,我才是这个衍生世界的主角, 为什么开挂逆袭的却是萧鼎之, 青云直上的速度令我望尘莫及。

  他修为越高黑化的风险越大,独闯玄月宗或许是他黑化与否的关键转折点。

  若玄月宗揪着他闹事的点不放,非要让我清理门户,我对此事的处理关系着他和天下的安危。

  还有潜入九溪峰的魔修又是为何而来?和搅扰陵虚宗的魔修是不是同一人?

  实力不俗的陵虚宗尚且抵不住单枪匹马的袭击, 元气大伤, 不知多久能恢复。

  小小灵隐宗为何会被魔修惦记上, 竟来窥探?

  每每向萧鼎之问起重要之事, 总被打岔, 话题偏向斗嘴鼓舌,毫无营养。

  叶澜玄徘徊数步, 终是不甘,定心定神再次走向罗浮洞。

  这次非要问出个眉目才肯罢休。

  萧鼎之却不在罗浮洞中。

  凌乱的床榻尚未收拾,每一处褶痕都在提醒叶澜玄昨夜的战况有多激烈。

  和合双修无关情爱,作为外来者,叶澜玄还是有些羞臊,但现在顾不了这些小情绪。

  他出洞高唤萧鼎之的名字,清冽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林中鸟儿成群高飞,在山腰处笨手笨脚练剑的童子停下动作,对坐在树上的萧鼎之说:“哥哥,主人在叫你。”

  萧鼎之仰靠在树杈上,头枕双臂,长腿交叠,月白长衫丝滑垂坠,清冷阳光穿过叶片缝隙,在他身上落下点点光影,墨发衣袂随风摇曳,如同纨绔不羁的逍遥散仙。

  “好好练你的剑。”萧鼎之那双狭长凤目半开半阖,一派慵懒闲散之态。

  童子点头,继续比划。

  他不知萧鼎之为何突然提出教他练剑。

  叶澜玄曾说身子好了教他一点防身术,但话放下却迟迟没有兑现。

  童子知道叶澜玄这段日子很忙,雁北城之乱更是打破了九溪峰素来的宁静。他没能力帮忙,只能尽自己的本分不给主人添乱。

  山上传来的呼唤声声声不绝,童子听得心慌意乱,萧鼎之却没什么反应。

  童子扎了个马步,仰头道:“主人肯定有事找哥哥。”

  眨眼间,树上空无一人,萧鼎之站在童子身后,脚下一扫,童子摔了个屁股蹲儿:“练剑当心无旁骛,下盘虚浮,先把马步扎稳了。”

  童子揉着屁股爬起上,扎下马步说:“主人待哥哥极好,哥哥为何无动于衷?”

  “大人的事孩童莫操心。”萧鼎之单纯不想听叶澜玄碎碎念,与好不好不相干。

  童子的嘴张得能塞下一颗蛋:“啊?哥哥尚未及冠,是大人吗?”

  “你惦记你的主人,便上山去找他。他若愿下来品茗对棋,我奉陪。”萧鼎之说。

  “那我去了。”在童子心中叶澜玄始终排在第一位。

  等了一阵,叶澜玄来了,身后跟着童子和端着茶具棋盘的老仆。

  萧鼎之含笑道:“师尊好雅兴。”

  叶澜玄面沉如水,即便知道他在此处教童儿练剑,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

  “我该造副脚链手铐将你锁起来。”叶澜玄狠狠道。

  萧鼎之笑容更甚,但有外人在,到嘴的臊话便忍着没说。

  老仆放下棋盘,沏好茶迅速撤退,萧鼎之是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萧鼎之将陌上霜扔给童子:“你去前面的寒梅树下练。”

  童儿点头离开。

  “我的剑是废铁吗?”叶澜玄话虽这样说,却没多宝贝陌上霜,剑要出鞘才有存在的意义。

  萧鼎之走到棋盘前坐下,修长手指夹着黑子摆弄:“童儿视你为神明,吝啬小气有损神明恩威。”

  “你学学童儿!”

  “学什么?”

  “视我为神明,清晰什么叫边界感。”

  萧鼎之笑道:“神明,你想想昨夜……”

  “萧鼎之!”叶澜玄大窘。

  萧鼎之用夹在指尖的棋子轻叩棋盘:“来战一局。”

  “我不是来和你下棋的!”叶澜玄不可能再被他带跑偏。

  “那你来作甚?”

  “问话!”叶澜玄说,“玄月宗之事如何处理,还有潜入九溪峰的魔修哪去了?”

  萧鼎之好整以暇道:“赢了我一切好说。”

  长亭外断崖边,两个风姿绰约的男子相向而坐,身畔云海翻涌,蒸蒸霞光与云雾相拥,引出一道绚彩霓虹。

  叶澜玄身形板正,有宗师之态,却携棋子游移不定。

  围棋这玩意儿他不太会,只知围地多者胜。

  萧鼎之的黑子先行,落在左下星位旁。

  叶澜玄在他边上落子。

  几番交替围堵,白子被提。

  叶澜玄愁眉深锁,纵观棋局,黑多白少,无论怎么走都被萧鼎之压得失了气。

  叶澜玄越下越无力,心态被萧鼎之搞崩了!

  萧鼎之抬眸发现他眉心紧蹙,桃花眼耷拉着,唇角下撇,一副沮丧之色。

  萧鼎之想让让他,他却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搅在一起,气呼呼道:“重开一局,换个玩法。”

  萧鼎之依他:“你想怎么玩?”

  “五星连珠。”叶澜玄以为萧鼎之不会,做了示范,“像这样,五子连成一线便为胜方。”

  五子棋看似简单,真遇到高手对弈,同样很考脑力。这是叶澜玄唯一拿得出手的棋类。

  萧鼎之无所谓怎么玩,诡道万变不离其宗。

  他移掌示意叶澜玄先下。

  叶澜玄开局落子在犄角旮旯,萧鼎之落子的位置离他十万八千里,但地势开阔他若不贴子堵上就很被动。

  第一子就被萧鼎之废了,叶澜玄幽怨地盯着萧鼎之:“你能不能有点棋风?”

  萧鼎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里不能下?你没说规则。不能下我换个地方。”

  他伸手移子,叶澜玄按住他的手背:“落子无悔。”

  “你棋风好,但棋艺烂。”

  “……”叶澜玄每天都在被萧鼎之气死的边缘疯狂忍耐,咬牙闭口,继续落子。

  这一局拼了老命也要把尊严拿回来!

  叶澜玄攻守转换,慎思变化,阻隔分断,稳如泰山,八卦防守,成角进攻。

  萧鼎之稍有不慎就被他牢牢抓住,连三连四暗剑深藏。

  萧鼎之则处变不惊,疏为主,堵为辅,绝地反击不让叶澜玄轻易获胜。

  强强较量,战局焦灼,棋盘的可用空间越来越少。

  叶澜玄好胜的心无比强烈,拿白子时耍了个心机。

  “你看你身后有什么。”叶澜玄指着萧鼎之背后说。

  他的小动作萧鼎之看在眼里,但未戳穿,转头看向后方。

  叶澜玄趁机落子,两粒白子分别下在两处连三斜路上。

  萧鼎之回头,好似没发觉异样,淡然道:“你没见过虹桥?”

  “很少见。”叶澜玄首次耍赖的紧张心情一扫而空,眉眼带笑,恭维道,“那道弧形刚好将你笼罩,福气啊。”

  萧鼎之随便落下一子:“该你了。”

  叶澜玄举着白子假意迟疑。

  萧鼎之抱臂淡定地看他做戏。

  白子落下,叶澜玄双手抱拳:“我赢了,承让。”

  萧鼎之确实承让了,不待叶澜玄问,直说:“玄月宗的事不必挂心,玄月能活着回去,无论私心还是公理玄月宗主都无法怪罪你我。”

  叶澜玄不解:“为什么?”

  “玄月掳走你,虽非众人可见,但你让他传飞花令,必不会忘了雁北城。飞花令传去雁北城,他的越轨行为便公之与众。你是我师尊,我去玄月宗要人天经地义,至于伤人毁地,是玄月宗弟子无能,宗主好强,这种有损声名之事他怎么有脸张扬?”

  “他私话灵隐宗,为撒心中恶气,我们置之不理便可。若他非要说法,我去灭……”

  叶澜玄听不得灭字,打断道:“徒弟,仙修都是一家人,误会解开就好,没必要争得你死我活。那魔修呢?”

  “放了。”

  “放了?”叶澜玄瞪眼惊诧,“为何放走他?”

  萧鼎之神色淡然,实话实说:“我让他回魔域带话,我不日会去魔域,让他们做好战斗准备。”

  此话一出,叶澜玄浑身僵住,萧鼎之没忘记他的快乐老家?

  “你去魔域作甚?”叶澜玄的声音低了八度,循循善诱,“魔修残害雁北城民,作恶多端,当血债血偿。但闯魔域之事不能随性而为,你修为再高,双拳难敌四手,你明着下战书,魔修们必会恼羞成怒。此事万不能行,待我传书各个宗门,商议过后再做打算。”

  “玄月掳你,还不够你警醒?”萧鼎之肃色道,“你能传书的人无非是紫胤、上元,他俩和玄月一个德性。下回你再被掳走,我不会管你。”

  叶澜玄抿唇低头。

  该死的退病劫阻我晋阶,尴尬的身份在萧鼎之面前抬不起头,不想做无用的人却又不得不抱紧萧鼎之这条金大腿,还要时刻提防他黑化魔变。

  “徒弟,去魔域的事能不能稍微缓缓?待我身子好了,修为再长进些,我与你一同前去。”叶澜玄别无他法,只能真挚地打感情牌。

  “我不给你佩剑,是觉得世间名器没有一把配得上你。我知道魔域百汇川有柄上古神剑名为龙雀,我想亲手拿下它送给你。”

  萧鼎之瞳孔微缩,不信叶澜玄愿为自己勇闯百汇川。

  百汇川位于魔域最深处,邪气鼎盛,进入要经过十二层残酷试炼,便是现在的萧鼎之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完好无损地到达百汇川。

  历届魔王中,只有上一世的萧鼎之通过试炼进入百汇川,那里随之成为他的私人修炼场所。

  “你可知龙雀邪气四溢,很难驾驭?”萧鼎之问。

  “知道。”叶澜玄点头,“神器有灵,正邪在于使用的人。龙雀是魔域的定海神针,若能驾驭它,净化它,那片阴暗之地便会大放光明。”

  萧鼎之蹙眉:“人道我狂,你却比我更狂。仙修难以消解魔气,别说净化龙雀,你靠近百汇川就会肝肠寸断,粉身碎骨。”

  叶澜玄心乱,故作镇定:“魔域凶险人人知晓,所以才要你等等我。等我稍微有能力与你同往魔域。你拜我为师,无论真心假意终是师徒一场,就算我最后碎骨百汇川,也要让你知晓蝼蚁师尊不是废物,我也有傲骨,有执念,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给你。”

  萧鼎之定睛看着叶澜玄,眸光明灭不定。

  良久后,他说:“别让我等太久。”

  叶澜玄展颜浅笑,笑容深处却是黯淡忧愁。

  作者有话要说:

  答疑:攻受都是第一次。受炉鼎体质修复力极强,生涩紧致度都不成问题,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设定:和合双修与感情到位的真云雨有区别,在于感情投入度。

  攻受之间需要一件件事去磨合,适应彼此,化解隔阂,进而增进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