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永宁十五年>第35章 续黄粱·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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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断断续续又看到了很多。大部分是大的那个孩子——萧如观,领着闷葫芦易水心四处野。抓天牛、掏鸟蛋、去后山薅鹤毛,仗着自己和观主是平辈,三天两头跑到其他弟子练功的地方,打着指点的旗号捣乱。看得我恨不得拎着他耳朵大喊你个病秧子懂个屁的功夫。

  他干这些坏事的时候,易水心就跟条小尾巴似的,乖乖在一边放风。但他招呼人的声音实在太轻,往往是管规矩的观主走到了跟前,萧如观才一个猛回头。气得观主直捂胸口,可犯事儿的俩人一个是客,另一个是祖宗,哪个也说不得,只好哭咧咧地给受害人和受害鸟加餐。真受不了了也会去找陈清风告状:“小师叔行行好收了这个小魔头吧,小道我实在是降不住啊!”

  哪知陈清风也是个帮亲不帮理的。

  观主边抹眼泪边骂骂咧咧:“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你们怎么骂来骂去就这么几套词,能不能有点创意!

  萧恪有时也会带着夫人来小住两天。他去找陈清风探讨学术问题,聂扶风就带着儿子和易水心下山玩,买风筝、买面人、买糖葫芦。萧如观好动,一撒手就没了影,她管教过几回,见毫无成效,小兔崽子又已经和街坊四邻混了个脸熟,索性随他去了。易水心倒很听话,被人牵在手里,哪怕眼里想跟萧如观一起造作的渴望满得快要溢出来,也还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聂扶风身边。

  不知情的人看了,甚至会觉得他们两个更像母子。

  聂无极倒是不常来。易水心跟他关系很奇怪,看上去比主仆亲近,仔细体会一下又觉得比师徒疏远。我估摸着大概率是他不耐烦奶孩子,才心安理得地把易水心丢在鹤鸣山当甩手掌柜。谢哲青为此没少说他管生不管养,被聂无极反驳了,约莫也意识到不对,又改口说是管杀不管埋。听得聂扶风白眼翻得比天还高,直骂他文盲。骂得舒坦了,就去给一边沉默的小南瓜顺毛。

  聂扶风说,别听这两个糟心的东西胡说,你的生身父母不管你,往后姨姨姨夫就是你的父亲母亲,观儿就是你的小哥哥。

  易水心的嘴唇动了一下,好像很不知所措,半天了才想起来说:“谢谢萧夫人……”

  聂扶风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看向我站着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观儿?来了怎么傻站在那里?”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好像在隆冬腊月里走进了一间开着暖气的房间,又或许是她长得和我妈实在很像,总之我就像被下了迷药,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等靠得近了,我才看清聂扶风眼里似乎闪烁这一点光,她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再把易水心的手交到了我手里。

  “去吧。”她说着,在我背上轻轻推了一把。

  那一推的力道不大,我却活像被高铁撞了一下,跌跌撞撞摔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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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后,发现床边围了一圈人,打眼一扫,侠风古道的几个长老几乎全来了。挨得最近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的山羊胡,一见我醒来,脸上如临大敌,不知是关心还是心虚。

  我使了一把劲儿想坐起来,结果起身的动作刚开了个头就被腰上传来的痛给拽回了床上。大师伯一把把山羊胡挤到了角落里,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小心伤口再崩开,又问我感觉怎么样。其他人也凑上来询问我的状况。唯独山羊胡不在其中。

  床边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这时又被一帮人堵得水泄不通,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我收着劲儿小心翼翼吸了口气。理智告诉我现在应该好好回应长辈的关心,告诉他们自己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可心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团火,火势不大,却长久持续地燃烧着,炙烤得人心烦意乱。我看向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小团废纸让风吹走的山羊胡,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问:“所以黄师伯,也是知情人吗?”

  也许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山羊胡的脸色刷地白了,吞吞吐吐好半天,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说话不奇怪,怪的是周围这些个叔叔伯伯也不再追问我的身体状况,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我渐渐地也从这种沉默当中咂摸出了味道。如果把整个世界比作动物园,那么我就是其中最珍稀的那款保护动物,全国全世界乃至全宇宙仅此一只。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情顿时有些复杂。说不上委屈,也够不到愤怒的标准,非要名状一下,大概就是好笑当中还带着一丝无语。

  我叹了口气,用尽了洪荒之力向大师伯撒了个娇。

  我说,我想见陈清风。

  我说我知道他肯定在门外藏着呢,你有本事玩弄我,你有本事进门啊。

  估计是担心我再嚎下去就是不能播的内容,房门猛地被人推开,陈清风快步走到床前,向准备出门给我们腾地方的几个长老揖了一下算作见礼。我没给他狡辩的机会,在他开口之前抢先问道:“你跟易水心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陈清风不愧是鹤鸣山的师叔祖,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就这一件,没了。我也没想到他临走前会给你一刀,这跟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

  那我真是谢谢您嘞。

  看我没反应,他又胡诌了起来:“这几天江湖上众说纷纭的,我听了一耳朵,说易水心的确是永湖程家村的孩子,母亲去得早,后娘进门以后对他也是非打即骂,要不是侥幸遇上小谢和聂无极,恐怕已经淹死在易水里了。这么一看,他想夺走你的身份,取而代之,好像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他的神色很坦荡,好像真的只是在讲述一些江湖秘辛。我却忍不下去了。

  我说陈清风,你知不知道你只有在瞎掰的时候才会口若悬河舌灿莲花?

  陈清风语塞。

  我又问他易水心呢?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等到我实在没了耐心也没了精力,昏昏欲睡之际,才终于等来了他的回答。

  陈清风说:“易水心假扮萧恪之子,残害武林同仁一事证据确凿,沉剑山庄已经联合几大门派一同下了追杀令。”

  我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易水心残害同仁的样子。陈清风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忽而多了一点同情,“如今他已成众矢之的,不该,也不会来见你的。”

  这句话就像一阵风,心里那团火非但没被吹灭,反倒烧得更旺了。我怀着一腔自己也没办法理解的愤怒,一时间连牵动伤口时的疼痛也忘了,挣扎着坐起来,揪着陈清风的大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就放出消息,去买热搜去上头条,告诉全世界我病得快死了!”

  我像个在雨中狂奔的疯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一些根本没有人听得懂的情绪。

  我说:“要是这样他都不肯来见我,我就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