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永宁十五年>第34章 续黄粱·其一

  88

  我听见水声。

  淅淅沥沥,像连绵不断的雨。

  睁眼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抬手是冰冷的墙壁,我像被关进了盒子一类的容器里,暗无天日,密不透风,来路去路都是一片茫茫。只有水声,也只剩水声,被黑暗无限地放大,滴滴答答,不知疲倦,如同一场没有止境的梦。

  我掐了自己一下。

  没觉得疼。要不是动手的人就是自己,我压根不会意识到被掐了。

  我摸索着,挨着手边粗糙的墙站了起来,试探性地在黑暗之中踱起了步。一面走,一面搜肠刮肚,试图找出一点能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等数到了第七百五十二步的时候,我摸到了熟悉的刻痕,这才发现自己转悠半天,自以为走出了老远,实际上还是在之前的一亩三分地里原地打转。

  这盒子四四方方的,联想到醒来前看见的穿过你的腰子我的刀,我忽然有了一个看上去十分靠谱,却让人难以接受的猜想。

  我应该可能大概也许……死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四周的空间好像震荡起来,就像盒子突然被人踢了一脚,晃晃悠悠,好半天才重新安定下来。我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胸口——就在刚刚,似乎有人不知轻重地攥了我的心脏一把。

  察觉到这件事时,先前消失了大半天的痛感猝不及防地回笼,我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蹲在地上。眼泪也掉了下来。

  我一边龇牙咧嘴地哭着,一边飞快捡了几个软柿子——什么《登仙路》的作者啦、背着我有小秘密的陈清风啦,还有活像消失在茫茫宇宙深处的山羊胡,在心里口吐芬芳。

  骂原作者缺德,男主是个冒牌货这种毒得人神共愤的毒点也敢写,是真不怕读者弃坑啊。

  骂陈清风鸡贼,我就知道他见天儿地拉着易水心开小会肯定没什么好事儿,拿我当工具人这种事情,身为当事人的本人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还骂山羊胡不厚道,是不是早就知道英雄会就是场鸿门宴,这才表面上说着代表侠风古道参赛,实际上连杭城城门都没进就落跑了。

  来来回回骂了好几圈,就连柳叶刀身边那个冰块脸青年也没放过,我蹲得累了,顺势一屁股坐下,开始思考那个最让我不想面对,却也最至关重要的问题。

  易水心为什么要杀我。

  但这其实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我伸手摸了一把后腰,秋星鹭说的那朵花所在的位置。

  伤在上半身,想要上药包扎就必然得脱掉上衣。他想要的也许不是杀我,而是让所有人能看见那块胎记。再联想到我还带着天生体质差,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这种设定,易水心和陈清风在盘算什么、隐瞒什么,其实已经不言自明。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头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就又深了几分。

  我想起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还有那些明显不属于我的感情。

  按照一般穿书文的套路,应该是原主受了什么重得快要死了的伤,系统为了救活他,让他完成一些奇奇怪怪的KPI,这才从异世界抽签抽到我这么个外来者,暂时接管这具身体。等三年之期一到,我功成身退,原主龙王归来,系统领薪水拿年终奖,皆大欢喜。谁想到现在我是身退了,可没有接引人系统渡我往生,鬼知道我会被关在这个黑黢黢的地方多少年。

  我一辈子行善积德难道就是为了被人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判处终身孤寂的吗?

  也不知道原来那个郑小冬有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易水心又能不能认出那壳子里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

  不过我猜他多半也是不在意的。毕竟他的责任是郑小冬不是我,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太铁的关系。

  我胡乱地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事情,仗着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只有自己,仰天长啸了一声:“芝麻开门!神说要有光!阿拉霍洞开!”

  话音才落,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堪忧的精神状态恐吓到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小团光,如同神灯里擦出的精灵,又像鮟鱇鱼头上的小灯笼,一闪一闪的,诱惑着人接近。我借光体验了一把漫卷诗书喜欲狂,什么冷静理智小心谨慎通通被丢到了身后,和午夜十二点以后的仙度瑞拉一样,提着我并不存在的大裙子,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光明中。

  光明之后,是一条机场长廊一样长长的甬道,两侧张贴着很多海报,乍一看就像一串会动的广告屏。我在上面看到了我父母——当然是穿书前的那个,看到家里那个花团锦簇的小阳台,看到灰扑扑的居民楼外堆砌着白茫茫的雪。

  每一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包括我家那对活宝父母。现实的世界没有因为我的离开产生任何一点偏差或是变化。花照常开,雨照常下,太阳照常升起,就像我还在时的每一天。

  最后,我看见一扇门。门上的花纹已经被磨损得快要看不清,颜色也死气沉沉的,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灰暗。我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握住那只锈蚀的门环,轻轻敲了三下。

  木门应声被拉开,迎面而来是一股热浪,把眼前的一切都烤得扭曲,活像要融化了。空气中夹杂着大雨来临前独有的闷热和土腥味,被灼热的风织成一张绵密的网,把人严丝合缝地裹在里面。

  跌跌撞撞地,我终于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楼,八月的鹤鸣山,连知了也叫得有气无力。玄玄待过的台阶上坐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脑袋挨着脑袋,低头正在看地上的蚂蚁搬家。大的那个看得津津有味,小的那个却明显心不在焉,没过多久就抬起头向院子里张望起来。

  我看清了那张脸,脑子里“嗡”地一声。

  那是易水心。

  四五岁大,梳着个歪七扭八的小揪揪,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不一会儿,大的那个估计也回过神来,猛地也一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哎呀,光顾着拉着你玩,还没问你是哪家的孩子呢。”

  他问得很随意,好像并不很在乎答案,易水心却如临大敌,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回答:“我、我是聂先生的……”

  他说着,忽然卡了壳,像是忘记了该怎么说下去。

  大的那个思索了一小会儿,恍然大悟,啊了一声,“你是舅舅身边那个…叫阿渡,对吗?”

  易水心听了摇摇头,深吸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不是的。我不叫阿渡,我、我叫易水心。”

  大孩子满不在乎地胡噜了他脑袋一把,起身朝他伸手,“走,我带你找舅舅去。”

  易水心盯着他的掌心愣住了,就像对方递出的不是手,而是什么从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不知过了多久,他以极小的幅度点点头算作回应。随即,我看见易水心做了一个很古怪的动作——

  他抬手在衣襟上重重擦了几下,这才郑重其事地握住了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