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永宁十五年>第33章 恨西风·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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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柳兄叫破这个秘密的瞬间,我心里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大概是预防针打得太足,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我回头去看易水心,他的脸上也不见什么紧张或是心虚——当然他好像从来都是这副从容的样子。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像每一部黑丨帮片里的大佬,什么都不用做,总有数不尽的小弟替他冲锋陷阵。

  柳叶刀显然是其中之一。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身形矫健得完全不像个残疾人,拐杖一扬,照着柳兄的脑袋就去了,嘴里还象征性地骂了几句“孽畜”。无论里子是不是真的,面子上总归是做得很周到。

  跟柳叶刀走在一起的前辈们也在帮腔,循循善诱,告诉柳兄年轻人说话要讲证据。围在门口的一群小辈多半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出声的出头鸟。来问话的姑娘瞠目结舌,目光在我和易水心之间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一片混乱之中,柳兄又叫唤了一句:“我有证人!我带了证人来!”

  他说着,侧身一让,露出身后那张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又绝不陌生的脸。

  ——阳平城那个江南厨子的脸。

  “把你之前跟小爷说的话再重复一次。”柳兄给了他一脚,威胁道,“别耍花招啊我告诉你。”

  厨子畏畏缩缩的,还没开口,倒是先看了易水心一眼。

  很莫名的一眼。

  我心里一紧,还没想明白原因,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让你说事儿就说事儿,看他干嘛?”

  那厨子小心翼翼赔了个笑,一张嘴却语出惊人:“我不会认错的,程三那个小儿子,程渡,就是这个年轻人啊。”

  “程渡”两个字像一句奇异的咒语,听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无端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不是“好像在哪儿听过”的熟悉,而是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熟悉,仿佛在今天以前我曾经无数次用它称呼过哪个人。

  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易水心,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样的反应。反正一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得近乎漠然。

  “所以呢,弄来这么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随便说几句没办法查证的话,你想证明什么?”

  易水心不争气,我只能强装镇定,硬着头皮狡辩。

  狡辩。

  发觉自己是怎样给这个行为定性时,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稀薄了起来,如同坠入到深海里,海水裹挟着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向我,争先恐后地挤进我的胸腔。

  很突然地,我看见柳叶刀神色复杂地也看了易水心一眼。紧接着,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像一只套娃,被人一个一个拆开以后终于露出了紧里头的木头娃娃。

  图穷匕见。

  柳叶刀问:“你说他是程渡,可有证据?”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疑惑的意味,倒像是以询问之名,行诱导之实。

  厨子似乎很清楚他的身份,唯唯诺诺地解释:“哪里还要证据的呀,程老三老有名,程家村随便拉来一个都认识的,不会错的。”

  “放肆!没有证据,是谁教你胡乱攀咬?”柳叶刀龙头拐一拄,很快地,又转头安抚易水心:“贤侄且放心,有世叔在,定不会要你蒙受不白之冤。只是这空穴来风,并非无因,贤侄是不是也该在众人面前…自证身份才是?”

  我看着他和厨子拙劣的演技,只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我说你可别演了,你不尴尬,我都替在场所有人尴尬。

  大概是柳叶刀做戏的痕迹真的太重——总不可能是因为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人群里渐渐也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讨论着厨子那些所谓证言的真伪。可这些人多半又很忌惮柳叶刀的前辈身份,谁也不敢真的提出质疑。

  我看着他们,总觉得像在看一场滑稽的舞台剧,每一个演员都力图向导演和观众展示自己的演技,结果用力过猛,适得其反,非但谈不上精湛,反而错漏百出。

  僵持之际,易水心没来由地笑了一声。

  这笑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像极了平底惊雷,炸得人晕头转向。

  易水心说:“我是不是萧如观,柳庄主不该是最清楚的人?”

  他话音还没落,我眼前猛地一黑。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阵前谋反!?

  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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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水心又被请回了先前住过的小楼。

  他那句反问实在太意有所指、意味深长、意在言外,不管说者有没有意,听者都能脑补出百八十个细思恐极的可能性。所以他留在山庄,明面上是协助调查,实际上就是软禁的一种。

  来参加英雄会的老前辈们个个都是人精,柳叶刀拉着儿子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俩人那点小心思好比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这帮人即使是在现场看得云里雾里,回了房仔细一琢磨,无论怎么样都该回过味来,意识到东道主的意思,其实是这个“萧如观”的身份水分不小。于是一大帮人又聚在一起讨论了好几个钟头,最后研究出了一条他们口中“天衣无缝”的计划——

  兵分三路,一路跟着厨子去程家村查案,一路去找不知道哪儿去了的陈清风,剩下的那一路去熊耳山,请那个据说跟萧如观大有渊源的应禅寺主持一苦大师来。

  柳叶刀亲自来公布处理结果。

  想来这个人是很有一点信念感在身上的,两边就差没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他居然还能笑眯眯地问易水心,对这个结果有没有意见。

  皇帝不急太监急大概是人类的天性,易水心没说话,我先忍不住插了一句:“不好意思啊,身为我易哥的经纪人,他不方便说话的时候,我可以替他评价两句。”

  柳叶刀相当有耐心,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两句话,这一句是脏话,另一句也是脏话。”

  不等柳叶刀不耻下问,我立刻接上了后面的台词:“数过没有,这几个字一共八十一画,这个八十一既代表了西游记九九八十一难,又是最小的奇数雷劈数。而被雷劈,就是我对你最真心真诚真挚的祝福。”

  我特意绕开他推开了房门,学着酒店迎宾的姿势伸手:“采访时间结束了,易天王要休息了,请吧。”

  柳叶刀带着一脸怒容走了。

  看来虽然西游记不是这个世界的必读书目,被雷劈的诅咒还是放诸四海皆准的。

  一转身,易水心正用一种十分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我,问我:“被质疑身份的是我,怎么你倒比我还着急?”

  回头扒着门缝偷偷看了一眼屋外,我背靠着房门长舒一口气,琢磨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把心里那句冒牌货之间的惺惺相惜说出口,只说江湖险恶,不行咱就撤吧。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又说:“你还是先给我透个底,今天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你跟陈清风商量好的?”

  易水心叹了口气,没说是,也没否认,只说:“你别问了,总归不会真的在这儿等到一苦来。”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称呼前辈没带敬称。我先是惊了一下,心里很快又生出了一种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怒的情绪。

  他好像在防着我。

  我茫然地想,又茫然地问出口。

  “你怎么会这样想?”易水心摁了一下眉心,很疲惫似的,“陈前辈瞒着你总有他的道理。”

  “那你呢?”我紧紧盯着他,“你又为什么瞒着我?”

  电光石火之间,我忽然想通了什么,试探着问:“你不会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跑吧?”

  我不可置信,我大开眼界,我说不是吧你易水心?我在这儿巴巴地琢磨着带你私奔,你竟然盘算着跟我大难临头各自飞?

  那我们这段时间的你侬我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算什么?成语吗?我又算什么?冤种本种?

  他看着我半天,没头没脑地笑了。

  我从没见他像现在这样笑过。没有算计,没有嘲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那朵绽放又凋谢的昙花,一个纯粹而平静的笑。

  易水心说:“是责任。”

  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他的肩膀微微一塌,不知道是在提醒谁,又强调了一遍:“你是我的责任。”

  我似懂非懂,懵懵然点点头。

  我问:“那你现在就走?”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门外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叫着“清风道长来了”,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我脑子里虽然不清不楚的,但也知道要掩护易水心离开就绝不能让人进门。

  “应该是陈清风回来了。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拦一下,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说着,我拉开了门。

  转身的刹那,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对不起”。话音还没来得及被风吹散,我只觉得后腰一凉,低头一看——

  一小截刀尖从衣服里扎了出来,被太阳照着,闪着苍白冰冷锋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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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怎么我这个主角原来是总裁追妻火葬场的女主角啊??

  八十一难和最小奇数雷劈数原话来自三代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