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永宁十五年>第36章 续黄粱·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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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清风问我何苦,有什么想知道的他又不会再瞒着我。我听着好笑,学易水心从前威胁我的样子,也冲他核善地笑了一下。

  我说,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

  他怔了一下,又好像很没有办法的样子,伸手替我拨了一下扎眼睛的刘海,叫了声松尘。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放任你和他走得太近。”陈清风说。

  从最初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无力感里抽离出来以后,疲惫和厌烦就像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我则是被冲上沙滩搁浅的鱼,抑或是师傅手里的提线木偶,是瓮中的鳖,笼中的困兽,蛛网上的蝴蝶,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我于是也叹了口气。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我压根儿就不是跟你情同父子的那个松尘呢?”我连说带比划,绞尽脑汁试图找出一种通俗易懂的解释,“借尸还魂听过吗?跟它很类似,你就当我是个游魂,机缘巧合附在了这个身体上。当然啊,鸠占鹊巢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被迫的,我也在积极地想办法把身体还给原主……”

  话没说完,房门砰地一声又开了。我艰难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侠风古道的几个师伯一个压着一个,叠罗汉似的趴在地上,最上头的山羊胡跟我对上眼,脸上顿时堆满了我看了都觉得尴尬的笑,拍了一把垫在下面的张师伯,“青女还是没消息吗?看把孩子病成啥样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张师伯抻着脖子,声嘶力竭地给他当捧哏:“那丫头说是去沙州采药,谁知道到底上哪儿野去了。左右谢哲青死了以后,这山上是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山羊胡叽里咕噜地从人身上下来,冲陈清风拱了拱手,“不是有意偷听的,不是有意偷听的。”

  我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见陈清风冲门外回了一礼,“王掌门。”

  是郑小冬的师爷。

  掌门背着手,笑呵呵地问陈清风能否行个方便,给他腾个地方,又趁一帮人要关门的时候用指头点了点山羊胡,警告他们不准偷听,等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走到床边坐下,问我精神头怎么样,愿不愿意和他说说话。

  见我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莫名其妙地训了一句:“黄伯鸾这几个也是不像样,都快知天命的人了,还跟一帮孩子似的。”

  我不明所以,掂量了半天才说:“说明黄师伯童、童心未泯嘛,也挺好的。”

  掌门“哦”了一声,很疑惑似的,问:“好从何来呢?”

  我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舔了舔左上那排的大牙。郑小冬约莫是有点缺钙,那颗立事牙长得半拉柯基的,磨得舌头生疼。

  我看着山羊胡,总是忍不住想起小舅舅。他跟我妈是龙凤胎,但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跟我妈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我妈爱操心,暴脾气,还一生要强,上学的时候脑袋削尖了也要往班干部的队伍里钻,他就反其道而行之,打架、逃课、带同学撸串蹦迪,气得我姥姥一天照八顿揍,从笤帚到擀面杖,他全挨过。打到后来我妈毕业结婚有了我,她忙着带孩子,也就没什么心思继续追着人满地跑了。

  再后来,我姥因为癌症去世了,我妈跟小舅舅大吵一架,这人扛着行李连夜上了南下的火车,说是非要闯出点名堂让家里的人看看,从此就没了音讯。

  我妈很少跟我提起这个舅舅,就算话赶话赶到那儿了,也是拿他当反面教材,警告我要是和他一样不学好当盲流,腿都给我打折了。但在我有限的印象里,他其实是个很不错的长辈,不穿花衬衫大裤衩,不戴墨镜纹花臂,有时候姥姥忙着干活没空看我,还会带我去公园玩。喂狮子、摸老虎、抱才出生不久的小鹿。

  那时候我可能跟鹿差不多高,根本抱不动,他就把鹿连着我一块儿举起来,让路人给我照相。

  我越说越乱,不由得抬手捂了一下脸,结果手底下湿漉漉的,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哭了。我转头去看床边坐着的掌门,他还是笑眯眯的,没什么不耐烦的迹象,也没端着掌门的架子,像我见过的每一个平凡的长辈。

  在那样目光的注视之下,那些用来自欺欺人的武装好像突然就消失了,我像只被撬开嘴的蚌,被迫露出了壳里的软肉。

  “其实我也没觉得生气或者委屈。”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不是谢哲青的徒弟,不是陈清风的师侄,更不是萧恪的儿子,因此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生气。

  “我就是…挺想家的。”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紧接着,听见掌门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呀。”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哽咽,还带着一点颤抖,不知是在告诉别人,还是在提醒自己。

  我说:“这里不是我的家。”

  掌门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与你说个故事吧。”

  不等我拒绝,又说:“等你听完这个故事,我就告诉你那个孩子的消息。”

  我只好就范。

  本以为又会听到大周散伙人之间的爱恨情仇,谁知他居然真的只是给我讲了个故事。

  黄粱一梦的故事。

  故事说完了也不解释,而是依照约定,和我说起了易水心。

  “前些天,侠风古道也收到了柳叶刀的传讯。他清楚你与那孩子关系匪浅,便托我们留意他的下落。应禅寺的一苦也来了信,说他逃出杭城后连杀数人,黄河帮帮主、吞星崖大长老、天枢观的灵澄道人、禅音山的隆慧法师,皆是他的刀下亡魂。小冬,你可曾想过,也许他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无辜。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肯与他割席么?”

  我摇了摇头,“这些什么帮主、长老的,是什么人?”

  我见识过掌门像菩提祖师点化孙猴子一样点化易水心,他不会无端端叫出这些我根本没听过的名字。

  果不其然,掌门也摇头,说:“这是当年在九道坡截杀萧恪夫妇的人。”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我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的困惑却没有因为这份明白而消减半分。

  掌门问我:“小冬,即便他是众人口中滥杀的凶徒,你还是不肯与他割席么?”

  “他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说这些人是萧恪之死的直接推手就活该被杀,我就是觉得……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我见过他怯生生拉着萧如观的手的样子,见过他小心翼翼向聂扶风道谢的样子,见过他看着萧如观被父母抱在怀里时眼里流露出的歆羡,也见过他面对聂无极时藏不住的孺慕。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永远停留在我睁眼看见他的那个瞬间。

  鲜活的,可爱的,话痨又嘚瑟的。

  “他这不应该叫做滥杀,他就是想报仇,又没有选对方法。”我语无伦次,搜肠刮肚地找着借口,“我不会放弃他,也不能放弃他。我想拉他一把。”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得拉他一把。”

  掌门看着我半晌,无端端笑了。

  他说:“你果然是哲青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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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到最后突然想起剑三一个腰部挂件的黄字,“千般障碍,不信无缘”。

  无奖竞猜,为什么说果然是谢哲青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