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永宁十五年>第25章 恨西风·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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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去世的年头太久,博陆城里对萧恪的印象已经很淡,被问起时,大多人脑子里只剩下一点笼统模糊的影子——一对外地来的小夫妻,操北方口音,人很热心,只有城南一个开书店的老秀才还算有些印象。

  我有点沮丧,易水心却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告诉我,博陆尚文,任侠之风少见,升斗小民看重的无非是安居乐业,不关注江湖八卦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顺着老秀才的指示穿行在巷子里。

  博陆有很多这样的小巷,和江南地区发达的水系一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像一张蛛网,把散落的房屋粘连在一起。观水巷只是众多蛛丝中不起眼的一根。

  直下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

  萧恪的旧居就藏在观水巷深处。

  直到易水心问住在隔壁的人要来了钥匙,我才知道这里原来也是聂无极的产业之一。

  萧恪死后,聂无极托人买下了这间房子,起先是雇人定期打理,后来易水心长大了,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地落到了他头上,每年年底都会回来,打扫卫生,赶赶老鼠,替牌位前的长明灯添添油。

  早些年——他的功夫还说不上太好的那些年,有时任务失利,怕回去受罚,也会来这里避避风头。那个时候邻居家的奶奶老得还不那么厉害,见他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做了糕饼点心会让儿子给他也送一份。可惜我们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太能认人,指着我说萧恪夫妇对儿子不上心,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哪里过得了日子,又拍着我的手,要请我吃她亲手做的炒年糕。

  她儿子在一边出声提醒:“姆妈,这才三月,哪里是吃毛蟹的季节?”

  “不好骗人的,阿渡都来了,怎么会是三月?”

  易水心招呼我进门,我起身时恰好吹过一阵风,把树上的花瓣都刮了下来。可能是看我站在原地不动弹了,他又喊了一声:“郑小冬。”

  电光石火间,我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在今天以前就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不过那时易水心叫的不是郑小冬,而是另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名字。

  它就在嘴边徘徊,我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发什么呆呢?”

  我被拍得一哆嗦,醒过神来又觉得十分新奇,我说我肯定梦到过这段,我站在树底下,你突然叫了我一声。

  “然后我好像还问了你的名字。咱俩不会早就认识了吧?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要是陈清风或者山羊胡在,这会儿肯定会开始抖机灵,说什么这一定是前世结下的缘。可听这话的是易水心,所以我只收到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易水心说:“你没毛病吧?”

  臭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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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恪家里干净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我以为会看见的神兵秘籍,反而收藏了很多乐谱。墙上还挂了把琵琶,据说是什么大红酸枝做的,放到市场上,少说也能顶普通人家四五年的开支。

  聂扶风实在是个神秘的女人,扛得动四五尺的大刀——易水心那把苗刀的上一任主人就是她,弹起琵琶居然也是一把好手。可惜当年生孩子的时候伤了元气,否则现在盘点什么五大美人十大高手,她一定榜上有名。

  易水心说起她的时候,语气里不无惋惜,我听得奇怪,问他:“你怎么管你妈叫萧夫人?”

  他明显哽了一下,半天才说:“萧如观四五岁大就被送走了,叫得生疏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我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可是按你说的,你出生的时候,萧恪在博陆隐居,那你应该算博陆人啊,怎么自我介绍说是永湖人。”

  “我怎么才发现你问题这么多?”易水心白了我一眼。

  意思是不打算答疑解惑了。

  他转身去收拾屋子,我跟在屁股后头还想追问,被以妨碍干活为由赶了出去,只好蹲在树下,数水面的落花落叶。没想到不一会儿,易水心也出来了,脱了鞋袜,挨着我在河边坐下。

  “我很小的时候也喜欢到水边坐着,看村里的叔伯打鱼、捞河虾。永湖有一条河连着东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戴斗笠挎长刀的人从村里经过,大人们都说他们是蓬莱仙山来的仙人,后来听了谢前辈解释,才知道其实只是东海四岛来参加英雄会的江湖人。”

  他没头没脑说起这些似乎跟“易水心”这个角色不搭噶的事,我听得糊里糊涂,总觉得是在说陌生人的故事。但我比易水心要解风情得多,他难得有话多的时候,我也就识趣地没插嘴。

  大约是安置好了老太太,邻居家的小哥也搬着小马扎到河边听我们说话,得知易水心是永湖人后,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叽里呱啦聊了一会儿,半晌又指着我说:“萧老爷那口官话一听就不是这里的人,也难怪姆妈把你认成了萧少爷。”

  我也指着自己,问他:“我跟萧恪长得像吗?”

  小哥居然真的打量着我和易水心,一本正经地说:“好像确实比萧少爷像哩。”

  他这样说,我就转过头去调侃易水心,说别弄到最后咱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易水心坐得稍低,抬手给了我小腿一拳。

  那小哥看了半晌,笑了两声。

  “看你现在这样,姆妈要是还清醒着,一定也很欣慰。”他说着,不好意思似的,又挠挠头,“以前姆妈待萧少爷可比待我和我小弟好得多,我们看得眼红,还想过作弄他,结果被姆妈骂了一顿。”

  易水心也笑,“蒋奶奶待我好,我都记得的。”

  也许是故地重游想起了很多往事,他的神色被青砖黛瓦、水色天光染得很柔和。我看了两眼,心里莫名有点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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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小哥的老婆也回家了。她在城南开了家胭脂店,用小哥的话说,是比他有本事。小夫妻说着悄悄话进了房,河边于是又只剩下我和易水心。

  “你小时候还挺招人喜欢。”

  我猜我的语气一定酸溜溜的,所以易水心一听就笑个不停,笑够了,才慢慢地说:“是啊,你不也很喜欢我。”

  要等到很久以后才我会知道,他这句话实在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屁话。然而此时的我对未来一无所知,他坐的地方太危险,我不敢上手推,只好摁了他脑袋一下,“你不要恃宠而骄啊我跟你讲。”

  他仰起脸看着我,抿了抿嘴,很难以启齿的样子,问我知不知道那小哥和他说了什么。见我摇头也没卖关子,“他说…萧前辈去世前的几个月,他曾经见到一伙沉剑山庄的弟子来敲过萧家的门。”

  那是永宁十五年四月的一个雨天。来应门的是聂扶风,人进了屋没一会儿,就见萧恪提着剑,神色匆匆又出了门。没过多久,江湖上就传出君子剑被山河社稷图迷了心智,走火入魔、大开杀戒,被收押在沉剑山庄等候审判的消息。那小哥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大了解,只知道萧恪离家后几个月,聂扶风跟着另一伙人也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据说刚被关进牢房的时候,萧恪的神智还算清醒,面对来审问他的人也能对答如流。结果没过几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杀了看守的弟子越了狱,被几大势力联手追杀了好些天,在一个叫九道坡的地方和来拦截他的聂扶风大打出手。

  最后,萧夫人大义灭亲,手起刀落结果了六亲不认的丈夫,自己也因为伤势太重,不治而亡。

  “你等等。”我觉得有些懵,“这山河社稷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能让人变得丧心病狂?”

  “传说乌图的末代皇帝自知离亡国不远,于是倾举国之力打造了十二只铜人。铜人中空,无数珍宝神兵都藏于其中,被称作乌图秘宝。记载秘宝所在的图卷,就是山河社稷图。”

  “这么玄乎?”我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这个末代皇帝不会叫哥尔·D·罗杰吧……”

  这故事怎么听怎么像“拥有财富、名声、权力,这世界上的一切的男人在被行刑受死之前说了一句话,让全世界的人都涌向了大海”啊?!

  “财帛动人心么,谁又能拒绝那么大一笔飞来横财呢?”

  我觉得他说的有理,可咂摸了一会儿,无端端觉得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因为后来的发展证明了萧恪确实无辜,不清白的那个其实是他的小舅子聂无极。所有人都说他狼子野心,觊觎姐夫机缘巧合得到的藏宝图,于是下了一味能让人性情大变的毒。萧恪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他就是在后的那只黄雀,得利的那个渔夫。

  我回忆着原书的设定,又想起梦里聂无极的种种表现——不是在挑战谢哲青,就是在去找谢哲青挑战的路上,越想越觉得离谱。我说这也太扯淡了,聂无极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对藏宝图感兴趣的人吧?

  “城主当然不屑做这种事。”易水心轻嗤一声,算是肯定了我的说法。

  又来了,又来了。

  他说得笃定,我反而犯了嘀咕。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提醒了一句:“别忘了,那本就是属于城主和萧夫人的东西。”

  我一愣,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背。

  摸到了一手冷汗。

  我说对啊,聂无极不是乌图的王子吗?

  也许是我的醒目让人很舒心,易水心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事吗?我是永湖人,在渔村长大,连你也觉得我和萧夫人非常生疏。”

  他话里有话,我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自己隐约看见了那个能解开一切的线头,可它滑不溜丢的,怎么也捉不住。所幸易水心似乎也没有继续做谜语人的兴趣,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凑到我耳边,放轻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是萧如观。这句话的重点不在我,而在萧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