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暮云收尽>第42章 初衣

“敢问嫔妾何罪之有?”

景颜那剪水双瞳,已微泛红潮。其缦立殿中,盈盈看去,仍是不改那靡颜腻理,玉质天成。

晓风残角,轻寒漠漠。众人一夜无眠,金猊已冷,翠衾早凉,殿中一片萧索。晨光熹微,灯烛欲尽,昏光残照,满目仿佛唯有暗牖空梁。而景颜独立幽光,却添楚楚之色。

“勋儿痛失一子,易氏惨遭非刑,岂非你刚愎自用之故?”

“落毒为祸,确是易氏所为,景颜拨云见日,得正清听,又有何错?”景颜自知梁勋失子乃其之过,故未曾针锋相对,然其心有不甘,亦未肯低头。

“若其抱死不招,你岂非要捶骨沥髓,上刀山剑树?”

“陛下可曾想过,若景颜心慈手软,姑妄轻纵。来日那斧钺之诛,便是加诸你我身上!”

“可那是你梁姐姐一生挚爱!”寒轩一时激愤,挥袖指向顾缘殿方向,只看得那似玉纤手,亦见嶙峋之态。

“昭姐姐为人诳惑,不知所以。然陛下岂可不辨黑白,认敌为友?不论此番行刺,且看宫中多次肘腋之变,若皆与其相关,其身后树大根深,有人手眼通天,你我便是囊中之物,不堪一击。熙氏,公主,瑄贵妃,看似各自为政,若其暗通款曲,你我更是无力招架。”

寒轩心中气极,然景颜句句在理,寒轩亦辩驳不得,故负气一句:“景颜你心中唯有这纵横捭阖,取乱存亡吗?若如所言,岂非人人自危,处处设防,惶惶不可终日?”

“秉政治国也好,断讼言事也罢,从无草偃风从,政平讼理之时。万代千秋,不过是宽猛并济,得失参半,断无万全之法。慈心过甚,只会贻害无穷。为人君者,定谋贵决,当不拘细行。景颜冒犯,若论善断果决,陛下不如景颜。”

二人激辩,寒轩一时不敌,结舌难言,只怒目而视。

那怒意起伏间,偶有远处晨鼓声声,伴蝉鹊悠鸣。二人自知,至亲二人之间,再怒火攻心,亦不可纵情肆意,必有沟壑在前,使之损兵折将。夏虫阵阵,似是警醒二人,红墙诡谲、暗敌环伺,怒发冲冠致骨肉相残,才最是无用。

“我自意你胸罗锦绣,颖悟绝人,便由你展骥跅驰,未加修束。不想你小黠大痴,予智予雄,终是养痈成患,不胜其弊。即日起,内宫前朝,皆有领宫周全。你自居华容殿,只静心修身为上。”

寒轩身后,薄雾微罩,山色如颦。那青白天色,正如寒轩一脸哀戚。

“陛下诘责处置,景颜不敢有违。”景颜珠泪暗垂,却不改面中倔强之色。其举目看去,寒轩面色如霜,然目中亦有点滴晶莹,将那满面尘霜,化为颓唐。

景颜见此,只盈盈而拜,跪于寒轩身前,方才满面刚强如铁,也改为一水柔情:“无人处,景颜未曾跪过姐姐。入宫数载,亦是难得与姐姐推心置腹。姐姐以为景颜自狂,景颜便再放肆一言。此间如幻,你我当持心自醒,按行自抑。昭姐姐便是沉梦太过,不可自拔,终是被灾蒙祸。姐姐来此,本为得一人所爱,尽享恩爱相谐。可如今,你我终日不过揽辔措刑,暗斗明争,无可脱身。姐姐可曾想过,得非所愿,实非时运弄人,而是本不可得。”

寒轩黯然神伤:此间如梦,然良宵终成梦魇。与梦中的安之,与此间的安之,皆是背道而驰。

景颜面色凄清,跪于身前,寒轩满面怆然,不忍一顾。

晓凉暗生,一襟风露。寒轩抬首,见彤云破处,日影苍凉。南窗外便是曜灼宫,不时便要早朝,曜灼宫内似已有血雨腥风漫起,遥遥望去,只觉如蹈渊冰。

 

而那腥风寒潮肆起,不过是因定海之人不在,朝中便暗流激涌。

自冷月轩之事,绥安草草上书,移病乞身,再未入宫理事,日日赋闲府中。天若问及,其只道无事。然天若久居玉阙,耳聪目明,早闻之一二。

今日那磊府之中,天若一身银朱色常服,未着珠翠,鬓边不改那赏客天香。其孤身一人,推绣户,过薰帘,环顾室内,却未见绥安。只见得日影悄移,斜上妆台。绣屏闲立,玉英慵置,空阁倍寒人。

天若觅绥安不得,便转出门外,唤来泩筱,问道:“将军人呢。”

泩筱面有难色,低言道:“见将军向东路后院去了。”

天若眼中立时横有凌波,嘴上却只淡淡:“无妨,先用晚膳。”

待得璧月东升,天若才入髣髴阁。天若屏退随侍,独入阁中。小楼之上,一点幽明,想是绥安在处。

髣髴阁乃寒轩旧居,绥安避嫌,天若傲睨,皆未肯轻至。数年来,只由得小堂深静,琅玕翠影,孤馆悄无人。

空堂一灯青,幽壁百虫语。独上小楼,凉月如霜,积尘满室,见一灯如豆里,绥安枯坐无语,唯落叶轻响,暗虫低鸣。

天若分明见得,绥安满面黯然,手中却细细摩挲一只珊瑚头冠。那冠玲珑小巧,未臻精致,非宫闱所用。静坐良久,绥安却偶发一抹浅笑,许是旧梦重温,佳人未嫁,宝琢珊瑚,缓髻轻拢,何等风姿。

月和风露,满襟新凉。天若自知旧事,心起波澜,不想夜风吹来,烛花爆起,照出天若半张玉面,和那鼠姑雄红。

绥安回神,收起残笑,未有起身,只满面颓然,着眼于那凉月凝晖,淡淡一句:“你来了。”

天若见无可相避,只略行几步,未及近前:“你我皆是初次上这髣髴阁吧。”

“自入府,便未曾来过此地。今将归去,临行前,便想来此处看看。怕世事浮沉,今日不来,便再无入这髣髴阁之日。”绥安未曾看天若,只垂目看手中珊瑚。天若才看清,那粒粒珊瑚皆有磨损,连那银链,亦像增补之物。

“他肯放你走?”

“我本一白衣草莽,不想窃幸乘宠,振缨公朝。沉浮数载,心灰意冷,再难持禄保位,当复修初衣,息隐林泉。”

天若闻言,一声苦笑:“我初识你时,你本不是这砌词纹饰,口吐珠玑之人。”

“我本纥字不识,多得公主谆谆善教,化及冥顽。”

绥安所言藐藐,天若自知其未曾坦言,只转而道:“你乃喉舌之任。若你解印而去,无人匡国主政,必有暗贼蜂起,红紫乱朱之患。你亦可置之度外,餐松饮涧,避世墙东?”

“为人君者,擅行不顾,不纳忠言,必致沧浚横流,凤鸟不至。大势如此,我亦未可力挽狂澜。为免作亡国之臣,不如早归田亩,洗耳投渊,青门种瓜。”

天若不虞绥安会出言怨怼于寒轩,心中有缓,便道:“我本避世绝俗,无心国政,不如与君同去。”

“你乃天潢贵胄,玉叶金柯,怎可木食山栖,漱流枕石。”

绥安言语轻缓,而天若耳中,却字字刺心。看他掌上珊瑚,虽早移高处,他却从未暂忘。而自己,朝朝暮暮,点点滴滴,在他心头,从未略有髣髴。时至今日,二人相对,还是这璧坐玑驰,端华疏冷。

天若此时,直是恨极寒轩:至少寒轩见过那林间草莽,弯弓射猎,野气一身。

“当年你三人相峙,我请旨下嫁,自以为可破此僵局,却不想,你心里,自始至终,我不过都是一局外之人。”天若一向自矜身份,人前从不稍假颜色,遑论黯自垂泪。天若作此语时不过寻常口吻,只是暗夜中,亦可见其玉面之上,有清光黯生。

绥安见此,亦起身上前。斜月朦胧,照得其面色如霜。

“我自知对你不住。”绥安垂首,不敢看天若双眸,“许是我终不过这天地间,一介孤人而已。”

绥安径自离去,天若孤立原地,再无阻拦,独留于这寒侵疏影,露花滴沥,凉月空堂之中。

只听得夏虫声里,有骏马急蹄,与泪同销。

 

自绥安去后,寒轩心有惶惶,日日如履薄冰,极力周全,朝中尚未见明涛,倒也风平浪静。前朝无事,后宫中,筹谋半月,终将送思澄言归家。

景颜深居避世,梁勋虽病体初愈,亦只可迎难而上,打理这许多琐事。

沉沉夏夜,兰堂明彻,清风偶作,更见清宜。梁勋淡妆轻扫,一身妃色素衣,头戴远岫出晴冠,未携依仗,只扶月知,径自向溢寒宫而去。

梁勋尚未走远,却见澄翠宫含莲到了顾缘宫前。

宫中一时无人主事,丹叶不可轻见宫眷,相迎者不过外间侍从。见含莲衣冠,便知是一宫执掌,虽不相识,亦依礼相待:“敢问大人是?”

“本座乃澄翠宫掌事,奉命拜会昭贵妃,并有一物奉上。”

“娘娘与掌事大人奉召前去溢寒宫,宫中一时无人主事,怕要怠慢大人了,不知中宫懿谕,所为何事?”

“中宫新得一品灵华三秀,念及昭贵妃玉体初复,易大人亦是有伤在身,二人皆未臻痊愈,特赠予二人补身。”

“平日两宫鲜有往来,不想中宫记挂,臣下冒昧,代为谢过。只是上殿离宫,大人是稍候,还是臣下代为禀告?”

含莲略有为难,踟蹰一刻,才道:“不知易大人可在宫中?”

那宫人不意此问,亦是赧颜:“大人虽特谕内居,却仍是外臣,不可轻会宫眷。”

“无妨,只将此物交予大人便可,大人自有轻重。中宫叮咛,此物奇珍,不容疏失,当交予贵者亲启。”言罢,只目示随侍,便有宫人奉上一锦盒,盒上绣一幅菡萏含苞,风销焰蜡,水调人怜。

那边小心接下,只躬身目送含莲步去。

他们未曾察觉,灯火阑珊处,含莲蓦然回首,满面含悲。

 

此夜中,人所不虞的,并非含莲突至顾缘宫一事。

梁勋二人穿堂过殿,直入溢寒宫内殿。只见寒轩一身玄色大氅,了无纹饰,头上一顶小巧银冠,亦是俗物。殿中昏晦,零星灯烛,遥遥相望,寒轩似已融于浓浓夜色中。

见梁勋到,溪见便奉上一套相同衣冠,梁勋未见意外之色,只任由月知替其更衣。

“此招甚险,陛下可已下定决心?”梁勋缓步上前,二人相对,素服简饰,更见二人清水之姿。暗夜中,一对姝丽,寒轩冷毅孤寒,梁勋宁和疏淡。

“委决不下,只会进退迍邅。若留其于内,思澄平行将就木,来日死生相隔,不得尽孝,他只怕更恨你我,一时外有扬波,其必遥相呼应,表里为奸。且有魏穰逐轻在此,她纵有非心,亦一时不敢妄动。满宫里,唯其一个外人,何不化敌为友,亦少一重后患。”

梁勋颔首,才见枝雨立于暗处,幽灯中,可见其面有怏怏。

“难为你了。”梁勋侧首一句,面有不忍,却亦无可奈何。

“自朕入宫,你便竭诚尽虑,一路相随。此行凶险,遑论贵妃,朕亦有不忍。只是放眼内宫,鬼魅横行,朕可笃信之人,寥寥无几。溪见担领宫之职,千头万绪,不可暂旷。也唯有你……”

“陛下有言,一路有精弩暗随,必保你万全。”梁勋宽慰道。

寒轩实则心头极是为难,但不可稍露颜色,此时只背对枝雨,缓缓道:“此行中,一要验明思澄言衷心,以防来日反掖之祸。二要探得其家中旧事,与公主,与魏穰氏,到底有无引绳唱和。三要细查此一路中,有何人往来探扰,便可知朝中人心所动,未雨绸缪。”

枝雨面色戚戚,只隐忍抑志,郑重道了句:“臣下定不负所托。”

寒轩浅叹一句,终是回首:“朕自知你心思澄澈,无心权财,朕只应允你,此事功成,便放你去过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众人一时默然,唯昏黄宫灯,照得这锦天绣地,金铺屈曲,一片凄惶颜色。

梁勋有心破局,便道:“走吧,夜长梦多。”

一行五人,便蹑足潜踪,自角门出,向宇禁阁而去。

夜步闲阶长,月出照独立。穿林过叶,便见宇禁阁外两架小车,思澄言携淮清月下独立,身畔唯三五羽林,持戈相待。

见二人来,众人俯身行礼,寒轩只道:“不必。”

“前朝不稳,亦为你安危所虑,不可大行仪仗,委屈你了。”寒轩看思澄言,一身龙葵色常服,了无珠饰,一头青丝如瀑,垂于身后。一抹月色下,那姣妍之姿,亦染霜尘。

“臣妾得蒙圣恩,得归故里,送终尽孝,已无他求。”

寒轩含辞多时,终是说出口道:“你我皆非愚人,你当明白,若借机生变,于我未必有所损挹,而于你,定是得不偿失。”

“臣妾不敢。”思澄言诺诺答道,分明见得,思澄言眸中一抹隐忧,盘桓不散。

“朕知你心头所虑,即日起,移魏穰逐轻出暴室,软禁于淑毓馆。你平安回宫之日,他便可外放锦都。”

思澄言面中一丝舒散,只稽首而拜,正色道:“臣妾瑄贵妃思澄氏,拜别陛下。”

寒轩面如止水,只道了句:“保重。”

言罢,众人便要上车启程。寒轩立于暗处,见得枝雨那纯然少年,依依不肯动身。踯躅一刻,终是满面愁容,登车上舆。

月白风清,两架小车,委蛇而去,没于夜色。寒轩二人立于原地,耳畔唯风搅苍桐,蝉噪蝼鸣,清漏不绝。

见车架行远,寒轩一句:“尔等务必不辱使命。”便见那三五羽林,亦出宫门,策马而去。

众人皆去,有宫众阖上那穹汉门。宇禁阁前,便唯剩其四人。

夜色阑珊,青冥茫茫,一滴露寒,袭上心头。

梁勋方才未曾开口,此时才道:“此一路甲胄暗行,可为御贼之用,亦可作绝患之举。臣妾只求,若有风云突变,切勿玉石俱焚,放那孩子一马。”

寒轩良久不答,梁勋早已心生惴惴,终是听得一言:“我尚未狠心至此,你多虑了。”

 

车行云林,迎满川风露。启帘邀月,听叠鼓残更。

一路猿啸虫鸣,不绝于耳,似鬼魅横行,引人心悸。

淮清见思澄言虽面有疲态,却正襟危坐,心疼道:“夜长路远,娘娘且眠一眠吧。”

思澄言只浅叹:“只怕今夜尚不得安生。”

行至城外,天色微明,一行人驻停驿馆。枝雨换过文牒,便有驿丞引三人入内。馆内局促陈朽,却尚清洁有致。思澄言携淮清入得上房,枝雨则独宿于东厢。

借月色明澈,淮清只持一盏小灯,便合门入内,准备安置。

淮清以手中之烛,去点室内灯盏。待烛火稍定,室内盈辉,二人回首间,不想却大惊失色。

“贵妃无须骇怪,孤恭候多时了。”

来者乃是天若,面中云淡风轻,坐于正位,自生威仪。因是变服诡行,鬓边牡丹,亦换做一朵魏紫。

二人稍定心神,思澄言谨慎道:“不知公主大费周章,到底有何贵干?”

天若慵然起身,却一把覆灭案上小灯,室内唯淮清手中一柄残烛,窗纱上只照得二人身影。天若立于暗处,缓言道:“当年在府中,年节典仪,尚有几面之缘。而自你我入宫,除阖宫夜宴,便未曾往来。如今连你杏帘在望,亦有耳目掣肘,当真是不如从前。”

闻言,思澄言面色略有舒缓:“公主纡尊降贵,委身茅店,实非与本宫叙旧的吧?”

天若未曾在意,只自顾自言:“思澄言,你可曾恨过磊氏?

在此荒郊行馆中,天若声音虽轻,却似一柄利刃,听来只觉心府战战。

“公主言重,成王败寇,恨他,不过是自苦而已。”思澄言低眸间,婉生一抹苦笑,“磊氏尚算宽宥,嫔妾未曾落阶成寇,沦为舂婢,已属万幸。今尚可晨鹊噪书,归乡事亲,嫔妾当惜福惜命,感恩戴德。”

“你可一枝自足,孤却是恨之入骨。磊氏溪壑无厌,一介白衣草履,窃幸乘宠,登位践祚,得万民供养,享九五之尊,尚不知足。更是帷薄不修,极情纵欲,求索无厌,妄置人伦。先帝尸骨未寒,便立中宫,如今,连嫡亲兄长亦……”天若自矜身份,言及此,便无可再言。

“若论伦常,他磊氏三人是何血脉,你我心知肚明。”思澄言话锋一转,“况当年鼎成龙去,若非公主进退失图,又临阵倒戈,怎会容磊氏野鸟入庙,渔翁得利?”

天若轻嗤一句:“当年宫车晏驾,连你,亦当是孤有问鼎之心?”

“自先帝驾鹤人寰,宫内风波不断。熙氏早是强弩之末,纪厉氏不过蝼蚁小卒,放眼宫中,可搅弄风云者,唯公主一人而已。”

“宫中人人疑心于孤,只是孤问心无愧,此番风浪,孤滴水未沾。”

月色如练,天若面如白玉,望之心宜。思澄言见天若言辞坦然,便问:“公主若无心涉水,又怎会来此,见嫔妾这无用之人。”

“磊氏小人得志久矣,我二人本秋毫无犯,孤便姑息轻纵。而今孤见弃受辱,忍无可忍,这帝位,当归正脉。贵妃乃将门英女,广交骁将,又身居高位,深谙内务,自可助孤一臂之力。”

思澄言面有哀色,只紧紧握住淮清皓腕,沉吟良久才道:“公主,家父日薄西山,不过旦夕,嫔妾孤身居内,无可援引。先帝早去,若得功成,嫔妾亦不过等死宫中,若生不测,嫔妾便当真一无所有了。”

“若得玉成,孤可准你外嫁魏穰逐轻。”

思澄言早料定天若将作此语,只平静道:“沧桑陵谷,时移世异,我二人早已面目全非,强续前缘,才是佳期尽矣。”

言罢,思澄言敛衣下拜,正色道:“嫔妾无能,不可助公主得成大业,请公主另觅高材,亦请公主放嫔妾一条生路。”

天若闻言怔怔,终是浅叹一声,掩身而去。

淮清扶起思澄言,不敢多言,只将手中残烛插于案边烛台之上。二人不堪疲累,跌坐于榻边,看这满室烟尘,蝇虻横飞。

忽而,思澄言美目一横,将淮清一把护于身后。霎时间,见一支冷箭,破窗而来,案上残烛,立时湮灭,室内一片黯然,唯剩点点月华,陋室独明。

二人大骇,淮清一时激起,只大呼一声:“有刺客!”

不想邮亭传舍中骤生横逆,如此旅夜孤人,霎时间已是命悬一线。

淮清呼救声未落,便又见冷箭如雨,破窗穿户,密密飞入殿中。

二人皆自幼习武,兼早未雨绸缪,手边便有利器。二人拔剑相待,只待敌方略有喘息,便可杀出门外,反戈一击。

然东厢似是察觉异动,只听一声急哨,响彻夜空。不多时,那飞矢便偃旗息鼓。二人见机,便出门探查,却见枝雨持剑而来,护于二人身前。抬眼看去,见数名羽林精兵,皆是断蛟刺虎之辈,正弯弓迎击。兵众射石饮羽,百发百中,那屋顶之上的匪人,死走逃亡,早已败北一方。

二人见状,心绪稍安。思澄言转头看枝雨。他手拿三尺棠溪,那剑显见鲜有出鞘,连握剑之姿,枝雨亦是未得老练。许是察觉思澄言眸中深意,枝雨微微发赧:“娘娘可有损伤?”

“本宫无事。” 思澄言简略一语,复又举目看房上精弩,“不想磊氏亦是彻桑未雨,料定此行艰险不断。只是如此精锐,既可御敌保驾,亦可斩草除根。”

语出不意,枝雨亦不知应对,不过略作遮掩:“陛下乃忧心娘娘安危。”

思澄言微哂一声:“既如此,便无需隐匿行藏,明日启程,教其随驾侍奉吧。”

东方吐白,晓光穿户。一夜风波,众人惊魂甫定,无心多留,便又启程。只是再非两架小车,那一众护卫,早已策马相随。

众人满面风尘,身心交瘁。思澄言尚闭目不语,而淮清年幼,悬心难息,只小心试探道:“昨夜匪人,乃公主封你我之口?抑或磊氏设局示好?”

“公主向来目无下尘,不屑露此马脚。磊氏所求之物未得,不会操之过急。且其二人,若杀心已定,则必不挠北。此人居心,许是为乘间投隙,让你我疑心公主与磊氏罢了。”

“公主所言,若句句属实,则尚有何方神圣,可如此一手遮天?”

“我心中有数。”思澄言浅叹,“不过为那修罗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