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暮云收尽>第12章 兵符

宫车声来,翠幌幽幽,珠帘闲卷,珊瑚为钩。

遥遥望去,德驰殿灯火通明,奈何无融融香肌,钗垂宝髻,唯见犀甲檀枪,寒光凛凛。

夜色深沉,穹汉门内满院兵甲,剑戟森森,皆是军机重臣之随扈。将军入殿,其人则候于此处,不得轻入内禁。寒轩则领一众宫人,细细查验,严阵以待,唯恐有人离群生事。

待得万事稍安,寒轩便嘱咐青叡留守,自己盈盈向德驰殿去。

灯影幢幢,透窗纱而下,一地斑驳烛影,照得夜色涳濛迷离。

见寒轩来,有值夜宫人低声问:“大人可要通传?”

“无妨。陛下与重臣议政于内,本座不敢轻扰,稍待些时候吧。”

侧耳细听,仿如见得那雕窗绣屏之后,一片愁云惨淡。

殿内众人面色铁青,眉峰深颦,噤若寒蝉,只任由金兽香销,铜漏不绝。

到底皇帝不耐久候,一把将手中卷帙散入殿中,厉声道:“他檄文已到,行伍整肃,势如破竹,此处却一筹莫展,要尔等何用!”

殿中将帅,皆垂首默默。倒有一老臣徐徐道:“珵骥王世子起兵,乃以其父暴死宫中,而怨尤于陛下。倘可严查细问,探得当日实情,得一水落石出,则可破其出师之名。若其不知收敛,执迷不悟,则陛下惩奸除恶,亦是名正言顺。”

皇帝只恨恨道:“若有头绪可查,朕必早正清听,怎会容其捕风捉影,蛊惑万民。如今连那个不中用的领宫都已魂归九幽,此事早是无头之案!”

延贵妃之弟熙怡然为九城提督,掌京畿安泰,故亦在此列。见殿中情势,便开口道:“这郇天阙兴兵,必是早有图谋,其父暴毙,不过给他个由头。若无此事,其早晚都要造反。故为今之计,当速遣良将,迎敌击寇,以保无虞。”

“大人所言极是,此事非理案诏安可平,战祸难免,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定夺?”

皇帝容色沉郁,宫灯熠熠,却也难与夜色相争,一片昏黄下,皇帝其面中唯见苍然。过了须臾,才幽幽道:“论战功帅才,那魏穰逐轻……”

“不可!”熙怡然骤发一语,“臣早有耳闻,其早年驻于锦都,与珵骥王手下爱将思澄平多有往来,若非雎骊祸起,恐已做其乘龙快婿。若其临阵变节,国则殆矣,断不可行险徼幸。”

皇帝略点点头,思虑再三,复道:“朕的幼弟珩骍王,亦曾擐甲执锐,鏖兵于野。”

殿中有人答道:“王爷远在封底,数月前方释兵权,此时起复,易生非心。若与反贼沆瀣一气,成犄角之势,兵取京畿,则如探囊取物。”

皇帝微生焦躁,无奈一语:“则依尔等之见,兵符当予何人?”

众人一时语塞,倒是末席一位小心道:“熙大人忠心赤胆,多年来恪尽职守,功勋卓著,又为陛下内弟,最堪其任。”

此言冒失,殿中之人皆敛气自矜,不敢看皇帝神色。

沉吟片刻,皇帝终是开口:“九城之事,举足轻重,其居轴处中,不可暂易。尔等且看,可还有旁人……”

寒轩心中已有轻重,便不欲再听,转身将退,低声对那值夜宫人道:“陛下恐一时无暇琐事,本座尚有公务,稍后再来复命。”

才转出德驰殿,遇上枝雨,见四下无人,忙道:“快去寻溪见!今日宇禁阁外皆是各家扈从,恐有不便,只教其到那日桥边相会。”

枝雨即去,寒轩便提盏宫灯,踽踽向那幽林万木中行去。

人声渐稀,连击柝之声,亦听不分明。秋寒漫漫,鸣蛩黯逝,唯听点点松涛,伴夜雀偶啼。

听得窸窣之声,心中惊骇,定睛看去,才见溪见亦提一盏小灯,自林间行来。

寒轩急急问:“我先前之言,你可曾进于熙氏?”

“我不过侍奉茶水,尚未得近前。且绿艳近身陪侍,我若冒然行事,恐引人疑忌。”

“此事宜速。”寒轩转而问,“我曾听天阙一言,熙氏那顶簇蕊裁红冠上,有一枚蓝宝,本在其父冠上?”

“我亦曾见过,颇为相似,只是不可断言。”

“无妨。”寒轩更见沉稳,“知会安插于熙府之人,近日便当尽其用。”

寒轩神色微抿,溪见亦颔首,二人则各自散去,掩身那林风淅淅之中。

待得溪见归于茂苑殿,见已鼓打二更,正要奉茶入内,供延贵妃漱口安置。

人尚在珠帘之外,隐隐见有宫人入内,对绿艳低声道:“大人,领宫司来人,道今夜外臣入内,茂苑殿距穹汉门不远,恐生不测,有防务之事,当于掌事大人交待。”

延贵妃斜倚榻上,正闭目养神,只轻起玉手,绿艳便蹑足而去。溪见明白,此乃寒轩有意为之,便独奉茶盏,悄然入了寝殿。

溪见跪于榻边,将茶盏举过头顶,奉于延贵妃身前:“娘娘,时入二更,当梳洗安置了。”

延贵妃才慵然其身,轻起茶盏,淡淡道:“已是二更了。”

溪见怯怯道:“臣下方才取水,见宇禁阁外皆是兵甲,娘娘当留意……”

延贵妃懒懒道:“还不是陛下那个侄子,实是丧心病狂,竟兴兵造反,倒闹得本宫不得安生。”

溪见复低低道:“臣下愚见,此事倒未见尽是流弊。臣下见娘娘母家有人入宫,想是大人亦得传召。若陛下委以重任,将军破敌凯旋,得建功立业,陛下定会更加爱重娘娘,臣下亦可沾光了。”

延贵妃笑而不语,又略抿了口茶,道了句“多嘴”,却不见责怪之意。

方此时,绿艳归来,溪见只默然而退。

 

此后十数日,皇帝苦于军务,未曾入后宫一步。延贵妃多番求见不得,便亦偃旗息鼓。然军将未定,这前朝后宫,便都有惴惴之意。

寒轩按兵不动,静观全局,梁勋几封来书,都道那边无事,寒轩于禁内便更不曾有何枝节。

因军务繁杂,除于曜灼宫上朝,皇帝都甚少出德驰殿。故寒轩只得领一众宫人,将早膳送入殿中。

那翠屏羽扇前,皇帝愈见憔悴几分,焦眉苦眼,风僝雨僽。寒轩布膳之时,尚支于案上,看一卷急报。

草草看过,皇帝便将手中奏折,狠狠摔入殿中,想是动了真怒。寒轩微愕,复如常道:“陛下保重御体。”

“保重?其都已攻破邯都,将至漩水,朝中却无将可用,教朕如何保重!几个守城之将,屈谷巨瓠,无用至极,大军当前,必是纳降保身,哪可指望其舍身御敌。”

“朝中之人,本就各怀叵测,心之所系,难免荣宠勋绩。陛下当心有决断才是。”寒轩立侍于侧,机警觑着皇帝神色。

“是!”见皇帝眸光一狠,“漩水已入珽骓王封地,便教其阖家入京避祸,再授之虎符,教其上阵迎敌吧。”

寒轩心中一冷,皇家恩义,兄弟阋墙,不过如是。不禁忆及天阙,又是一番心意浮沉。

可无暇多思,寒轩清楚,将帅方定,此时便是良机。故自出殿外,即刻对枝雨道:“且去知会溪见,便是今日了。”

而溪见方得消息,便亦欲伺机而动,时时留意殿中情状。

午膳方过,延贵妃神色倦怠,昏昏欲睡,故遣尽内殿之人。低低唤了几句,见绿艳不在,便含怒自语道:“到底是本宫这茂苑殿不好,凡有外臣面圣,总危言耸听,怕本宫出事,只教绿艳日日去领宫司作耗,不得侍奉本宫。”

溪见躬身立于帘外,听得此语,见四下无人,便稍平心神,入了近前。

“娘娘恕罪,府上有急书到,寻掌事大人不得,见臣下奉茶,将入殿内,便教臣奉上,扰了娘娘清眠。”溪见恭谨跪于身前,只将书函奉上,“想是情急,这信亦汗湿几分,娘娘玉体,还是臣下代为取读吧。”

延贵妃一身织金薄纱寝衣,秀眉微挑,溪见便取信而展,奉于其眼前。延贵妃蹙眉览卷,见其中墨迹,皆微微晕开,好在字迹尚可清辨。

延贵妃读罢,凝眸沉思良久,才喃喃一语:“去领宫司唤绿艳回来,本宫有要事。”

溪见应声而去。独留其一人,于这华堂锦绣中,愁肠暗起。

出茂苑殿,行至领宫司时,正撞见枝雨。趁人不备,溪见将一物放于其手中,便去寻绿艳。而自枝雨见了寒轩,寒轩只定了心神,迎这狂涛将至。

 

许因战将方定,皇帝心思略有舒展,晚膳进得颇多。寒轩见此,便忙端烛台入内,躬身皇帝案前,浅浅一句:“今日陛下心意畅然,不似往日愁闷,臣下才敢斗胆一句,贵妃日前多番请见,臣下恐扰圣驾,多婉言推辞,如今请陛下降罪。”

皇帝言语轻缓,只道:“你虽初入内廷,但论人情分寸,于其前者,绝不稍有逊色,你无须过虑。”

看寒轩持身端着烛台,皇帝似稍有兴味,便径自吹了最高一盏,“冷落其多日,今日且去看看他吧。”

寒轩心中暗笑,只依序撤了晚膳,通传打点。月上枝头时,便送皇帝入了茂苑殿。

延贵妃自喜不自胜,婉转相迎。待沐浴梳洗,便将伺候皇帝更衣。红烛暖灯,照得帝妃二人,皆是面带红潮。

枕席之上,延贵妃娇慵而卧,揽住皇帝臂膀,巧言道:“臣妾听闻战事缠绵,朝中群议不下,陛下可有对策了?”

皇帝满面疲态,闭目而卧:“你也知道了。”

延贵妃酝酿再三,终是切切一语:“陛下积年伟业,天下一统,朝纲清肃,群臣诚服。贼祸方起,虽不足为惧,却仍需应对,陛下不如稍假兵权,亦是给朝臣一个尽忠的机会。”

皇帝嘴角微动,过了半晌,待得延贵妃略慌了神色,才不紧不慢道:“以你之见,何人可堪此任?”

延贵妃莞尔一笑:“皇上既知臣妾私心,何故反问臣妾。”

皇帝又是沉默多时,终倦然道:“朝堂之事,你还是少费心思。睡吧。”

延贵妃自生怅然,见皇帝烦心倦目,静静卧于身畔,便无可多言,亦挽起青丝,放下帘帷,转身欲睡。

耳畔唯有皇帝呼吸起伏,夜风乍起,款动旌帘,蝉雀时有时无,一时万籁俱寂。

长空埃壒灭,皎皎月华临。良宵静夜,九天晴彻,连那愁潘病沈,亦散去几分。

然宫人尚未及入殿灭灯,却听得扰攘乍起。延贵妃立时惊醒,支身看向殿门处。只见有人跌跌撞撞,撞开重重宫门。

皇帝亦是察觉,却见延贵妃早已其身,撩帘而出,立于御驾之前。

等人到了近前,才见是寒轩。寒轩高声一句“陛下恕罪”,则一把掐住延贵妃玉颈,将起按于墙上。

“放肆!”皇帝大喝一声,然寒轩未曾松手,只将那魂飞魄散的延贵妃,死死扣于掌中。

“陛下息怒!”寒轩面不改色,只复呼道,“来人,护驾。”

便见溪见带着一队宫人,直冲入寝殿之中。

皇帝大愕,目眦欲裂:“磊寒轩,反了你了!”

寒轩见宫众已至,才俯身跪下:“陛下,臣自知犯大不敬之罪,只是为陛下安危计,请旨搜宫,若一无所获,陛下再降罪也不迟。”

延贵妃亦是怒不可遏:“混账,本宫居所,岂是你说搜就搜?”

“陛下,臣下得一线报,熙怡然求权不得,欲用贵妃进言干政。宫人来报,二人鸿书往来,若此事未成,则可倒戈叛主,里应外合,助珵骥王世子入主玉阙,以求功名。”寒轩稽首而拜,投身于地,再不多言。

延贵妃大惊失色:“胡言!兄长何曾作此狂悖非人之语。你砌词诽谤,当有凭据。”

寒轩不紧不慢,唤了溪见近前,溪见敬肃下拜,将一书函,承于头顶。

皇帝一把接过,展卷而阅。略略读过,只将那信笺递于延贵妃身前,淡淡一句:“你自己看。”

延贵妃不明就里,接过便读。才看几行,便唇齿站站,面色苍白:“陛下,定有人调包此信。臣妾今日所见,绝非如此!”

“你弟弟入朝为官多年,他的字迹,朕尚认得!”皇帝未曾暴怒,只斜斜觑着延贵妃,目含愠色,不可揣度。延贵妃不耐皇帝如此,一时自乱阵脚,斩钉截铁道:“搜!本宫倒要看这寝殿之中,倒有何物,可妨圣躬。”

皇帝不动声色,溪见乖觉,便领一众宫人,翻箱倒柜,忙乱开去。而溪见其人,便留于三人近前,在榻上翻验。

摸索之间,忽听得溪见一点嘶声。寒轩立时抬首,正色问:“何事?”

溪见怯怯道:“枕间似有利器,臣下为此所伤。” 

寒轩紧咬不放:“打开来看!”

溪见便将那枕席小心翻开,那锦衾玉枕之上,竟见得一支短匕。

皇帝立时激起,定定看着失魂落魄的延贵妃,厉声诘问:“你的榻上,怎会藏有利器?” 

延贵妃只哭得梨花带雨:“臣妾不知,皇上,臣妾冤枉啊……”

寒轩此时自生镇定之态:“陛下,臣下斗胆请旨,且搜一搜娘娘的身上,怕是还有惊奇。” 

皇帝思忖片刻:“让朕亲自来!”

皇帝动作利落,不时便自其怀中摸出一物,似是饰品珠玉。皇帝才看一眼,便横生厉色:“你身上,如何会有这九城提督的兵符?”

延贵妃困若愁城,委身于地,一味垂泪。忽而激起,怒发冲冠,指着寒轩道:“是你!定是你栽赃陷害!污蔑本宫!定是你个贱人,近来频频将本宫侍婢调离,则可安插内鬼,引此无妄之祸!”

寒轩却神色自若:“娘娘慎言,是否臣下设计诬陷,一看便知,请随臣下来。”

殿中情势,早已无路可退。众人浩浩荡荡,上了近旁宫苑一处高台,名为扶风阁。

扶风阁居高临下,俯瞰皇城。只看得青霄汗漫,星斗横陈,伴微云舒卷,新月如钩。天穹之下,京城灯火如常,一片安然。可众人眸光所聚,乃那宫墙之外,密林之中。初看尚不可察觉,然细看去,只觉漫山遍野,皆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游走往来,隐隐逼至宫墙之下。

帝妃二人早已失色,怔忪不已。倒是寒轩果决,禀道:“如今情势危急,还望陛下下令,急召羽林护驾。”

皇帝一时靡措:“便如你所言,速速去办!”

寒轩扬手,身畔溪见便下阁而去。而皇帝复凭栏而观,面上浓云不改,问寒轩:“今日之事,何至于此?” 

“书函之事,宫人来报时,臣下只觉无稽,便未着心。可当臣正欲离宫回府,见林中似有灯火,细看去,才于灯火恍惚间,见那兵甲之上,乃牡丹纹饰。”

“是熙府护院之兵?”

皇帝睥睨而视,延贵妃再难自持,便扑向寒轩,口中怒骂:“贱人诡诈,设局谋害,陛下休要轻信!”

寒轩轻巧躲过,只复道:“如贵妃所言,臣下亦觉蹊跷,奈何远远见熙大人车架驶来,才深觉不妥,安排了羽林待命,才贸然入了茂苑殿。”

方此事,有宫人跌跌撞撞上了扶风阁,急喘道:“启禀陛下,九城提督道有要事求见。”

“可有说何时?” 

“只道是军机大事,定要面呈圣上。”

寒轩出言:“臣下以为,来者之意尚不得分明,不宜轻开宫门。只待羽林驱散围兵,执下熙大人,再请入内廷细问。”

皇帝默默,长叹一声:“摆架德池殿,朕倒要看你兄妹,当如何言辞。”

 

因涉军务,皇帝只命寒轩立于画屏之后。透过牙色绢帛,看得那山居雅乐之外,是二人恓惶自顾,辩白无门。

“陛下明察,臣自觉兵符被盗,事关重大,不敢不即刻入宫请罪,以防肘腋之变。姐姐半生勤谨奉驾,坚贞无二,亦绝无非心。至于兵符如何到的姐姐宫中,臣下实在不知。”

延贵妃尚有余怒,叫骂道:“臣妾回想今日之事,必是磊氏早有绸缪,于臣妾宫中安插细作,支开近侍,偷藏虎符,调换书函,间置利刃,凡此种种,不过欲置我熙氏于死地。我家数代忠良,不敢居功,望陛下明察,不至奸佞当道,为祸朝堂。”

皇帝久久不语,只横目看着二人。灯烛明灭下,二人身影,亦略有瑟缩。

“朕自幼教养宫中,四十余载来,对阴谋诡计、张机设陷,早已见怪不怪。今日之事,确有蹊跷,分明向你二人而来,然朕不可不存一念,便是你二人铤而走险,反其道而行,若朕轻信于你,便可除了磊氏。想那殿选当日,你是著意你自家后生的……”

“陛下!殿选之事,臣妾后细细查问,我家确有人参选,然其自出宫外,便不知所踪,臣妾亦……”

“罢了!”不想皇帝沉声一语,“你怕又要道此乃磊氏所为?朕对你姐弟二人,向来恩遇有加,多有纵容。尔等倘有骄色,朕亦无意轻责,但你二人亦当明白,朝中嫉恨你二人者,岂其磊氏一人?”

听得此语,二人再不敢答话。那青石之上,可见点点水光,想是二人额汗横流之故。

“你二人非心突起也好,旁人设局生事也罢,朕近而军机繁务,不堪其累,亦无意深究。纵如此,治宫不严、持符不善之罪,亦不可轻纵。况你二人邀权之心,乃有目共睹。传朕旨意,贵妃禁足茂苑殿,斋戒思过,无诏不得出。熙怡然你,则无需再领九城兵马,只闲居家中,静心修德为上。”

二人再不敢哭求,只哀哀道了句“谢主隆恩”,便由宫人扶将而去。

皇帝斜支案上,满面浓云,双目微红,于那画彩错金,珠光罗绮之中,更见颓唐。

寒轩悄然而出,亦跪于案前,不敢妄动。今日兵行险招,急于求成,听方才延贵妃之语,想必皇帝亦起疑心,稍有不慎,则将满盘皆输。

“既都听见了,只看你可有何辩白?”皇帝倦意愈浓,神色疏淡。

“臣下家中远在江南,又无人在朝为官,素与熙氏未有往来,遑论结怨。臣下所为,不过陛下安危,并无私心。至于贵妃所言,若有人设局为祸,则臣下亦不过是局中之子,为人谋算而已。”寒轩面色坦然,定定跪着。殊不知,其背脊早已冷汗涔涔,引阵阵心凉。

皇帝沉思良久,寒轩不明其意,由得内中翻江倒海,胆战心惊,兼之气血不畅,才跪了一时,便已力有不支。

“想是天命不佑,内忧外患不绝,朕自是捉襟见肘。你入职未久,难免牵连入风波之中。旧时那领宫,便是太识独善其身,终是遗患无穷,亦非好事。今日之事,朕可不去细究,宫中之人,有几个清白。熙氏近来愈发不知分寸,今日纵是你算计,朕只当借机敲打。来日你再动心思,朕亦不是傻子。”

寒轩亦生惶恐,强撑着道:“臣下一己之身,弄权无益,望陛下明察。”

“罢了,宫中之事,如何有个明白。战事为重,朕无意多思了。”

寒轩如奉大赦,六神归位。缓缓起身,轻起香炉,添了香饵,顷时一股暖香腾起,充盈襟袖,教人意软。

寒轩柔声道:“陛下辛苦,有家国之任,宜及早安置,若无吩咐,臣下先行告退。”

皇帝略点点头。寒轩正欲退去,忽见有宫人入殿,于寒轩耳旁低语一句,寒轩赧颜回首,踯躅不言。

见此情态,皇帝微含不悦,问道:“又出了何事?”

寒轩低眉轻语:“昀媛娘娘惊闻内宫出事,牵念陛下,欲向陛下问安。”

夜深露重,忆及方才延贵妃之态,不禁自责平日对其骄纵。而对这昀媛,却多有苛责之处,略生不忍。想到此处,皇帝愈发心意柔缓,便道:“容其进来吧。”

殿门洞开,见蓝泽一身丁香色,珠饰清简,不事铅华,娉婷而来。行至近前,轻含贝齿,娇羞一句:“臣妾略听得宫中之事,实是放心不下陛下。今见陛下无恙,便得心安。臣妾粗陋,不扰陛下将息,臣妾告退。”

皇帝只看得那金玉之下,这一位素女,愈见清丽,不觉笑道:“既来了,便留下吧。”

秋雨沥沥而起,不觉掩去这暗夜之中,那娇声低语,雨暮云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