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寻银记(破案)>第92章 地底下

  这段日子, 周珩快刀斩乱麻,查实蒋天南贪墨、杀民冒功一案。案情直达天听,推进就格外迅速。涉案一干人等, 抄家的抄家,去职的去职, 流放的流放。

  官府告示一出,民间沸腾。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魏锟依旨, 开始着手准备重新安葬祈村村民的遗骸。皇上命澶州官署为祁村重建祠堂, 树碑立传,警示后人。魏锟犹豫再三,亲自来请示周珩, 碑上要刻些什么字。

  周大人思忖片刻,祈村已经没了,如今就只有七安村,百姓所念也不过今后风调雨顺, 安居乐业。于是他很是善解人意地解决了魏知府难题。

  “屠村是人间惨事,还是慢慢淡化吧。万望此后, 七安村能如其名,事事均安。魏大人, 依我看这碑上就只刻‘祁村之墓’也罢。”

  魏锟听了周珩的话很是感谢。须知此事棘手,陛下要给村民立碑, 是为了昭显仁德圣明, 可另一方面,杀民冒功未尝不让先帝和陛下都失了颜面。百年之后, 史官若添上几笔, 那便是本朝一个污点。

  这案子是周珩翻出来的, 由他来定夺,既顾全了陛下的面子,也安抚祁村幸存者的情绪,如此正好。

  魏大人心满意足地去了,周珩这边则整装待发。

  “大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宋林来回话。“蒋天南家里抄出的钱财物品已整理完毕。至于田产、铺子、地契、屋契等等,还需留下人手,配合澶州衙门逐步变现。”

  对于此案,周珩始终还有心结,他殷殷叮嘱。

  “的确需要留下人手,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尚存疑团未解,我们不能虎头蛇尾,留下后患。你要记得,在新任都督到任之前,‘钉子’不可放松,一切监控照旧。”

  “大人放心,各处点位始终在我们的控制下,若有风吹草动,我们很快可以收到消息。”

  周珩这才满意。略一沉吟,他又问,“给潞州的信也送出去了?”

  宋林听他问潞州,不由带上笑容。潞州是周珩的老家,如今周家太夫人还在潞州休养。

  “您请放心。送去潞州的信我特地交代过,绝不会耽误。老夫人每次见着我都要问一遍,可有哪位闺秀得了大人的青眼,问得我都心虚。如今您终于领回去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老夫人睡觉都能乐醒了。”

  长舌碎嘴成了这位兄弟的习惯,周珩瞪了他一眼,脸上却带了三分柔和。

  “原本我不该这么急带她回京。应该三书六礼、找个德高望重,身份相当的媒人,来澶州求亲下聘。不过此时我也不敢把她一人留在澶州,毕竟没能撼动袁家,澶州又是袁家盘踞之地。”

  “袁家……”宋林嘴角一抽,“您还是决定要冒险一探袁家?”

  周珩十分坚定,他千里迢迢两赴澶州,费了如此多工夫,却始终摸不透袁家。几次与袁文清过招,都如一拳打在棉花团上,让人难以着力。

  “岂能无功而返,我再三考虑,眼下存疑的就是袁家那个密道。”

  宋林忧心忡忡。袁家可是勋贵世家,京城里不但有位侯爷,宫里面还有位顺仪娘娘。若是周珩擅闯袁家,一旦失手曝光,则后患无穷。

  “大人,此事太危险了。不如您在外面策应,属下去探查,就算失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珩摇头,“不,你不熟悉袁家内宅的布局,也没见过那个机关入口。你去更容易出错。我会小心行事。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尤其别同阿竹提起,免得她一时冲动,贸然再去袁家找线索。”

  宋林还要再劝,周珩抬手拦住他的话。

  “不必再说了,离开澶州后,老杨按计划带队北上,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会悄悄潜回澶州,再探一次袁家。”

  二人在衙门中议定计划,就在此时,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快步走进衙门大门。他穿一件灰扑扑的棉袄,腰里系着条油渍麻花的蓝布围裙,若是丢在人堆里,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如果此时覃竹在,说不定她会认得出,这人就是当初“郑记石料铺”对门小饭馆的伙计。吴有钱、江九哥做了白字贼,还是这伙计去喊来寻街的官差。

  “找谁?什么事?让你进了没?这地方是随便进的么?”澶州衙门的门房里,一个官差出来喝止他。

  此人不说话,大步走向官差面前,他离得几步远时还弯腰驼背,一脸拘谨穷酸样,待等站定在官差面前,已经挺直腰板,显出精悍干练之色。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我是内卫丙组钉子,立刻带我去见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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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珩听到回禀眉梢一挑,露出讶异,看向宋林。“丙组钉子?”宋林脸色微变,“大人,是属下安在覃记附近的兄弟。”

  “进来。”周珩高声吩咐。

  门一开,钉子闪身进来。“大人,属下冯观,自大人进城之日起奉命留守甜水巷,今天傍晚时分,覃记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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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竹游走在阴森的地下密道中,路径幽暗,九曲八弯,仿佛就是袁家澄心湖上那座九曲桥的影子,密道中间每隔一段路,苍青色的石壁上就出现一盏昏暗的长明灯。

  她屏息静气,沿着长明灯的方向,穿梭在灯盏之间。墙壁湿冷,墙角有一明一暗的眼睛,也不知什么奇怪的生物。覃竹故意无视了,可无端地生出一种错觉,这里好像一座地下墓室,墙壁上灯火明灭闪烁,是幽灵空洞的眼神,正追随着她的脚步。

  一片死寂,只有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走了大约两百多步,前方有一处光亮,似是一间屋子,却不知是什么所在。她心中一紧,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这房间隔着铁门,拇指粗的铁栏拦住入口。隔着铁门往里看,房中密密匝匝都是一人多高的实木架,架子上堆满了书本。

  她伸手推了下铁门,纹丝不动,再仔细打量,发现这门并无门锁,也无转轴,铁栏似是从石壁顶冒出,直插入地面。

  覃竹退后一步,认真观察着。门的左右各有一盏长明灯,这两盏灯却没有点亮,左边那盏布满灰尘,右边那盏却明显干净得多。

  想了想,她走过去,踮起脚,握住那灯盏,还未用力,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

  “救命,覃竹,救命——”

  这里太过安静,就显得那叫声分外尖锐。覃竹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她飞快地转身,警惕地回头观察。

  在身后,有个身影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跑到近前,直往身上扑了上来。

  有鬼!覃竹吓得缩紧肚子,前心贴住后背,后背贴住石壁,那鬼一个狗啃屎趴在她面前。

  “谁?”覃竹的声音在发抖,抬脚就要奔着脚下那人踢过去。

  “我,是我。”不是鬼,是袁初夏。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趴着,一个低头,一个仰脸,都惊魂未定地看着对方。

  “你怎么在我身后?”覃竹压制着忐忑,小声质问。

  初夏是被墙角什么东西窜过裙边吓到了,看到覃竹,反倒安心了些。她狼狈地扯着裙裾,一脸疼惜地看着自己磨破皮的手掌。

  她把手掌亮给覃竹,“都怪你,我喊那么大声了,你都不应我一句,我受了重伤。”

  覃竹看了眼蹭破一层油皮的重伤,脸上变得严肃。“袁初夏,你不该跟下来,这里不安全。”

  初夏哼了一声,“这是我家,安不安全也轮不到你来说教。我瞧你那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却故作笑脸跟火娃过来这边,就知道你有问题。”

  她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果然,让我捉到你偷偷摸摸进了大哥房中。还有这间密室,连我都不知道,你是如何发觉的?”

  覃竹沉着脸,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有些无奈。“初夏,无论是太夫人不想让你知道她跟我谈话的内容,还是你哥哥不想让你知道这间密室,你可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哼!”初夏脸上写满不悦,“娘亲总觉得我不堪重用,什么事都瞒着我;大哥心里只把大姐当作自己妹妹,跟我始终隔着一层。我们家有这么大一个隐秘所在,却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她气恼地锤了一下地面,不小心碰到伤口,嘶了一声,叫了声“好痛”。

  覃竹无奈摇头,“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有些事,你知道了只会有危险。”

  “究竟是什么事?”袁初夏已经要崩溃了。“都说是保护我,可我娘被人下毒。那毒药都不知喝了多久,你看我娘如今的样子……”

  她声音里带了哭腔。“若是我对此一无所知,谁来保护我娘亲!我宁可死了,也不想这么被当作傻子蒙在鼓里。阿竹,若是你父母被人害得半死不活,你能不闻不问嘛?”

  覃竹沉默下来,是啊,事到如今,无人能置身事外了。她走到初夏跟前,伸出手。“起来吧,哭什么,不久就蹭破一点皮,你要知道的秘密比这可怕千倍万倍。”

  袁初夏吸了吸鼻子,犹豫着把手伸给覃竹,借力站起身来。她环顾四周,满腹好奇。

  “阿竹,这是什么地方?”

  覃竹咬着下唇,转头看着那间屋子里面一排一排的木架,心里想着当□□。问账册下落,杀了木香的凶手,轻声道:“若我没有猜错,这是你们袁家存放账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