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风花血域>第156章

  然而在他还未离开时,它的一个疏忽使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他简直都不相信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天山再无什么值得留恋的时候,他只是想一个人跑来彝疆,带着前人长达二十几年的疑问,寻找一个答案的。结局与否,他真的不在乎,只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为自己的亲人,讨一个说法,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的……所以他就来了……却同时间接夺走了他们唯一所剩的女儿的性命!

  在这个时候,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随着仇恨与心事的结束,与他有关的一切关系都由他亲手断送。

  最后一个剩下的,就只有是他自己。

  你还不知道吧,他说。浦大人,你的义父……

  他站起身,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剑。

  他是被我杀死的。那个时候我很害怕自己的行踪会被冷老板暴露,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要活下去……我还要照顾璞真,我必须要对她好;我还有草摩,失去了我她们就什么都没有了……少逸,现在你知道我的罪过到底有多深,一切因我而起,而我是迫不得已……他把剑给少逸递了递。做你想做的吧,你一样出于迫不得已……

  少逸的脸皱成一张猴子的面孔,诧异与惊恐的同时,他忽然看清了一个故人的另一张面孔。汹涌的血液犹如蓄势待发洪水,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时间都停止了。伤感在那个瞬间被悲愤所代替,他接了那把剑,攥在手里,从未有过的重。

  到底什么样的你——才是真的你?!……

  血喷的力量犹如骤起的狂风。少逸本能地向后闪了一步。他有些惊慌,接着向前冲上去,把墨羽紧紧抱住,寻找那股风的源头。他把墨羽身体上的洞口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可以清楚地感到墨羽的心脏在欢快地跳动。

  这种情形是在意料之外的。怎么会这样!

  他清楚地记得,在天山时,霹雳子都不能够穿透他的衣裳。可是他为什么在这个瞬间看到血流出来了呢?热滚滚的,粘稠带腥,浸润在自己的衣服里,像久违的温暖。

  很奇异的感觉,在墨羽的血液渗透少逸的外套,给与少逸温暖的那个瞬间。

  “啪”的一声,少逸在寂静中留下一句,“我们两讫了……”

  一段两头被打磨的平整光滑的石坠,硬生生地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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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走出那扇低矮小门的刹那,如同被突然泼下来的冷水浇了个痛快,少逸打了个激凌,顿时从脚底板凉到天灵盖。手中的火把闪了一下,火红的光亮顿时柔和下来。

  要是云慕能还在的话,和我一起感受这里的阵阵凉意,多好啊。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骨,心想走出这座大厦的那一刻,他应该朝着哪个方向前进,去继续做些什么事情,又如何以自己的方式来缅怀那些从他身边一个个走过的人。闷闷不乐的情绪使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或是长途跋涉的辛苦,亦或是与麒麟搏斗后的疲惫,进入了凉爽地带之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快些离开这里,而是立刻躺下身来满足一下身子所提出来的强烈抗议。在他头脑里,蓦地出现了好多张面孔,它们有秩序地缓慢移动,分别展示出各不相同的他所熟悉的表情。

  他低着头,恍惚走进那张棋盘式高凸不平的道路。处处快要倒塌了的陵墓像是地面山洞里的小洞穴,他的双脚在渐渐腐朽的陵墓之间蜿蜒盘旋的石板道上踏起轻轻的灰尘,如同飘浮在尘世悱恻的轻烟,还没来得及聚集,很快就消散了。大多数陵墓都是用断裂的砖块和石板垒起的,像埋着列列遗骸,周遭的很多未被挖掘的土地形成一根根竖起的支柱,撑起这片布满尘埃的天空,那些尘埃则低低地悬浮在这座界限不明的墓群上方。墓群不显眼的地方,无数身份不明的骷髅与白骨空洞地停留在最原始的角落里,像在诉说那些无人知晓的往事。他忽然被一座与众不同的墓碑吸引,苍白的碑石高出周遭混乱不堪的陵墓群,高傲而端庄地矗立在离他的石板路近两三米的地方。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几颗灰暗的星在碑石上发出惨淡的光,尚无碑文。他这才发现,躺在这里的所有墓碑,都没有刻上任何关于被埋葬者的信息。

  他快步走过这段阴暗无光的石窟,上了一段狭窄的楼梯,重新见到了光亮。

  与此同时,他竟然与一双怪目毫无保留地对视在一起。天色已晚。从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里,他居然可以感觉到垂暮的悲凉。那是一种发生在身体之外的释然,无欲无求的茫然在平静的湖面上泛着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

  一阵凉意从后背弥漫开来,眼下的疤又开始抽动。

  他敢确定,眼前的这个不男不女的怪异人等,他一定见过的!

  “你是谁——”靠在墙边的人发出虚弱的声响。

  少逸瞪着他,仔细捉摸这人尚未变异时的样子。

  “一个不速之客——”他解释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戴月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在隐隐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笑。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们都去了很远的地方,过了今天,一个人都不再有了……”

  少逸点了点头,这一行,他只看到了枯萎的野花、凌乱的坟墓、数不尽的遍野虫莩……他看到一片片废墟中袅袅升起的烟雾,随着夜晚的到来,阵阵凉意将白日里的灼热一扫而空。他用手按了按眼下的疤,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它突然活跃起来。

  千年一梦,国人曾千万次在留守的日子里将灵魂放飞到那片遥远的故土。他们肩上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在他们眼中,随着岁月的流淌,海岸线愈发变得让人留恋,她的美蜿蜒无胜,只因她的那一边是夜以继日思念的故乡……他们在深夜聆听那遥远的国度,似乎波涛澎湃的海边永远荡漾着熟悉的船歌,夜莺沉默了,海水打湿沙滩,月光淹没了梦中常现的海市蜃楼……戴月已经记不清自己是被流放在东胜神州的第几代枯拔子民了,岁月追逐着她,不停奔跑,在她的身体上、心灵里,印刻出无数的惊喜与绝望,她一直在坚持着最初的信念,她一直都相信,誓言比永恒还要长久,若不是沧海桑田,忠诚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浮现出来,她把走过的道路看成红毯,上面深深地留下自己沉重却又无悔的足迹,它们无时无刻见证着她的极限。属于她一个人的极限。

  她算了算。刚好二十年了。她独自一人这样坚守着教主的托付,已经二十个年头了,她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如今这把年纪,这样的下场,该是无悔的。欣慰的是,她不在了,枯拔还在,在一个没有人能够找到的地方,继续着一个民族的守候。

  还有草摩啊,她那么幸福,自己还有什么好牵挂的?那个被自己迷恋那么多年的异族男子,定会好好善待她,只要圣脉能够留下来,在这个世上,枯拔就不会灭亡。

  她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了窘迫的笑容。

  他们怎能这样对待自己呢?再怎么说,自己都是在为这个民族效力啊!再说,那的确是教主临终前的嘱托。

  “简直是荒谬至极!——”

  她始终认为,这样的暴露是早晚的事。

  二十年的时间里,她把真相掩藏得好好的,她也一直在努力使别人相信,他们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