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风花血域>第155章

  “可是,只好让少逸陪你去了,记得帮我带上一束暗夜百合、师傅那里有的。”

  “你要做什么云慕?!”

  在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少逸的身体突然间重重失去了平衡,他的一只手陡然被抛在空中,无依无靠,像彷徨在烟雨中迷路的小孩。他蓦地扣住周身的墙壁。出于求生的本能,另一只手抓的更紧了。

  在墨羽眼中,柔弱的云慕忽然变成奔赴战场的勇士,满面的自信与忠贞,在那一个令人惊诧的、毫无思绪漫流的瞬间,投身奔下了红蜮血池。

  成群结队的红蜮如同嗜血的蚂蚁,忽地钻入引力下降的方向,骤起的漩涡犹如一块强大威力的磁石,引诱着那些并不知情的生物以最快的速度吞噬了尚露在外面的纯洁身体,少逸的身体被忽视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陡然将他托上了池岸。

  一直手还在他的身下颤抖,令人想象到那些牺牲在战火硝烟弥漫的战场,那些留恋家乡的战士。

  而这一切,进行的太过突然,使他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还无法辨别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104、

  在那个于某张面孔葬身红蜮血池的关头,出现在少逸头脑中的仅仅是一幅早已被时间吞没的画面。

  他想起了海边的怀念。

  云慕坐在她的身旁,两人相互依偎,迎面吹来的是夹杂着冰爽海风的空气。他闭紧了眼,两耳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手在牢牢地抓紧云慕,感受那无法忘怀的温度,渐渐传到自己的身体里,与他,融为一体。多么难忘的瞬间啊,他竟然怀念起坐在身边的人。他梦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在一种未知的引力作用下,慢慢地远离他的视线,向与他相反的方向,下沉,沦落,直至模糊了双眼,面对这一切,他竟无能为力。

  怎么,就这样结束了吗?那个发生在海边的虚无飘渺的梦境,竟是一段有关于生离死别的预言,徜徉在碧海蓝天下的两个不再清晰的背影,就这样被生拉硬扯地分开了?无语、无疑、在静寞的一段时空里,那么静寞地发生。

  他猛地挣开眼,却好像一切并未经历过,正如那次预演,只是在心灵最深的地方牵动了一下他的痛楚,他以为这只是墨羽所形容过的,发生在互相关联的两个人之间的那种痛,那种宁愿永远痛下去的感觉。

  他定睛注视起那张已经在下沉的面孔,那双早已放弃挣扎的小手,在渐渐远去的路程中,隐忍地享受着成全的快乐。他怎么没在最后的一秒钟再深情挽起她的手,轻轻地浅吻几下她的额头啊!

  在那个后悔莫及的背景里,四周忽然完全安静下来。回荡在耳畔的却是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波涛澎湃的海浪眷恋的呼啸。

  “云慕——”墨羽的声音陡然冲破了血池上方那扇小小的天窗,彝疆宁静的夏日夜晚,天空中繁星点点,那声尖利的哭泣显得尤为刺耳。浮过枯萎败落的奇花异葩,飘过横尸遍野的虫莩腐骨,同样被埋葬在烟雾缭绕的地脉深处。关于这一晚的彝疆,到底发生过什么,在之后的十年之内,还没有人能说的清。

  混浊的空气渲染着悲凉恼人的氛围,废墟里淡淡升起的薄烟诉说着人间不停承受的哀愁。

  那么一刹那,墨羽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果没有来过这里,怎会有人做出这样悲壮的牺牲……他又怎能允许与之刚刚相认的亲人在这样的人生中唯一奇妙的瞬间失之交臂?怎么会这样呢?他到底作了些什么,竟逼着那些最亲最爱的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个奉献了自己的生命!他怎能做出这样狼狈又大逆不道的事来?又如何能原谅自己!?

  剑就在手旁,少逸就坐在自己身边,深情地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池面。

  那下面究竟什么,竟然对埋葬如此之多的生命有着难以启齿的幸灾乐祸!

  或许,真正属于这里的,就是他自己。

  “少逸——”

  剑被伸了过来,似乎只残存着花叶的淡香,从未溅染过血腥的红色。

  这时的少逸才慢慢回过神来,眼泪无声无息地奔涌而出,微凉的风从天窗吹进来,是到了晚上,与白日里的闷热大相径庭。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辰幕。

  剑身冰冷的寒光显得过于柔和,在这样一片红色调为主的空间里,竟然能传递出一种冰爽的快感。

  墨羽从十七岁那年佩带上了这支宝剑。骆闻人对他说,从现在起你已经成年,义父在琎城有一笔生意,你可以去帮忙料理了。下山前,他郑重地把这支漂亮轻巧的宝剑送给墨羽,墨羽再回来的时候,身上又多了一件挂饰。对他来说,那也是人生转折的一个不易年头。

  云慕的痕迹在这个世界已经消失,如不久之前的梁丘染。在他与每一个亲人相认的片刻,便是注定这个人离去的时刻,他究竟是怎样做到这些的?他又是如何将仅存的亲人一个个推向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的?!千古罪人!

  杀人就要偿命。梁丘染信奉这个真理。无论那秘密的揭露与否,都要有人站出来为死者的厄运埋单,即便那是最凶煞的恶魔,也不可以被随随便便地杀死。

  梁丘染这样背着凶手的十字架消失在他道路的尽头,是由于时间的不可逆转性。

  他却简直不敢承认,云慕的死只来自于他的一次小小的贪心。

  他一直觉得有权利贪心。这是爹娘留下的东西,未竟的路程,总要有后人继续完成的!他们的死,要有一个轰轰烈烈的理由。一份莫须有的宝藏,一个令彝疆人莫名投降的秘密,总要有个说法,最后的说法,必须由他自己来寻找答案!

  无论如何云慕不会把另一半凤鸣珠交与自己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泄漏身份。他有一万个不愿承认自己身世的理由,而迫使他承认的原因却只有一个——找到最终的答案。他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一次惊天动地的贪念,在一个急迫的心情诱使下,他出卖了自己。

  如果,不说出来,云慕就不会死。正如她倔强地返回这毫无生命迹象的小小空间里,不是为了那一声美妙的“哥哥”,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回来寻死的。

  “我是个罪人——”他把剑移到少逸跟前。

  “都结束了……”少逸呆怔着,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脑子中除了大片模糊的白色,其余的种种体验都回归到了零点。

  可笑的是有罪的人尚没有勇气亲手解决自己罪恶的生命。

  他怎会这样无耻!

  在他行走在前往彝疆的路途上时,在这个世上,他还是有一些值得珍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