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陌生客>第10章 你想要什么

  宗炀开车,窗户灌进来清新的自然风,人像被风拽着走。颜鹤径放了一首《Amour》,坐在副驾上,轻轻跟着哼唱。

  宗炀发现颜鹤径唱歌很好听,粤语听上去也挺标准,有些感兴趣:“你还会粤语。”

  颜鹤径酒喝得有点多,情绪像分散的水汽,眼眶发着热。他装模做样地说了几句蹩脚粤语,随即大笑:“我不会,只是会粤语歌而已。”

  因为他的蹩脚粤语,宗炀被逗笑了,露出了净白的牙齿。

  不受意识支配的情况下,颜鹤径伸手碰了碰宗炀的脸,觉得他笑起来像个天真的高中生。

  于是宗炀没有笑了,贴着颜鹤径的指腹,在等红灯时偏头看过来,没有做出反应,之后颜鹤径收回了手。

  “听过《Amour》吗?你们年轻人都不听张学友了吧。”

  宗炀皱起了眉,眉间呈现出两道像河流一样的痕迹。

  他像有些不开心地说:“为什么总说年龄,你觉得自己很老吗?”

  颜鹤径想了一会儿,回答:“与其说‘老’,不如说是‘自知’。”

  “什么意思?”

  颜鹤径思虑了措辞,轻巧地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很鲁莽,什么都想要,也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得到。成功、爱情、地位,那些当时我觉得非常重要的东西。现在不一样了,我清楚有些东西是没办法兼得的,所以我释怀了。”

  “而且六年前的我,只会和爱的人上床,性对我是庄重的。但其实谁可以评定对性的价值观?每个人对此都持有不同看法,你能说意见不同的观点就是错误的吗?”

  颜鹤径的话变得很多,又密又碎,宗炀沉默地听着,时间似乎被拖长了。

  经过一处明亮的高楼前,宗炀看到颜鹤径眼皮之上泛着醉态的红晕,他想象着,在颜鹤径眼皮上如同土地裂缝般的血管。

  宗炀握紧了方向盘,热风从他的耳根后溜走。颜鹤径又说:“我也想在还能享乐的年纪体验放纵,于是我想,为什么别人可以,我不可以?”

  宗炀单手握住方向盘,乜斜着眼,看一下颜鹤径,散漫地问:“三十一岁的你,现在想要些什么?”

  “现在?”颜鹤径挑起了他的眼角,他的眼睛是细长的,飞扬得像溅到空中浓黑的墨汁,似乎会落到宗炀的脸上。

  “现在最想带你回家。”

  对于此时此刻的颜鹤径来说,他没有太想得到的东西,失去家人,和爱人分开后,他对那些实质性*物的欲望,不断减退。

  带一个比他小六岁、漂亮沉默的男人回家,是颜鹤径眼下能想到最快乐的事情,包揽了他今晚所有的热忱。

  宗炀抱住颜鹤径的双腿上楼的时候,颜鹤径重心不稳,因为宗炀没有穿上衣,便急切地抓住了宗炀长长了一些的头发,他用的力过于大了,宗炀微昂起头,漂亮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些颜鹤径来不及捕捉的东西。

  他突然问:“阿炀,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宗炀的嘴唇离颜鹤径很近,像随时要吻上去一样,他最终只把头埋进了颜鹤径的锁骨处,嘴唇烫烫的,带着某种像要灼烧皮肤的热气说:“钱。”

  他还说了些什么,被不规律的呼吸声盖过去,颜鹤径没听清。

  颜鹤径啼笑皆非,没有预测到宗炀的答案如此直白。

  热水淋下来时,颜鹤径在雾白的水汽中看到自己轻颤的腿,他扶住了墙壁,艰难地洗完了澡。

  出了浴室的门,颜鹤径听到宗炀下楼的声音,空调的温度不高不低,刚刚好,颜鹤径舒服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抽烟的同时欣赏宗炀穿衣服。

  宗炀穿来的衣服太皱了,颜鹤径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宗炀,大小十分合适。

  皮质沙发上全是压痕,颜鹤径看了一半的书掉在地上,桌上放着没有合上的电脑。宗炀穿衣服的动作很迅速,然后抬起了头,对颜鹤径说:“用一用你的吹风机。”

  颜鹤径下楼给宗炀送吹风机,他自己的头还是湿的,宗炀闻到洗发露的味道,一股生姜味,有点辛辣,也十分特别。

  沙发旁的落地灯开着,宗炀坐在沙发上吹头发,颜鹤径在旁边抽烟,浴袍敞得很开,露出一截长腿。

  有水珠甩到了颜鹤径的身上,他坐得规矩了些,向宗炀提议:“你要住一晚吗?我家有空余的房间。”

  “不了,”宗炀摇头,又觉得回答太快,补充说,“太麻烦。”

  颜鹤径站了起来,说:“不麻烦。”

  宗炀盯着颜鹤径的眼睛,又看到了亮亮的清醒,他想起来二十五岁的颜鹤径,只会和爱的人上床。

  如果现在的颜鹤径二十五岁。

  宗炀没有多想,他的手机响了。颜鹤径看到宗炀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说了几句类似于威胁的话,他始终低着头,最后挂掉电话,匆忙地拿起了外套。

  “怎么了?”颜鹤径摁灭了烟,问。

  宗炀咬着嘴唇,露出有点纠结的表情。

  颜鹤径察觉到不对劲,继续问:“什么事情?阿炀。”

  “可以借你的车吗?”

  “不行,你要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宗炀显出很急躁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鹤径觉得不放心,因为宗炀的表情第一次如此慌张。

  “我和你一起去。”

  宗炀没有立即答应,似乎难以抉择,于是颜鹤径又说:“我不是好奇你的事情,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如果你在我视线内有危险,我能立刻报警。我不会问任何事情,除非你愿意告诉我。”

  他上楼换衣服,叮嘱宗炀一定要等着他。

  夜晚的马路上车辆较少,但宗炀猛踩油门,在颜鹤径无数次向前栽去后,他抓紧了车顶的扶手,提醒宗炀开慢一点。

  宗炀好像降了一点车速,神情依然慌张,颜鹤径后悔今晚喝了酒,不然一定不让宗炀开车。

  道路逐渐变窄,路边的房屋开始紧凑起来。宗炀拐了许多弯,颜鹤径已经记不得回去的路线。

  天空黑得近乎庄严,月亮蒙在淡雾中。宗炀在完全的沉寂之后,简单解释了所发生的事情。

  “我姐的前男友拿着刀在我们家,按住了我弟弟,他要我姐跟他结婚,说如果报警的话就杀了我弟弟。”

  说话间,宗炀吞咽了一下唾液,颜鹤径听到那种微小的声音,看到宗炀滚动的格外突出的喉结。

  “他真的做得出来,他吸过毒。”

  即便在这样危机的时刻,宗炀的表情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波澜,但颜鹤径知道他的无措,这是颜鹤径认识宗炀以后,看见过他情绪最波动的样子。

  汽车进入一个老旧的小区,院落中的汽车挤得很满。宗炀急匆匆地下了车,颜鹤径跟在他后面。

  他们上了五楼,宗炀坚持颜鹤径在门外等他,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宗炀的姐姐、弟弟以及姐姐的前男友都堆在客厅里,宗炀的弟弟在哭,脖子上绑着鲜艳的红领巾,红布上许多暗色的水渍,胸膛前一把闪银光的菜刀。

  宗炀的姐姐站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眼圈通红,不断用手扯着嘴巴上的死皮,痛苦地和坐在沙放上的男人对视。

  宗炀踏进了客厅,快步走到吴鸣山的面前,宗炀拉过他的姐姐,让她站在自己身后。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宗炀说。

  宗俙的视线被宗炀宽阔的背脊挡住了,她抓住了弟弟的衣角,整个人不断在发抖,说话的声音却很大:“我都说了答应和你结婚,你先把小逸放开。”

  “我他妈不信你们。宗炀,你是个畜生,上次把我打进医院的账我还记着呢。”

  可能因为哥哥来了,宗逸不再哭泣,只是露出介于害怕和不害怕之间的表情。

  “那你要怎样?把我弟弟用刀架着去民政局?”

  吴鸣山不说话。他很瘦,裤腿空空荡荡的,肩膀窄得不像样,显得头颅硕大,嘴唇毫无血色,眼睛像要从眼眶里脱离出来。

  宗炀觉得,他只需要轻轻一脚,这个人可以立即晕倒。

  吴鸣山把菜刀架上宗逸的脖子,宗炀向前走了几步,手向上抬:“你先放开他。”

  “我很爱你姐姐,真的,阿炀。”

  宗炀皱眉,觉得很恶心,他不想听到这种对变态爱情的自述,以往他听吴鸣山说过太多次了。

  吴鸣山看向宗炀身后的宗俙,眼神变得柔和了一点。

  在吴鸣山松懈的时刻,宗逸忽然咬住了吴鸣山的手背,吴鸣山一吃痛,也毫无防备,惊叫了一声,宗逸逃出了他的掌控,奔到了宗俙的怀中去。

  宗炀迅速地踢向吴鸣山的手腕,菜刀落在地上,宗炀踹了他几脚,揪住了他的头发,往墙上撞了几下,甚至有种无法自控的冲动。

  直到宗俙拉住了宗炀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颜鹤径在门外等得早已不耐烦,几次想要报警,直到宗炀拖着一个男人出来。

  他迎上去,看见宗炀抓住的人接近晕厥,半死不活地睁着眼。

  “我已经报过警了,”宗炀走下楼梯,“他们马上过来。”

  颜鹤径松开了咬紧的牙关,楼道狭窄闷热,他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跟在宗炀后面的宗俙牵着宗逸,看到颜鹤径之后点了点头,不过没有说话,很虚弱的样子。

  宗俙长得很美丽,头发染成了浅栗色,眼睛和宗炀长得十分相像,且还要大一些。宗逸大概读小学,只是呆呆盯着颜鹤径,既不害怕,也没有哭泣。

  民警赶来的速度很快,宗炀他们坐上了警车去派出所,颜鹤径开车在后面跟着。

  待到宗炀出来已是凌晨,他非常疲惫,眼神涣散。

  宗炀要暂时住进姐姐家,吴鸣山大概率会被送进戒毒所,但宗炀依然不放心,他要先回去拿点衣服,明早还有工作。

  最后宗炀决定先把宗俙和宗逸送回家,之后再送颜鹤径回家,并把车还给他。

  颜鹤径说太麻烦了,宗炀可以明天再来还车,他也不急着用,但宗炀坚持要送颜鹤径回家。

  回家的路上,宗逸躺在宗俙的腿上,小声地对宗炀说:“哥,我今天没有怕,我一直想要咬他,你来了我才敢真的咬。”

  宗炀在后视镜中看他弟弟,说:“害怕也不会丢人。”

  “好吧,刚开始有一点点害怕。”宗逸用手比划,“比米还小的害怕。”

  宗俙发出低低的笑声,她顺着宗逸的头发,问:“阿炀,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对。”宗炀看了看颜鹤径。

  颜鹤径转过头,笑着对宗俙说:“我叫颜鹤径,今晚刚好和阿炀在一起,幸好你们都没事。”

  宗俙露出抱歉的表情:“真是不好意思,这种事还要你大晚上跟着跑一趟。”

  “这没有什么,你们都安全就好。”

  宗逸睡着了,呼吸声渐渐加重,颜鹤径转过身子,他们都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