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陌生客>第9章 没有痛苦就是快乐

  五月底,颜鹤径启程前往西北。

  几年前他和朋友自驾走过一次青甘环线,去的都是赏心悦目的景点,随心自在,旅途不曾有过寂寞。

  这次出行的目的不在于旅游,颜鹤径穿过无人区与偏僻的西北村庄、城镇,在那些地方没有美的感受,只有宽广得寂寥的天和荒土,平房低矮昏暗。

  这里的居民算不上热情,但还是友好的,脸上带着劳动人民特有的劳累,生活从来不会给予他们惊喜,当然也少了许多悲苦。

  创作从不会平白无故得来,颜鹤径总觉得,他笔下那些人物,都能在生活中见到他们的影子。

  阿朗是他梦中的一个人物,颜鹤径醒来后,感受到他们之间的缘分,决定把他写下来。

  他寻找着心中阿朗的家,以及那个被人贩子拐走,卖给阿朗父亲的女孩儿,颜鹤径在心中描绘他们的样子。

  颜鹤径住在城镇一家环境堪忧的招待所里,待上了快一个月,之后返回了蔚市。

  在邵荣订婚的几天后,便有朋友打电话来通知,他们不约而同带着试探和愤怒的语气,询问颜鹤径是否知道这件事。

  颜鹤径只说知道,没告诉朋友邵荣亲口告知过他。

  不过因为朋友们的电话,颜鹤径知道了邵荣的订婚宴没有请任何朋友,他极低调地订了婚,但纸包不住火,邵荣家里很广泛地宣传了他们独生子即将结婚的喜讯。

  颜鹤径明白邵荣应有的羞耻,因背叛本心、伤害他人而不愿见到任何朋友,但邵荣仍选择这样不耻的做法,尊重了守旧与愚孝,社会和家庭不过是怯懦的托词。

  那个睁着大眼睛,会脸红的男孩儿,只成为颜鹤径酸楚的回忆。

  回到蔚市后一周,出版社的总编邀请颜鹤径参加酒会,庆祝出版社成立的周年庆,颜鹤径同总编私交很好,便没有拒绝。

  酒会在临近市郊的一家酒店举行,开车要许久。

  颜鹤径出发得早,抵达时天还没有黑透,酒店的窗户中透出零散明亮的灯光,室外的花园极为宽敞,墙边密密地栽了一排紫竹,花草浓密,所以院中很凉爽,并不闷热。

  室内已有许多人,四周有新鲜的茉莉花香,墙边摆放着整齐的花瓶,宴会厅最里面是用餐的地方,陈列着几张圆桌,和外面隔一道高大的推门。

  颜鹤径先和出版社社长打过招呼,他正和总编等人谈话。

  社长今年五十出头,头发稀疏得可怜,仍用发胶梳理过,很尴尬地贴在他的头皮上,但面色红润。颜鹤径和他们客套了几句,喝了几口香槟,看到商应从门口进来。

  商应携着他的新婚妻子纪嘉涵一同前来,纪嘉涵穿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裙,比在婚礼上见到时更为丰腴一些,嘴唇搽了淡色唇彩。

  颜鹤径正嫌无聊,走过去和商应他们闲聊,问他们度蜜月的情况与新婚生活。

  他们站在房间角落里,谈话间,商应忽然提起宗炀。他挑选了一块旁边餐盘中精致的绿豆糕,一口塞进嘴中,装作无意问颜鹤径:“你和阿炀之后有见过面吗?”

  颜鹤径嘴巴贴在酒杯杯沿,看了一眼商应:“问这个做什么?”

  纪嘉涵推了一把商应,商应被食物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颜鹤径给他递了一杯果汁:“我说你们两位,密谋什么呢?”

  商应略显犹豫,说:“就是...阿炀和你是一样的,婚礼那次我喝了太多,竟觉得撮合你们是个不错的选择。”

  颜鹤径笑笑,没有说话,怪不得那日商应不让他叫代驾,刻意地问宗炀能不能送他回家。

  纪嘉涵倒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似乎对商应这个草率的决定感到无语,转向商应说:“你怎么想的啊?”

  “嘉涵,看你这个反应,觉得我们不合适?”

  “你们外貌是很相配的,”纪嘉涵微微摇头,“不过宗炀家里一团乱,而且商应这个弟弟,似乎对感情不太认真。”

  纪嘉涵和颜鹤径也是熟识多年的朋友,而宗炀于她,不过是丈夫一位并不亲密的表弟,她这样不赞成,却引起颜鹤径的好奇,但连商应都没有反驳,颜鹤径也识趣不多问了。

  结束关于宗炀的话题不久后,颜鹤径竟看到宗炀站在门口。

  酒店门外已漆黑一片,宗炀大概没有看到颜鹤径,他从暗色步入灯光之下,径直走向社长所在的位置,点头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在中年人居多的庆祝酒会中,宗炀的脸和身姿显得格外耀眼。颜鹤径的目光跟着宗炀的行径移动了几个来回,直到宗炀的视线穿过酒杯与餐盘,落到颜鹤径的身上。

  颜鹤径朝他笑了一下,宗炀跟着也笑了笑。

  之后晚餐开始,所有宾客向里面用餐的地方移动,颜鹤径走在人群的最后,脱离了商应他们的视线。他看到宗炀靠在推门边等他,脚上的皮鞋乌亮乌亮的。

  “颜老师。”宗炀招了招手。

  颜鹤径和宗炀并肩同行,好奇道:“你怎么也来了?”

  “出版社有邀请几个常合作的模特过来。我想你大概也在这里。”

  颜鹤径心中升起一种极微小、不易察觉的短暂喜悦,像因为一首歌而感到心情放松,但也不会对生活带来任何影响。

  宗炀说这种话一直很自然,可能由于没有参杂思考,也不带目的,让颜鹤径舒适且无顾虑。

  “我们有段时间没见了,”颜鹤径说,“最近过得怎样?”

  想起来,上一次因为邵荣弄得尴尬,颜鹤径在西北时,宗炀并未联系他,也不知道他刚回来。

  “没发生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也没有令人喜悦的事。”

  颜鹤径拍了拍宗炀的肩膀,用一种成熟的语气说:“这样也不错,人生只要不痛苦就很快乐了,对吗?”

  宗炀的座位靠后面,颜鹤径的座位靠前面,他们之间隔了许多张圆桌,即将在中间的过道中分开。

  宗炀双手插进兜里,背没有挺得特别直,好像特别困,他说:“颜老师,你好像有变黑一点。”

  也不等颜鹤径回答,他往右侧拐去,颜鹤径看见宗炀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上座位时,颜鹤径抓了一个熟人问,他真的有变黑?

  出版社的几位领导依次发言,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接着颁了奖,最后社长即兴邀请颜鹤径上台讲一些话。

  事前无人通知颜鹤径要发言,他没有准备过,但又不能推脱,格外匆忙地上了台,感谢了出版社、他的责编等,浅谈了一些文学发展方面的话题。

  室内的冷气开得过于低,宗炀坐在中央空调的左下方,手指被吹得很冰,桌上餐盘里的食物做得很精致,分量极少,他没用动过筷子。

  他不认识坐在周围的人,他们穿着西装或者长裙,打扮得非常体面,鼓掌是两手轻轻合起来拍,唇部浮现同样弧度的笑容,宗炀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喜欢同文字打交道,唯一称得上文艺的爱好是画画,不过放弃太久了。

  颜鹤径从右侧的台阶下来,返回了座位上,从宗炀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目睹到颜鹤径的背影,以及偶尔转过来的侧影。

  认识颜鹤径的时候是冬天,现在已入夏,当时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但现在颜鹤径坐在最前方,并且在有许多知名作家的场合,被邀请上台讲话。即使宗炀不太了解颜鹤径获得过哪些文学奖项,那些奖项有多少含金量,他也清楚认识到颜鹤径很优秀、成功。

  宗炀把他和颜鹤径的关系形容为“一定程度的陌生人”。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他当然熟知颜鹤径的身体,也因无数次身体的交合,加深了他们对彼此个人生活的陌生。

  颜鹤径偶尔会聊一些琐事,但他从不过问宗炀的事情,也不曾多说自己的事情,他展现了他的体贴与教养,幸福宽松的家庭生长环境——与宗炀截然不同的人生。

  颜鹤径保持着清醒,即便是在高。潮过后,他也能快速恢复镇静,除了那些生理上的痕迹。

  时常在酒店里,宗炀在昏暗中蓦地窥探到颜鹤径清透明亮的眼睛,他会感到毫无征兆的害怕,那种把即将到来的事情隔绝开的恐惧,而宗炀习惯了主导。

  他闭上眼,拒绝再看到颜鹤径的眼睛,他抓住颜鹤径的头发,动作变得有些粗暴和猛烈,颜鹤径会发出很克制的呜咽,但从不拒绝,像是痛快且快乐地承受了。

  在宗炀身下痛苦快乐的颜鹤径和穿着考究西装的颜鹤径,如同两个割裂开的个体,宗炀只能认识在酒店床上放荡的颜鹤径,其他的颜鹤径,宗炀是看不到的。

  宗炀在冷气中听完了颜鹤径的讲话,他对面前的菜品没有太大的食欲,想要离开,外面的温度高,可以让他不感到难受。

  酒会的灯光较暗,宗炀压低身子,从座位绕到门口,正要踏出门时,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臂。

  他侧头看去,颜鹤径眯起眼睛盯着他,头发用发胶梳了起来,额头显得很饱满光滑。

  “你去上厕所?”

  宗炀临时改变了想法,说:“对,你也要去?”

  “一起吧。”

  颜鹤径首先迈出了脚步,很硬的皮鞋踏在金色的大理石瓷砖上,发出生硬的响声。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宗炀,小声地催促道:“走快一点,阿炀。”

  卫生间在三楼,需要再上一层楼。宗炀先从卫生间出来,站在走廊突出去的一处露台等颜鹤径。

  露台很宽敞,立在此处,能看到酒店花园葱郁的树林,蜿蜒的石径隐藏其内,路上许多零散的竹叶,什么人也没有。

  宗炀想到了颜鹤径的名字,鹤径鹤径,这个名字很适合他。颜鹤径就是一条清幽的路,宗炀在道路的旁边,因为道路太干净漂亮了,而他的鞋子太脏,所以没有走上去。

  夜晚无风,只有封闭的热气蒸腾着,宗炀帮颜鹤径拿着西装外套。颜鹤径很快就出来了,他接过外套,指尖触碰到宗炀的手背,他的手还是湿润的,有些冰凉。

  颜鹤径点了一支烟,烟雾上升,挡住了宗炀的目光。

  “还是第一次看你穿得这样正式,”颜鹤径左手搭在栏杆上,“成熟很多。”

  宗炀的手在沉闷的空气中流转,他想了想,说:“看上去还比你小六岁吗?”

  颜鹤径似乎在沉思,颇为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宗炀:“每次和你在一起,就会感叹年轻真好。”

  “年轻的确有许多好处。”

  宗炀认同地点头,突然抢走了颜鹤径燃烧的香烟,熄灭了扔在垃圾桶里。颜鹤径疑惑地望着他,不明所以。

  “比如无限的精力。”宗炀握住了颜鹤径的手腕,带他穿过走廊,走下环形的楼梯。

  “带你体验年轻人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