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 每一个字随着他好听的嗓音圆润地滑进周阳的耳朵。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大段的表白。
她和他相识的过程太生活化,从相识到相知相爱,都太过顺遂。他对她的关心皆体现在生活细节中, 哪怕他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她的过去, 他也只是抱紧她, 跟她说, 交给他处理。
预想中的大风大浪根本没有到来。
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反而比之前更为细密了些。
以至于甫一听到这么长的一段话, 她的第一反应是怔住。
她想,顾青闻考虑得比她长远, 他设想的未来要比她的更加地稳定和辽阔。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要的是一辈子,他也是。
顾青闻附在她耳边, 声音温润而低沉。
“周阳, 我们谁也不要放开彼此。”
耳旁的鼻息温润, 窗外夜色低迷, 周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着他的上衣衣尾处。
就让她自私一回吧。
奶奶说得对, 往事已过, 许世安已经死了,对她再不能造成任何威胁。
至于许世佳,周阳闭上眼,她有办法对付。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青闻, 除非哪天你觉得腻了, 生活不再是期待的那样,我才会放过你,不然,”她微微往后侧, 眉目明朗地看着他,“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青闻笑了笑,他呼了口气,伸出手,摸上她的眉眼。
她的眼睛亮亮的,格外有神,像他第一次在面馆里见到的那样。
忽地,他心里一松,担忧的事情缓缓放下。
对视一会,周边寂静得出奇。
倏的,他低下头,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预告地,吻住她的唇。
周阳不由得一惊,心跳得很快。
他吻得很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又像卷席而来的海浪。
周阳如一只飘零的小船只,任他支配夺取。
这个时候,他的含蓄,他的委婉,他的徐徐图之,全然不见。
浅尝辄止不够。
点到即止更是多余。
仅存的一点理智在告诉她,他要的是更多的东西。
与他过往淡然冷静的形象全然不同。
一切都颠覆了。
最后一丝理智涣散之际,周阳用尽全力回应他。
于是,两颗滚烫的心,漂流了半生,终于相遇。
半夜,周阳醒来。近来时间,她常常半夜苏醒。
像往常一样,她动作放得很轻,起身下床拿水喝,刚掀开被子,身旁的人抓住她的手。
她一愣,还未回过头,身后的人先起来了,摸到壁灯打开,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周阳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顾青闻沉默了一会,问:“要喝水?”
“嗯。”
“我下去拿。”
说着,他径直离开她的身体,下了床。
周阳还有些懵。
顾青闻回来时,一只手端着一杯水,一只手拎着一个保温杯。
“水放在柜子旁边,想喝的话直接倒。”
周阳喝了两口水,点点头:“好。”
过了一会,他问她:“睡不着?”
她摇摇头:“不是,就是口渴。”
他笑了笑,不再多问,等她喝完了水,取过她手里的杯子拿到一边柜子上放着。
询问道:“睡觉?”
周阳眨眨眼,怔了一会,说:“好。”
他们面对面而眠,橘黄的灯光下,周阳看着顾青闻,安安静静的,一个字都没有说。
对视了会,顾青闻朝她这边挪了挪位置,他将她拥进怀里:“睡吧,还有几个小时才天亮。”
周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了一声,寻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
良久,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很平稳。
顾青闻松了口气,借着幽微光亮,替她掖掖被角,盯着睡得还算安稳的周阳,他唇角微微一抿,极淡的一个微笑。
-
自这晚过后,周阳一扫之前的阴霾,精神气比之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了不少。
顾青闻见她这样,紧张了一阵子的心终于慢慢放下。
日子暂时回到平日的状态。
无风无浪,还算和谐。
这天中午,周阳约一个朋友出去谈事。不巧朋友来电说临时有事,要晚上才有时间。
对方一直说抱歉,明明有求于人的是自己,朋友这么道歉倒让周阳有些不好意思。她打了个电话给顾青闻,说是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饭。
那边就问:“加班?”
周阳没想瞒他,但是也不想直接说自己去见什么人,想了下,她说:“是之前的一个朋友,好见没见了,她晚上正好有空,我们见一面。”
顾青闻没多问,说:“吃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约定的餐厅位于闹市街的小巷子,周阳本来想选一个比较高档次的,朋友却说,不用了,就以前去过的那家私家酒馆吧。
周阳到的时候,朋友已经到了有些时间了,正和酒馆老板谈得起劲。
氛围太美好,她没上前打扰,在旁边等了会,待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才上前。
酒馆虽然是主营酒类,但一些下酒的小菜却做得很是精致。
两人都不会喝酒,只点了老板自酿的杨梅酒,小菜倒是点了很多。
吃了一会,周阳问:“阿良,这些资料和证据可以判她多少罪?”
朋友叫温良,是周阳的大学朋友,读法学专业,现在一家企业做法律顾问。她们在一次家教兼职时认识,关系不好不坏。
大三那年,温良家里出了点事,需要一笔钱,周阳当时二话不说就拿了二十万给她。
后来大四,周阳捅伤徐风林,紧急之下,也是温良帮忙解决的。
许是两人之间都见过彼此最脆弱的一面,她们的关系算不上多亲密,但是要是对方有什么事,却是可以随叫随到到的类型。
这些年,她和温良一直没什么联系,周思容那边也不知道周阳有这么一个朋友存在。
周阳时常觉得温良是另一面的自己。
她们同处泥沼,她苦苦挣扎,终年不得其解;
温良却是一株挺拔的野百合一般,任凭风吹雨打,她自永不低头。
温良抿了口温热的杨梅酒,说:“可以是可以。”
话里有话,周阳不得不看了她一眼,说:“是不是还有其他问题。”
“嗯……”温良沉吟半晌,拿过她手里的资料,放在一旁,说,“这些资料最多判她十年。”
在预料之内,周阳说:“够了。”
对面的温良浅浅一笑:“周阳,你还是学不会快刀斩乱麻。”
当年,徐风林一事,周阳想尽各种办法压下,不让周思容那边得到一丁点信息。温良就曾说过,事情压下去只能缓解一时,如果要长久地解决,还是要从根源上处理问题。
时间证明温良说的全然在理。
周阳想了想,说:“你是有其他办法?”
“不是我有其他办法。”
“什么意思?”周阳疑惑。
温良笑了下:“在你因为这件事找到我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找到我。”
手指一紧,周阳不由得一慌:“谁?”
“你的奶奶,还有顾青闻。”
周阳的眉眼皱得紧紧的,她声音有些嘶哑:“怎么会?”
温良起身,饶了半个圈,走到她旁边,蹲下。
她捏着周阳的手:“你当年拿了二十万借我,第二天你奶奶就找上我,她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之后帮我解决了家里的事,并拜托我要一直和你做朋友。”
周阳手微微颤抖。
“周阳,”温良叫了她一声。
她偏过脸,看着温良,后者笑了下,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一个月前,你的奶奶找到我,拿走了这些资料,并找到了南城有名的律师团,她说十年对于许世佳太短了,她要她一辈子都走不出监狱的大门。”
随着温良的话,周阳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的心狂乱地跳着。
温良又说:“顾青闻那边认识了一位检察官,去年那位检察官在调查海湾城一些有问题的房产。许世佳名下有两栋别墅的资金来源不清,她们正在收集更多的证据。”
周阳看着温良,灯下,她的眼里略有湿意。
温良抱住她:“这件事你别管了,让她们去处理。这一次,我们把问题一次性都解决了,永绝后患。”
周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酒馆的,当她站在街上,晚风吹来,冰冰凉凉的,她猛然惊醒。
十二月的临城,气温还不太低,真正的冬天要再等一个礼拜才会到来。
不过晚上的时候,温度相对白天低一些。她外面只穿了一件针织衫,刚出来时还不觉得冷,站了一会,在酒馆内储存的热意消散去,她感到了一股寒意。
周阳打了个寒颤。
她还是没让顾青闻来接自己,同时也让温良不要告诉周思容和顾青闻今晚两个人见面的事。
她们瞒着她私下进行,不让她知道这些事,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周阳特地绕道中山路,沿着镇海路一路直下,穿过热闹非凡的商业街,她一路走到了思北路。
回首一看,繁华夜景在她身后慢慢远去。
热闹不过过眼浮华,一切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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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临城的冬天来了。
它是突然来的,前一天还是大热天,中午大家都穿着短袖。夜幕降临,忽然狂风大作,气温一下子迅速降低。次日,外面的温度不再适合穿短袖,大家都换上了冬衣。
周阳穿了件短款羽绒服,裹了条墨绿色围巾,由着顾青闻帮她拾掇。
他笑道:“可以了。”
周阳低头看了看,说:“你记得也穿羽绒服,里面套件毛衣,到了办公室再脱。”
驱车到周阳公司楼下,顾青闻说:“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事。”
周阳打开车门的动作一顿,不过也是一下子,她恢复常态,朝他笑着:“好,待会得到老板允许了,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昨天夜里,顾青闻忽然说让她接下来申请在家办公,为期一个月。
问他为什么,他没多说,只是解释今天冬天气温不太正常;又说她不是梦想着冬天去鼓浪屿上生活一段时间吗,齐远那处宅子要空出一段时间,正好她过去办公。
他不多说,周阳有默契地不多问,只说她试试看看能不能通过申请。
周阳磨蹭了一上午,把工作都处理完,甚至把办公室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实在无事可做了,她开始为要申请一个月在家办公一事打草稿。
她们部门不像其他部门的年末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相反,越接近年末,她们越清闲,反而在次年的三月份至五月份才是她们部门最忙的时候。
所以周阳琢磨了一番措辞,前后润色了好几次,最后才发送出去。
等待答复的时候,她忐忑了许久。
不过好在,北京的老板对此没什么意见,让她处理好平时的工作即可,工作上有任何问题随时电话联系。
她第一时间把这件事转达给顾青闻。
那边像是早已预料到:“那好,这两天收拾收拾,我们后天就上岛。”
“你和我去吗?”
那端沉默了下,好一会才说:“有个朋友会陪你去。”
她问他是哪位朋友,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周阳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要把她送到岛上去,不过如温良所言,这次她也想一次性把事情解决。
既然奶奶和顾青闻都不想她本人参与其中,那么她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结束了通话,周阳站在窗户前沉默了许久,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泛黄了,照片上的人笑得很淡,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是28岁的周季安。
那一年她出差路过南城,周思容让她留下住一天,盛情难却之下,她改变行程了,留了一天。
这张照片是周思容无意拍下,后来周阳从书房里翻到的。
28岁的周季安是什么样的呢?
周阳不得而知,只知道母亲整日早出晚归。
而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36岁那年。
现在,周阳处在28岁的巨大十字路口。
是彻底往前走,还是与过去纠缠不清,时间不给她过多的犹豫。
周阳想,如果母亲还在,她会怎么选择。
按照母亲一贯的强硬风格,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她朝前,只会是前一种。
周阳将照片合进书本,一并收到电脑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