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过离开顾青闻吗?
周阳被问得心一惊, 她捏着纸杯,半晌抚平边角的褶皱,故作淡定地喝了两口水。
宋瑶把她的这些细节看在眼里, 她轻声说:“这就是你说的一切都很好吗?”
周阳将纸杯放在一旁, 把名片放到包包的暗格里放好。
她看向宋瑶:“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 知道顾青闻家里的事情后, 我是怎么看他的。”
宋瑶嗯了声。
周阳却低下头:“其实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周阳摩挲了下手指:“那刚才你为什么问我想过离开他吗,我想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本质是一样的。”
宋瑶轻轻地叹了口气, 反而说了另外一件事。
“当初我堂姐的事情后,家里人的态度截然相反, 但是我姐姐始终觉得她没有错,甚至她在感情一事上不会因为发生过那样的事, 就低人一等。”
周阳说:“可是她身边的人不这么认为。”
她应得太直白了, 以至于宋瑶懵了一会才说:“是, 一天晚上我堂姐出去和几个较好的朋友相聚, 回来的时候,我叔叔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 说了句为什么还不从上次的事情中吸取教训, 为什么还在晚上出去和别人喝酒。”
宋瑶顿了好半晌,才说:“两个月后,我姐姐自杀了。”
自杀几乎是部分受到性侵害的女孩会选择的一条路,这其中牵涉的理由很多。
受害者心理压力过大, 无法自恃;
周边人异样的眼光, 社会对受害者的苛刻对待;
还有来自亲人的不解、质问与苛责。
周阳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你知道当初事情发生后我为什么隐瞒了所有人吗,包括我的母亲。”
宋瑶看着她。
周阳的喉咙一点一点的发酸:“因为一旦说出去,我的母亲在日后的生活中对我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一句话会不会点燃我的敏感点。而且,我母亲所在的那个村庄,发生这种事情,最后的解决方式无非不是以结婚告结。这是我和她都无法接受的一个结局。她好不容从大山里走出来,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再走回去,更何况是以这样的一个方式。”
宋瑶捏紧了手指。
周阳摸到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掰开:“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初我做的决定对不对,后来我想是对的,我的母亲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女儿发生过那样的事。”
她抬眼看着宋瑶。
“那你呢?”宋瑶反握住她的手,“你想过你自己吗?”
这回,周阳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说道。
“我为自己想过,不然我不会活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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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宋瑶的这场对话,让周阳一下午坐在电脑面前不知何去何从,她机械地处理一封封进来的邮件,公事告一段落后,则是巨大的落寞。
办公桌一旁放着两人在商场买的大衣。
毕竟在人家店里耽误了许久,她们最后一人买了一件冬天的衣服以表歉意。
再过一个月,临城的天气就要冷了。
周阳转过椅子,面对着身后的落地窗。远处高楼大厦,冰冷地落在她眼里。
更远的一点是什么呢?她望着玻璃窗,陷入良久的沉思。
晚上,顾青闻来接她下班。
听到他说要去八市买螃蟹,她不禁笑了。
“怎么突然想去八市了?”
顾青闻说: “不算突然,你不是说最近天气有点热,今晚回去煮熟地炖螃蟹。”
近期临城的天气变幻无常,她确实提过这件事。
快冬天了,不到六点天便黑沉沉压了下来。他也忙了一天,周阳不想他再跑那么远,提议说:“就在小区的菜市场买吧。”
顾青闻却不大赞同她:“那边的摆了一天不新鲜,八市人流量大,能买到比较新鲜的。”
周阳笑道:“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跑那么远,你工作了一天会不会累?”
他倒自然答到:“那就晚上早点睡。”
看来他今晚是去定了。
周阳不再说什么。
不得不说,夜晚下的八市不比白天消停,异常地热闹。两人从开禾路口正门口进,附近正好是公交车站和BRT站,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顾青闻牵着她的手,避开人群,轻巧地往里处走。
怕周阳肚子饿,顾青闻转到一家有名的面包店,给她买了一块肉松面包。
他说:“先填填肚子。”
周阳笑他:“你还挺会安排的。”
他坦诚应下:“当然,下班了直接把你带过来,得把你的情绪照顾好。”
她眉毛一扬:“担心我闹情绪?”
“你不会,”他拧开水瓶,递给她。
周阳抿唇。
面包店周围都是一些小吃店和小吃摊,店面拥挤,摊位的位置更是只有一小块。
有些人就着摆置的低矮桌子,吃着汤面,吃得满头大汗也足够乐呵自在;一些人就像周阳和顾青闻,站着一边边说话边吃,倒也惬意。
周阳不禁想起以前的一些老电视剧,剧里的主角们都喜欢到一些不起眼,甚至有些简陋的地方吃饭、谈事情。
每到了这种时候,周阳总觉得这些场景格外的生活化。
后来,电视剧市场日新月异,这种最接近寻常百姓的生活化场景不怎么看得到了,与此同时多出了一些高大上,与主角身份背景格格不入的样板房。
人在落寞的时候,总是格外怀旧。
后来,她随着顾青闻沿着长长的窄街,买她们今晚所需要的食材。她的心绪一点一点地静了下来。
中午许世佳带给她的冲击,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
周阳不禁产生了一个念头,顾青闻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会突发性地带她来这里。
毕竟他做什么决定,哪怕是一件小事,只要跟她有关,都会提前告知她,寻得她的意见和时间。
无一例外。
今晚,与之前的相比,倒显得匆忙了些。
买好东西,原路返回。快走到入口的时候,突然,顾青闻瞧到了什么,叫住一旁往四周瞧的周阳。
这趟赶得巧。
两人正好撞上了有人在卖淡水鱼。
摊主刚拉过来的,都是活鱼,很适合来炖鱼汤。
顾青闻买了个鱼头,说:“明天中午回家吃饭。”
等待鱼处理的空隙,周阳实在忍不住了:“你最近不是忙着展销吗?”
听张朝讲,他们院里正在开展一个仪器交流会,其中就有顾青闻所在工作组的几台仪器要参加,最近大家都在忙着仪器的实验测验。
“你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周阳愣了愣:“我是说过,不过你这样两头跑,吃得消吗?”
顾青闻拿过处理好的鱼,护着她,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走。
“现在还不是最忙的时候,”把买的食材放到后备箱,上了车,他解释道,“还适应得过来。”
车上,外面街景五光十色,周阳侧头望着,过了十来分钟,她转头看向顾青闻,盯着他看了许久。
正好前方是十字路口,车子缓缓停下,顾青闻侧过脸同她四目相对。
“怎么了?”
周阳说:“你……”
想问什么呢?
她又犹豫了。
顾青闻却伸过手来,牵住她的,细细地捏来捏去:“怎么,现在这么点小事你就这么担心,那以后结婚有小孩了,你是不是更要担忧我应付得来不来了?”
他很自然地谈到了以后,周阳被他说得一愣,她懵懵的:“小孩吗?”
他握紧了她的手,他手中的温度比她高一些,热源不断从他那里传到了周阳手里。
然后,她听到他说:“关于工作与家庭之间如何取得平衡,我正在预实行中,这一天总会到来,周阳,你得给我预实行的机会,我好调整。”
周阳霎时顿住,过了会,她好似反应了过来,想抽回自己的手,顾青闻却默默握紧。
无声地较劲了会,还是后面的鸣笛声提醒了他们。
顾青闻按了按她的手指,而后放开,掌着方向盘开车。
回到家里,顾青闻把食材放到厨房的流理台上,去卫生间换下了家居服,洗完手和脸,他朝坐在客厅的周阳招了招手。
周阳怔了一会,起身朝他走来。
“你先去洗澡,待会出来再吃一点冰镇木耳。”他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水给她。
周阳喝了两口水,正要说点什么,他先她一步:“我去准备晚餐,你不用过来帮忙,一会好了我会叫你。”
无形中,他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周阳握着杯子在餐厅站了一会,待厨房的抽烟机响了,她恍惚回过神,放下杯子,到卧室找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
卧室的橱柜是内嵌式的,橱柜门推拉开,她和顾青闻的衣服并排排列在一起。
一柜是出门上班的正服,一排是在家穿的休闲衣饰。
衣服整齐有致,分裂清楚,颜色搭配也很有格调。
这些都是顾青闻一个人整理的。
平时里根本不用她插手。
或者说,他也不会给她插手的机会。
他始终会帮她安排好。
这个澡,周阳花了四十分钟的时间,站在淋浴喷洒下,她一遍又一遍地搓着身体上的皮肤。
13岁那一年,她做过同样的事情。
不过那时的沐浴条件要简陋许多,她舀着一瓢又一瓢的井水,往自己身上冲。手更是按着皮肤一遍又一遍地搓。
胸前位置的皮肤薄,甚至被她搓得出现了血点,她都感不到一点疼。
她只有一个念头,要洗干净点,再洗干净点。
稍微一停下来,一股令人窒息的触感又向她袭来,使她浑身发颤。
那天她洗了将近两个小时。
洗得皮肤都出现了褶皱。
晚上,外婆和舅妈忙完农务回来,见储存的食用井水没了,再看肥皂都缩小了一圈,又见外面栏杆上,她的衣服正湿哒哒地滴着水。
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骂她败家,不会赚钱只会浪费钱。
那天晚上,她被罚不能吃饭。
往事寥寥如烟,岁月长河浩浩,她并没有长进多少。
吃饭的时候,顾青闻摸了摸她的手,冰凉得刚跟冰窖一样。他默了默,舀了一碗熟地螃蟹汤。
“先喝一点汤。”
接着,他又着手添饭,布菜。
两人默默吃饭。
往常,两人用餐时,虽然都知道食不言寝不语,但多多少少会说点话。
今晚谁也没起头开话题。
寂静的时间是漫长的,这段饭吃得尤为的久。
久到周阳觉得,他们是在数米粒进食,才会吃得这么慢。
饭后,照旧地周阳擦饭桌,顾青闻洗碗收拾厨房。
擦好饭桌,顾青闻还在厨房忙碌,周阳闲着也是闲着,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她干脆到浴室接了水开始擦地板。
她从阳台擦起,然后是客厅,再是两个房间和书房,最后是餐厅。
餐厅是吃饭的地方,地板会相对油一些,她重新换了水,倒了一点洗衣粉。
以前在家时,家务事方面她最喜擦地板。周思容不让她做,说有专门打扫地板的机器,让她到一旁玩去。她难得不听周思容的话,自顾自地接水拿拖把。
至于为什么喜欢擦地板,她想,大概这是她能想到扫去脏东西的最简单的办法。
一桶水便能洗去一地的污渍与灰尘,轻松又简单。
她这边擦好地板,那边顾青闻也收拾好了厨房的事务。他走到她身旁,拿过拖把,洗干净,转头去擦厨房的地板。
周阳无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会,收拾好了一切,两人坐在客厅。周阳膝盖上放着一个抱枕,抱枕上平放着她的kindle,她过几秒点一下屏幕;一旁的顾青闻则靠着沙发背,在看经济新闻。
两人各看各的,谁也没出声,互不干扰。
单看这一幕,倒挺和谐的。
时间悠悠而过,到了九点,周阳像是想起了什么,戳了戳顾青闻的手臂。
他的目光从电视机屏幕中移开,看向她。
“你要洗澡了。”她说。
顾青闻一怔,半晌笑道:“好。”
他起身。
沙发一下子就轻了许多,周阳感觉有什么在缓缓上升。她顿了下,看向他:“你的衣服在床上。”
她一说,顾青闻的脚步忽地停住,目光幽幽地朝她看来。
他站的位置是拐角的地方,由于他的身体已一半被墙壁挡住,那边没有开灯,使得他的脸一半在明亮处,一半在阴暗处。
是以,他的眼神在半明半灭中,有了那么一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周阳摸了摸抱枕上的kindle,故作淡定。
“刚刚我洗澡的时候顺便把你的衣服也一并找了。”
“哦。”
?
周阳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中,有些呆住。
须臾,她又想,他回个哦字也没什么,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顺便把洗澡时要换的衣服一并找好。
明明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为什么这会她变得慌乱?
很快,顾青闻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的正是周阳帮他找好的换洗衣物。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衣服,再看看顾青闻,后者正笑意深深地朝她投来一眼。
随着浴室哗啦水声响起,周阳把kindle扔在一旁,脸埋进抱枕里。
疏忽了。
她给顾青闻找的衣服,和她身上穿的,是同一套。
意识到这一点,周阳不禁回想起了顾青闻那略有含义的眼神。
他不会误会了吧?
顾青闻出来时,客厅已空无一人,只有挂在墙上的电视机画面还在跳动。
他走过去关掉电视机,用毛巾擦头发,想了下,往卧室走去。
如他所料,周阳在卧室,坐在床沿旁,愣愣的,他进来了一会,她丝毫没有发现,还是他走到她身旁,正要出声叫她,她先一步回过神。
随后,她似被窥探到了秘密一样,迅速拉上了橱柜的门。
顾青闻疑惑:“你……”
他刚说第一个字,她立马说:“没什么。”
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不禁笑道:“你现在有事吗?”
“没有。”
“帮我吹头发。”
他走到卧室外的橱柜,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吹风机。
“可以吗?”他伸出手。
周阳愣愣地接过:“当然。”
他头发不长,剪得中规中矩的,就像他这个人,什么都是合贴的。
周阳帮他吹了不到五分钟,头发就干了。
因为给他吹头发的缘故,她的手有些烫。饶是去阳台洗过一遍,手温还是颇高。
顾青闻拉过她的手。
皮肤相接,两人之间的温差再明显不过。
“周阳,”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眼,转眼就望进他温温笑意的眼睛。
“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要这样过,”他低低说着,“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处理家务。”
周阳想,他一定是知道今天中午的事了。
他始终凝视着她,她无力接助,就要低下头,却被他抬起下巴。
俩俩相望,他笑了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很浅尝辄止的一个吻。
而后,他和她额头相抵。
“周阳,许世佳的事情我来解决,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来找你。”
直觉果然是对的,他都知道。周阳声音微哑:“我……”
他缓声问她:“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过以后吗?”
周阳眼底涌起一股热潮。
她当然想过。
平静而温暖的生活,是她寻求已久的。而他恰好是这个追求里最合适的一个人。
她恐怕很难再遇到这么契合的一个人。
她点点头:“我想过的,顾青闻,我想过我们的以后,真的。”
她说得磕磕盼盼,十分艰难,可这确实是她心底里最真实的话。
听到她这么讲,他似乎很满意。
他抱住她,声音徐徐:
“周阳,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和你之间,在决定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我已经考虑好了以后的一切,除非有一天,你对我的感情不再,生活平静得你再也没有激情下去,我才会同意你离开我。但是在这之前,你不要因为任何外部因素,想要离开我。如果你有,早点取消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