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把头温顺地靠在乔屿肩上,两只手揪住他的袖子,“带我走。”
无限的温存与依恋,全在这个大胆的动作里。因为来得太突然,哪怕是乔屿这样的花花公子,当下也没反应过来。
乔屿胳膊先是高高抬起,愣了一下后才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背,“哎哟,怎么了小姑娘,我这不是来了吗?现在就带你走。”
又捏了捏他的后颈。
被触碰到的地方通了电,安宁觉得,脚踝都麻了。
静静靠了好一会儿,他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想跟乔屿说话,谁知目光却直直撞上门口的人。
韩岩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看着他们。因为背着光,他表情模糊不清。
一间卧室,三个人,莫名的安静。
安宁脸一红,十指松开了。
乔屿回头看了一眼韩岩,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但没说话,而后回头揉了揉安宁的头发,“走吧,别落东西。”
安宁乖巧地嗯了一声,开始一件件地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全程没好意思看房子主人的反应,更没敢碰什么东西。
已经是凌晨12点半,整栋楼悄静无声,大半住户早已入梦。
韩岩破天荒送他们下楼。
外面很冷。
乔屿是开自己车来的,就停在楼前。走之前他拍拍韩岩的胳膊:“你的车还在酒吧停车场,我跟经理嘱咐过了,明儿记得自己开回来。”
然后就钻进了驾驶座。
安宁本来已经跟着走到车边了,开门前又停住片刻,随后转身走到韩岩面前,微仰起头,“那个,今晚打扰你了。”
声音还是不大。
黯淡的月光下,韩岩眼底有两片淡青色阴影,胡茬也冒出头来。
“我没有名字吗。”他说。
“嗯?”安宁大概没想到他会开口说话,怔了一下。
“是我没有名字,”韩岩看着他,“还是你不记得我的名字。”
“我……”
安宁自悔失言,有些内疚地抿了抿唇:“我记得的,你叫韩岩。”
周遭寂寂,落叶无声。
安宁讷讷地站了片刻后,小声说:“再见,韩岩。”
韩岩没说再见,只说:“你走吧。”
你走吧。
—
雷克萨斯的车型又宽又高,安宁一坐上去乔屿就给他系安全带,又把他的座椅调整了一下角度。在此过程中,乔屿身上的古龙水味有些冲鼻,安宁不舒服,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跟我还躲什么,系好了咱出发。”乔屿的语气永远都那么轻松,半真半假地调侃,“要不要去我家?”
“你家?”安宁身体一僵,两只手抓住胸前的安全带。
明明已经在心里完全地接受了这个人,但他们一没确定关系,二才刚刚见面,直接就去对方家过夜,进展会不会太快了?
他不是什么保守的人,但似乎也并不惯于如此。
他想了想,敛眸问:“你希望我去吗?”
在感情关系里他总是充当顺从的角色。如果阿文说希望,他应该没有办法拒绝。
乔屿笑了:“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希望你去吗,重点是你自己想不想去。”
想去吗?
安宁在心里问自己。
明明得到那个吻时他是那么渴望更进一步,不知为什么,睁开眼见到人,反而犹豫了。
或许真的是想象中的就是最美好的。
他不说话了。沉默很多时候就代表着一种态度,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跟韩岩学的。
乔屿玩世不恭地耸了耸肩,发动车子放起音乐:“行了,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周末再约你。”
安宁松了口气。
“嗯。”他点点头,眼眸微垂,忽然捕捉到后视镜里的一个身影。
是韩岩。他竟然一直没走,就那么站在单元楼前看着他们。地上的影子颀长,无论风怎样吹都纹丝不动。
他为什么不走?
安宁慢慢扭头,迷茫地看向乔屿。
正在开车的乔屿分神瞥他:“怎么了?”
“他怎么不进去?”安宁问。
“谁?”
“韩岩。”
乔屿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后视镜,哑口无言半晌方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
从那晚起,社交软件的两个号不再有交流。
不是安宁主动放弃的。他改不掉旧习惯,以Ning的身份给阿文发过几次消息,但都没有收到回音。等乔屿带他出去看电影吃饭的时候他询问原因,乔屿解释说两边回消息太麻烦,以后用微信就行。
安宁放不下,偷偷在网上找店,将两人的聊天记录做成了定制书,铜纸覆膜,很大一本。
但安宁没告诉乔屿,怕他觉得自己矫情。
乔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这些陷在感情里的小心思容忍度很低。说得简单点,他不喜欢搞这一套。闲得无聊时他会叫安宁出来见面,心情好会给安宁买东西,很少吃安宁做的饭,大部分时候都要去高级餐厅。
他的恋爱是有一套既定模式的,可能有些人会钟意这种标准模式,但安宁更注重细节。安宁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很真,比起千元一套的寿司宴更喜欢自己烤的披萨,比起名牌手表更钟意游乐园卖的玩偶挂件。
不过比起能跟乔屿在一起,这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安宁不是想改变乔屿,只是觉得奇怪,乔屿跟从前的阿文,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个想法刚出现时,他觉得很荒谬。因为提起之前他们聊过的大部分事乔屿都对答如流,只有少部分时间久了不记得。乔屿甚至当着他的面登过那个号,虽然只是为了改一个更有型的新头像。
尽管如此,随着时间的拉长,安宁还是发现了矛盾之处。乔屿健谈多金,自我感觉良好,跟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是个绝对外放的绩优股。但从前的阿文话少又毒舌,处事稳重端肃,交友慢热谨慎,是块需要人细心发掘才能见其光彩的璞玉。
渐渐的,安宁有了一种错乱感,时间长了甚至开始怀疑,以前的阿文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当中。
幸好还有一本整理好的书,铅印工整,记录着他们之前的点点滴滴。
他抱紧了那份聊天记录,夜夜温习,提醒自己珍惜如今的一切。
正因如此,乔屿迟迟不与他确立关系他也不恼。他想,郑重一些才是对的,才符合阿文的处事风格。
今天周五,他们本来约好了下班后一起吃饭,但安宁临时被留下来加班,计划只能取消。
突然空出一晚的时间,乔屿当然不会一个人老老实实回家打游戏。他给韩岩打电话,本来以为韩岩百分之百在当加班的老黄牛,没想到,电话那头却是酒吧的轰鸣。
十点乔屿赶到酒吧,韩岩已经醉了五六成,领带扯得快要脱出脖子。
“我操,什么情况啊你这是。”乔屿朝酒保招了招手,“他什么时候来的?”
酒保边擦杯子边应:“八点多就来了,场子还在做清洁呢。从来也没见韩哥这么积极过,来了就要酒喝,包都扔了。”
说着便从吧台内抽出一个公文包:“你瞧,我怕人家给他把电脑顺走,眼巴巴看着。”
乔屿笑着抽出一张小费,“够意思。”
酒保接过去,喜上眉梢地给他拿了个空杯子。乔屿没立刻要酒,一屁股坐到韩岩身边,胳膊搭在他肩头,“熏死我了,喝多少啊这是……”
韩岩半醉半醒地撑起上半身,“你来晚了。”
“嘿,还我来晚了,”乔屿直乐,“怎么着,我自罚三杯?”
相比平时,韩岩显得动作迟缓。他把那只空酒杯移过来,招手让酒保倒威士忌。
乔屿连忙把杯一捂,摆摆手让酒保走开,“得了得了我逗你的,都喝成这样了还喝,肝不要了还是命不要了?聊聊吧。”
他今晚不是来喝酒的。
西裤里照例有烟,韩岩抽出一支,点了三次火才点着,“聊什么?”
两人面前有两只酒杯,一只装酒,一只磕烟灰。
乔屿笑了笑,先是不说话,只拿起那只装酒的杯子轻轻摇晃。
“有话就说。”韩岩的脸隐在烟雾中。
乔屿仍是笑,摸过吧台的烟盒抽了支出来,咬在嘴里,凑到韩岩的烟头上点火。
他们读书的时候老这样,觉得酷,烟头对烟头点,不爱用打火机。
“你跟安宁没联系吧。”
韩岩手一顿,静静坐了片刻才接着抽,“没有。”
“那就好。”乔屿抖了抖烟灰,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往旁边吹了口烟,“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感觉安宁挺不错的,模样好性格也不错,想跟他再进一步。不过你是我哥们儿,你喜欢的人我肯定不碰,所以先问问你意见。”
他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那晚韩岩叫他过去,前因后果聊得很清楚,但未来的事谁也没办法预知,当时也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
乔屿本来是想,先跟安宁相处着,如果合不来,拖一拖也就算了。可没想到安宁不仅长相是他的菜,性格更是万里挑一的好。说句实在话,这种送到嘴边的好菜没有不吃的道理。
之所以这么久不动安宁,主要还是顾忌韩岩。今天两人把话说开,只要韩岩愿意放弃,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说完就看着韩岩,静静等韩岩表态。
电子乐震耳欲聋,身边无数男男女女挤来挤去。韩岩还是老样子,不说话,手里的烟都快燃尽了还是一径沉默着。
乔屿踢了他一脚:“行不行给句话。”
高脚凳咣当一响。
韩岩眉头深蹙,终于开口:“他是人,不是东西。”
“嗯?”
“他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我左右不了,你也不用说得像是我让给你。”
话说到这里,也不用再继续。
乔屿跟不认识似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我发现跟你一比,我他妈显得格局特别小。”
韩岩饮酒过甚,到后来酒保都来拦。
不一会儿,乔屿电话响了,是安宁。
“你在哪儿。”
“我啊,”他看了醉得愈发厉害的韩岩一眼,“我在酒吧喝酒呢,跟韩岩,你下班了?”
“嗯,提前弄完了。”安宁那边很安静,“今晚还见吗?”
现在还不算太晚,他们也不是没试过去看晚场电影。
乔屿看了看表,本来想说算了,改明天也行,扭头看了眼韩岩,想起刚才他们那番对话,又觉得夜长梦多,不如今天把关系定下来。
不管怎么说,韩岩其实已经把意思表达清楚了:他尊重安宁的选择,不会阻止其他人跟安宁在一起。
不知道该说是大度还是轴。
“我不能开车,你过来找我吧。”他对安宁说,“咱俩一起打车走。”
没说走去哪儿。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好的,我现在过去。”
二十多分钟后,安宁到了,韩岩已经醉得近乎不省人事。
安宁显然没怎么来过这种场合,从头发丝到脚都显得局促。他一路侧着身挤到吧台,第一眼只看见了乔屿。
“好多人。”他勉强笑了笑。
乔屿示意酒保拿外套,“外面没雨了吧。”
来的时候在飘小雨。
“还有一点儿,”安宁说,“不过我带了伞。”
“干脆去我家吧,我家有投影仪,能看电影。”
当然不止是看电影,彼此心照不宣。
说话间乔屿已经穿好大衣,理好衣服抬头一看,安宁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屿也就不说话,耐心等着。
半晌后安宁终于说:“那走吧。”
乔屿马上笑出来,拧了一下他的脸:“等我一下。”
安宁不明所以。
只见乔屿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钱,递给刚才那个酒保,然后朝旁边微抬下颌,“一会儿你在楼上开个房,找人把他扶上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酒吧里光线很暗,进来这么久,安宁才注意到吧台上伏着一个人。
“放心吧,”酒保笑着接过钱,“我一定照顾好韩哥。”
安宁张了张嘴,看向乔屿,诧异地问:“是韩岩?”
接着不等乔屿回答就走到近处,小心翼翼地从侧面观察。
真的是韩岩,他认得这一头短发。
怎么醉成这样?
他轻轻拍了拍韩岩的肩:“韩岩、韩岩,还好吗?”
韩岩低闷地应了一声,缓缓地侧过身,露出大半张脸。醉酒的人脸色都不会好,有的发白,有的发红,韩岩是发红,额角还沁汗,青筋从太阳穴一路显至鬓侧。
安宁扭头问乔屿:“他没事吧?”
乔屿反常地并不怎么关心韩岩,“喝多了而已,能有什么事,过会儿酒保就会把他扶楼上去。”
安宁木讷地点点头,转头又去看韩岩。
在他的印象中,韩岩是个不苟言笑、情绪沉稳的人。这样的一个人,什么事会让他喝这么多酒?
何必呢。
回想起来,韩岩其实对他不错,下雨时收留过他,半夜去公园接过他,他跟乔屿走的时候……走的时候送过他。
“走吧。”乔屿说。
安宁嗯了一声,跟随乔屿往门口走。
韩岩却似乎有所察觉,睁开眼睛,上半身伏着自己右臂,吧台上的左手动了动。
刚走出一小段距离的安宁还是不放心,回头又看向吧台,恰好见到一个动作——
笃、笃、笃。
骨节分明的左手五指微屈,食指在木质台面敲了三下。
等一等。
刹那间犹如过电,安宁浑身一颤,整个人定在原地,直到乔屿搂住他的肩,“又怎么了?”
是巧合吗?
他怔怔转头,木愣愣望着乔屿,仔仔细细打量这张脸。
“嗯?”乔屿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到底怎么了?”
是啊,到底怎么了。
是他,或者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