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两意【完结番外】>第9章 暗伤

  窗帘拉开了,光线很亮,热烘烘的,照进客厅里以米色为主的家具上。

  沙发、餐桌椅、柜子,都是白离亲手设计定制的,还有各种摆件,也都是白离从各种地方淘回来的。他曾经用心布置这个地方,也曾经无数次想象在这里和闻君何携手终老。

  他甚至不喜欢家具上出现太多棱角,因此很多都设计了圆润的弧度。只因为他担心“闻君何老了之后磕碰一下就麻烦了”。

  曾经那样在意闻君何的白离,此刻在说分手。

  “宋昕回来了,”白离一开口声音很低,一如他的姿态,也放得很低,“无论从家世、性格还是其他的什么,我都和他差得很远。这些我都知道了。”

  是啊,都知道了。以前也知道,只是不肯认输,只是对感情还有期待。

  白离顿了顿,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但真到了撕开裂口这一步,依然觉得难堪和难过。

  “你们肯定是要在一起的。我也想给自己留点面子,主动离开,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会辞职,很快会离开平洲,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他没抬头,闻君何的视线冰冷强硬,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横在他面前,要看看他到底还能说出什么来。

  空气静了片刻,白离怕自己勇气用完,一鼓作气:“我们在一起八年了,我脾气不好,又爱吃醋,我知道你早就腻了……所以想着,在你赶我走之前,我自己先走吧。”

  “就是你不要我了,我跟谁也这么说。”

  随后白离又重复一句:“是你不想要我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白离敛了周身气息,如同等待着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半晌之后,闻君何冷笑一声:“你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要分手,还要特意强调是我不要你了,白离,你这么替我考虑,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这话没留情面,也在意料之中。

  闻君何想做的不想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也没人管得了。就算本来他有这个意思,他提出来可以,换成别人主动来说,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白离了解他,也知道自己在以卵击石。但他等不了了。

  “我从一开始追你,大学在一起四年,毕业后又共同生活了四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坐在这里和你谈这些。”白离露出个苦笑,”我知道,没有我愿不愿意,只有你说行不行。“

  “这八年里,一直都是这样。”

  “你的父母、朋友,身边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你的圈子我融不进去,我的圈子你不屑进来。其实我早就该想到,我们长久不了。可我偏不认输,我认定的人,我愿意做的事,我不抱怨,我有信心。”

  “但我现在……”

  话说了一半卡在喉咙里。就算他们已经矛盾重重,冲突不断,在不断重复着失望和心伤的相处岁月里,白离已经做好了决定。但真要走到最后一步,仍像把身上的某些血肉生生剥下来那样疼。

  闻君何就像一片纹身,刻在白离的肌骨里,渐渐渗进血液。但能怎么办呢?

  刮骨再疼,也得疗伤。

  “我现在……不确定这样下去会不会有结果,不确定认定的人认定的事,是不是对我也同样坚定。”

  白离抬起头,对上闻君何的视线,有些无力地说:“这个答案你知道。”

  这次闻君何没有怒目而视,周身暴涨的气息收了。他面目平静,好像也在思考白离的话,看不出喜怒,也久久不给白离结果。

  因为他无话可说,因为白离说的都是真的。

  “我父母年龄大了,他们对我有期待,有要求,我不能只顾着自己。”白离说,“就像你父母对你有期待一样,我们……最终都是要回归家庭的。”

  “家庭?”闻君何语气沉沉,“你和别人组成家庭,这就是你的期待,也是你父母的期待?”

  白离直视着他,这次没有躲开对方视线,很直白地回复:“是。”

  闻君何眼神暗了暗。

  他们在双方父母的问题上是有暗伤的。

  白离老家在一个南方小城。白家二老都是高中老师,如今已经退休,生活简单。他们目前最关心的事,就是白离的终身大事。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白离父母并不知情。白离没说,因为毕竟家境悬殊太大,他想先沉一沉再说。工作之后,父母就开始变相催婚了。他们知道白离性取向,也明白这条路艰难,但并不反对,只是希望自己儿子能找到个知冷知热的人,平安无事度过一生。

  每年进了腊月,公司就比较清闲了,赵览会提前给白离放假,让他回家多陪陪父母。但闻君何总是不愿意,为此白离一般都会在平洲待到腊月底才回家。他们一直分开过年,各回各家,白离在家是可以待到过了元宵节再回来的。

  有一年回家,父母给白离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哥,他刚开始没在意,只当是自家亲戚,陪着游玩了好几天。

  闻君何打来视频的时候,白离正和表哥逛商场。

  过了年初三,闻君何就开始工作了,忙得不可开交,无休止的应酬、谈判和忙碌,让他心情很差,回家又要面对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温度的环境,他的不耐已经达到极点。

  视频里面是白离笑容灿烂的脸,还有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和白离很亲密靠在一起。闻君何当即就摔了电话。

  白离立刻买机票飞回了平洲,闻君何跟他大吵一架,闹了好几天。白离变着花样哄了他好久,他才罢休。

  本以为这事解释清楚了就过去了。没想到表哥追到平洲来,大概是对白离很满意,在公司拦住白离直接表了白。

  白离当时吓坏了,不是因为来自表白的压力,而是看到了八百年难得一回来接他下班的闻君何那张阴沉的脸。

  闻君何发了大怒,无论白离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回家后,闻君何不肯放过他,将他摁在餐厅、客厅、厨房以及各个地方反复搓弄。闻君何不让他吃饭,只肯喂他点水,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情事。白离最后腿软得站不起来,连哭都发不出声,去厕所都得闻君何抱着去,完全丧失了自理能力,闻君何才肯放过他。

  到了第二天,白离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母打电话,说自己早就有了男朋友,并且感情稳定。同时在闻君何杀人的目光中把表哥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

  后来那位表哥换了个号码打来,调侃道:“小白,我们做不成恋人还是亲戚,你不至于把我电话都拉黑吧!你男朋友控制欲也太强了,你们这样在一起你不觉得憋屈吗?”

  稍微介入他们关系的人都能迅速看出来白离在这段感情中的憋屈。但那又怎么样呢?白离心想,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没什么可委屈的。

  但是委屈这种情绪一旦有了,就算你再怎么强调没事并且努力忽略它,也不会真没事。它会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思维和时间空隙里,只要你稍微遇到点难处,它就会跑出来晃荡,打得人措手不及。

  久了,它便成了实体,切切实实打在你心尖那块软肉上,让人酸痛。

  直到整颗心被它侵透,继而碎裂。

  白离父母不知道儿子谈的对象怎么样,回过味儿来想起儿子火急火燎买机票回平洲的样子,便有点不太放心。白妈妈后来打过几次电话,旁敲侧击问情况,白离都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

  转眼到中秋,白妈妈又打电话来,试探着问:“小白,今年中秋有时间回家吗?”

  “可以啊,妈,我去找老板请假。”白离笑嘻嘻地冲妈妈撒娇,“你和爸爸是不是都想我了?”

  “当然想你,不想你还能想谁。”白妈妈温柔的语调透过话筒传来,像抚慰人心的良药。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临挂电话时,白妈妈才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挑明了意图:“那个……你男朋友,要不要一起来?”

  白离翘起的嘴角缓缓平了下来。他磕巴了一下,和妈妈说:“我不知道他工作忙不忙,我问问他。”

  “哦,那好。”白妈妈没听出来白离的没底气,整个人洋溢着异样的兴奋,“那你们回来的时候和我说,我得好好和你爸准备点咱们这里的特色美食。”

  面对父母的期盼和试探,白离头一次犹豫了。

  他不知道闻君何会不会像他朋友们看不上自己那样,也看不上他的家乡和父母。在这段感情里,他被人看不上他认了,但是父母如果被人看不起,他受不了。

  于是他试探着问闻君何,中秋能不能抽两天时间和他回趟家。

  闻君何有些诧异,皱眉烦躁的状态如同遇到了一个讨厌又不得不应酬的客户,因为他们已经约好了要去海边度假,这件事白离也早就同意。所以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过了一会儿,闻君何回过味儿来:”你父母想见我?“

  白离犹豫着点了点头。

  闻君何以一句“有什么好见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白离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见了雪,也是在那场声势浩大的刺骨极寒里第一次见到了闻君何。

  他裹得像个球一样奔跑在雪地里,那股扑面而来的寒潮冻得他脸上火辣辣的。但他很喜欢。他裹在棉衣里面的安全感和温暖给了他一种反差乐趣,新鲜又好玩。

  在这之后,他不知道还有一种冷可以从里到外把他冻透。

  他后来没再跟闻君何提过一句关于父母的话题。

  他给白妈妈回了电话,说闻君何要出差去外地,装着听不出来妈妈失望的语气,笑着给妈妈说“下一次肯定回去”。

  他也不知道下一次是哪一次。或许永远没有下一次。

  白妈妈像往常一样唠叨了很久,大意就是差不多了就早点安定下来。虽说男人之间不比正常夫妻,但总是有个法律上的认可和正儿八经的结婚仪式,才能显得严肃认真。

  白离挂了电话之后,在楼梯间抽了半包烟。

  那是他第一次生出了“分手”的念头。

  但是那念头太吓人了,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撕心裂肺。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分手”和“委屈”一样,也开始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思维空隙里。

  在最后一根稻草压过来的时候,它们集中反扑,彻底将白离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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