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君屹回调S市继续做云航LNG的手续批得金断觿决,下午三点已经和顶替他的经理完成了交接。

  束君屹揉着额角查阅核对这段时间的交付图纸和计算书,实在不明白项目进度怎么会落下这么多。各个工程分部没有一个赶上的,他得一个一个催。

  “领导?”焦头烂额之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束君屹知道是谁,眼都没抬,淡淡地说:“束某有眼不识泰山,担不起这声‘领导’。”

  “啧,生气啦?”于航碎步挪到束君屹对面,撑着桌面欠身凑到他面前使劲瞧。

  “没,生气谈不上。”

  于航家境富裕,束君屹知道。他并不在意,于航是富是贫,跟他们的感情关系不大。束君屹拿手掌推开挡视线的帅脸,说:“算惊讶吧。所以于总是你父亲?”

  “是。但我进BKD做到专家工程师可是靠的自己,跟老于没关系。”

  于航绕过办公桌,半蹲到束君屹身旁,仰脸看他,说:

  “那件事……那之后,我妈成天警告让我低调低调,我就没提。而且以你的性子,我爸是谁根本不重要,我就算是孤儿,你还是喜欢我,是吧。要不是那个魏建国太招人嫌,我也不想暴露我这尊贵的太子身份。”

  “自恋,”束君屹顺手摸了摸身边那颗毛扎扎的脑袋,“谢谢你还有于总,帮我回来S市。”

  “领导跟这客气呢~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于航顶蹭着束君屹的掌心,“为领导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确实有,”束君屹的心思回到项目上,“咱们这边落下五到六周的进度,结构部门最严重。我一会需要跟秦工开个会,可能需要你负责更多结构。”

  “嗯,没办法,管道和设备的图不出来,结构就没法做。由上而下有两三周时间差,自然我们欠得最多。”于航站起身,啄了下束君屹的额头,“有什么尽管交给我,不然要老公干嘛使。”

  于航哼着小曲出去,门口聚着一堆闻讯而来、欢迎问候“小阎罗”的热心市民。

  “束经理忙着呢!”于航门神似的堵在门口,自作主张替束君屹把门关上了,对着怨念横生的孩儿们说:“束经理不喜欢虚头巴脑的寒暄慰问,回去把工程进度赶上来再说,乖,散了吧。”

  一群人敢怒不敢言,蔫蔫儿地散了。

  毕竟于航是正宫夫人,众所周知。再加上今天魏建国突然被停职,传言当时在场的除了魏建国,只有大老板、于航、束君屹,十分神秘,十分轰动。虽然于航撇清了关系,大家对于航的身世还是产生了一些怀疑。

  ***

  束君屹轮番找了各部门组长,了解到图出不来,大多是因为缺少客户该给的信息。于是马不停蹄地跟客户负责人联系,将列出的“所需信息清单”发过去,并从高到低,用红橙蓝标注了紧急等级。

  打完最后一通视频电话,整理好邮件,于航找来了会议室。

  “你看看几点了。”来人气势汹汹,举着腕表,“落下的进度哪能一下午就赶上,太激进了,下班下班!”

  六点四十五,这层楼都是会议室,已经没有人了。落地窗恰到好处地映着刚刚入夜的霓虹,同时隔绝了下班高峰的喧闹。

  “还剩两个邮件,我回一下……”

  啪,于航给他盖上了笔记本。

  敏锐的感应灯熄了又亮,连带着走廊的照明灯也一起识趣地亮起来。

  “明天回,工作这么拼,”于航一手压着电脑盖,一手似不经意地掠过束君屹的耳垂,落在他肩颈。

  束君屹闪避不急,耳边是于航磁性的气音:“是不是昨晚不够累啊。”

  ***

  “你不用去陪陪叔叔阿姨吗?”

  于航和束君屹一同回家,因为太晚,两人去了小区门口的黄鱼面铺。

  “老于带着夫人去江堤看夜景了,我当什么灯泡。”于航伸手拿辣椒酱,被束君屹轻拍手背,又默默收回去——清淡饮食。

  “太子跟着我吃这个是不是太委屈了?”束君屹额外要了份蹄花汤。

  “没完了是吧。”于航拿筷头虚虚指他,以示警告,又看了眼炖得软糯的猪蹄:“没见你吃过,怎么突然要了这个?”

  束君屹推到他面前:“吃什么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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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日,束君屹一头埋在云海追赶进度,各部门也跟着加班加点忙碌起来。

  “束经理效率高是高,但……”齐一明趁着放水的空档,跟章和翔嘀咕:“好累啊,‘小阎罗’还是那个‘小阎罗’。”

  “没办法,赶完下一个交付节点,应该能好一些。”章和翔洗完手,扯了张纸巾擦镜片,“好歹现在忙着干正事,之前天天忙忙叨叨,尽跟别的组扯皮,也不轻松。”

  “也是,想想赶完节点的奖金,忍了。不过,”忙到双眼血丝也不碍着齐一明八卦的嘴,他撞了撞章和翔的侧臂,“小阎罗上班精力这么好,是不是于哥不行啊……”

  “说谁不行!”当事人一脚踢开隔间门板,一掌削过造谣传谣者的发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那是心疼老婆!”

  “靠,于哥你洗手了吗就拍我头!我要跟束经理告状!”

  束经理没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

  他跟暂代魏建国之职的王般般汇报进展,后者骤然代理整个S市分部的总裁,不比他轻松多少。坐在办公室,借着宽大实木桌的遮挡,高跟鞋都悄悄脱了

  ——脚疼。

  束君屹走出总裁办,收到前台的信息,有位姓钱的女士在会客室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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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斜对面的西餐厅,午后的营业时间会短暂变成咖啡馆,橱柜里考究地排列着各式甜品。

  钱进隔着两杯拿铁的热气,看了会束君屹,开口道:“小束啊,这些年还好吗?”

  束君屹有些紧张。他双手搭在膝头,礼貌地笑了一下,“挺好的,谢谢阿姨关心。”

  “你母亲,还好吗?”

  束君屹原本垂下的眸子复又抬起,听见钱进说:“听说她病了……”

  “已经好多了,快要好了。”

  “噢,那就好那就好……”钱进往杯中搁了块方糖,缓缓搅动,“当年绑匪恶毒,也怪阿姨没掩饰好,害你暴/露……”

  “阿姨,”束君屹轻声打断钱进,“都过去了。那起事件,除了绑匪,怪不得任何人。阿姨不用自责。”

  他实在不想再一遍一遍重播当年的事情,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候,一切都在好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要反复提起。

  “听说你也吃了很多苦,为了给母亲治病、为了完成学业,”钱进机械地又搁了块糖,还在低头搅,“我后来想要联系你们,给你们补偿,但,但是联系不到。你们搬家了,你妈妈的号码也停了。”

  束君屹隐约听出了钱进的意思,下一秒,对面的人果然抬起头,对他说:“现在有些迟,但阿姨是真心觉得愧对你们家,这些钱,还请你收下。”

  “不用了。我和我妈妈,现在挺好的。”束君屹从没看过狗血肥皂剧的人,也猜到了后续,涩然问道:“阿姨是希望我和于航分开吗?”

  钱进打听过这孩子,大约了解他的性子,却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她明显愣了一下,像是预演的节奏打乱了。

  “小束,阿姨不是古板不讲理的人。年轻人嘛,追求激情追求新鲜。于航这孩子跳脱,想一出是一出,从小就这样。你们两个久别重逢,生出别样的情感,我能理解。阿姨想问问,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阿姨,我们两个都不小了,”束君屹在桌下十指微曲,态度恳切:“既然决定在一起,是真的奔着往后余生去的。”

  “往后余生……你看你们还说自己不是小孩,这说的什么话。你们两个男的,不能结婚不能生子,怎么保证一生啊。”

  “阿姨,结婚只是形式,能领证生子的也可能离婚。仪式感,有自然好,没有也不影响。”

  “那孩子呢?!你爸爸妈妈也同意绝后吗?她不想抱孙子吗?”

  “等她痊愈了,我会跟她讲。我妈妈对我没有……没有那么严格。”

  “那你倒是一身轻。可于航不一样啊,BKD那么大的公司,没上市,就为了像柏克徳一样一代代传下去。你俩在一起……你忍心这样对于航?”

  “我……”束君屹攥紧了双手,“于航如果不愿意,他如果想结婚生子,我随时离开,我会祝福他。”

  “哎,于航现在心心念念都是你,我了解我儿子,他知道真相了对你愧疚得要死,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责任,他都会照顾你到底的。”

  那杯被莫名其妙加满糖的咖啡已经凉了,钱进见束君屹平静的神情变了,接着说:“其实,于航没做错什么啊。当时听说你被绑了,他死活要去见绑匪,要换回来。这孩子多犟你知道,在车上跟司机拉扯,这才出了车祸。要不是那车结实,我……我都不知道这傻孩子还能不能活过来……”

  钱进揭开不愿回想的痛苦记忆,那是她一生最无助无措的时候。丈夫不在身边,独子车祸重伤。

  她流下泪,“这孩子心实,伤了脑袋,浑然不明地只知道念着要找你,不肯乖乖治伤。我没办法,狠心把他带走,换个环境治疗。他明明已经把你忘了,在美国也过得顺当,哪知道……你们又遇上了。”

  “您说……”束君屹双肘撑上桌面,不由倾身,“于航是为了找我出的车祸?”

  “我下车报警,让司机把于航送回家。谁知道司机嘴不严,叫他知道你被绑架的事。那孩子死活要去警局,要跟绑匪换人。司机当然不能听他的,他竟然当街抢方向盘,糊涂东西,就这么出了车祸。救护车赶到的时候,这孩子全身是血,都昏迷了,还在念你名字……”

  “后来做完手术,一睁眼就说要找你,人都站不稳,还非要出去。大吵大闹,昏厥好几次。我实在是……”

  束君屹脸色煞白,他没想到于航的车祸是因为他。

  于航口口声声怪他有事爱憋在心里,他自己不也一样吗。束君屹问过两次车祸的事,他都说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

  “阿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束君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说得很慢,“我和于航……”

  这样还不算相爱不能在一起吗……

  “是我家境不好、不够优秀,所以您不接受吗?我没法变得像您家那么富裕,但我会努力,做得更好,对于航更好。”

  “不是,跟钱没关系。我们家又不缺钱。”钱进不得不承认,束君屹有股让人信赖让人喜爱的气质,他那么诚恳,那么真切,几乎在乞求钱进。

  她有些不忍,但还是说出来:“小束啊,听说你当时伤得重,也没好全,过年那会儿于航没回家,是因为你病了,对吧?退一步讲,阿姨尊重你们的感情,不在乎于家的产业,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这个身体……真的能跟于航相爱到老吗?”

  “他是学生的时候,都能为了你不要命,现在,说句不好听的,你要是先走了,我担心……他熬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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