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君屹拿完报告回北楼,没瞧见于航。问休闲区门口的护士,才得知林欣被一个自称是他同事的人带走了。

  听相貌描述,根本不是于航。

  束君屹心下一沉,问了方向,疾步追过去。于航的电话没接通,经过拐角时,他听见了防火门背后楼梯间的动静。

  于航顾不上追人,又不敢靠近林欣,只能隔着距离轻声重复“没事了阿姨没事的”,胳膊上鲜血直淌。

  他以为林欣被歹人的行为吓到,却不知道,她原本对血就有超出寻常的恐惧,不是晕血,而是单纯的、极其强烈的恐惧。

  因为当年被警察告知束君屹被绑架,林欣随警队一起,亲眼见到胸口中刀、浑身是血的束君屹被抬出来。

  没有哪个母亲可以承受这样残酷骇人的一幕。

  林欣疯了一般跑至担架,哭嚎和嘶喊尽数卡在喉间。她想唤束君屹的名字,想问为什么会这样,想求随行医生救命……

  艰难溢出口的,却只是急促的气音。

  林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柔弱心软,善良顾家。她小时候乖巧听话,连青春期的叛逆都不曾有。长大后认真工作,与青梅竹马修成正果,结婚生子。

  她自问没伤害过任何人,不明白老天用病痛夺走了她的伴侣,为什么还能狠心用意外抢她的儿子。

  束君屹因为自幼丧父,比同龄孩子懂事得早,也敏感得多。他几乎没让林欣操过心,他那么乖巧安静。寻常重新组建家庭,孩子和继父母通常需要磨合,难免排斥,可束君屹没有。他对继父尊敬有加,从不讨要玩具,不顶嘴,不叫林欣为难。

  不公平。

  林欣在触目惊心的血色中,痛不欲生。

  如果她有错有罪,为什么不直接罚她。束君屹才十五岁,凭什么要经历这些。

  ***

  “妈!”束君屹环住林欣,将她从苦痛的记忆中拽出来,说:“妈,是我,我没事……”

  一同赶来的医护人员将于航带出楼梯间,快速清理了楼梯上的血迹。保安组在调监控,盘查到访人员记录。

  轻量的镇定剂和束君屹的安抚起了作用,林欣停止了尖叫。她定神望着眼前的束君屹,怔了很久。

  万幸,周文这段时间的治疗效果显著,她还认得束君屹。林欣用力摩挲他的脸,又检查他的胸口,低声呢喃:“是小屹没错是小屹,没有受伤吗,受伤了吗……”

  “没受伤,妈,”束君屹扶她回病房,“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林欣目光始终盯着束君屹,一秒不肯移开。她细细瞧,说:“刚才看到血,不许藏着,磕着碰着都叫妈妈看看。”

  “真没有,妈。”

  提到受伤,束君屹担心于航,却没法两头都顾。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外,感应似的,于航就出现在了门口。看样子已经包扎好了,还换了干净衣服。

  束君屹悬着的心落了地,看着杵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的人,涌上一股暖暖的酸涩:“你还好吗?”

  林欣缓过来,看见于航想起见到血之前的惊心动魄,急忙起身,比束君屹还忧心。她拉着于航进来,瞧着小臂上的纱布,问:“尹山啊,伤到你了是不是?”

  大概此时没有直接看见血,林欣如同一个正常的阿姨,关心又心疼地对待儿子的朋友。

  “蹭破点皮,阿姨,不用担心。”于航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阿姨没伤着吧?”

  “小屹,多亏你这个朋友,刚才有个奇怪的人,说是你同事,也不知想骗妈妈去哪。亏得尹山拦了他,得好好谢谢人家。”

  “我知道,妈,刚才吓到了,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吓到,妈妈不怕他。”林欣凛然无畏,提起当年勇:“妈妈从前碰见小混混抢钱都不怕的。”

  接着话锋一转,对于航说:“就算破皮,你这个伤口不能碰水的。有什么不方便,让小屹帮忙知道吧?我们小屹话少,但心好,肯帮忙的,不要客气。”

  于航求之不得写在脸上:“好的阿姨,伤了手是挺不方便的。那就麻烦束经理了。”

  束君屹:“……”

  五分钟前的悬心吊胆多少显得有些多余。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欣明明不记得于航,竟然被这人哄得服服帖帖,又爱和他聊天,又把亲儿子卖给人还人情。

  ***

  监控没拍到黑衬衫的正脸,就算拍到,他也戴着口罩。医院的保安组处理不了,只一再保证加强入院访客的筛查,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应束君屹的要求,院方报了警,相关的人仔仔细细配合录了口供。但这种没有明显嫌疑人的案子,大家心知肚明,很难查出个结果。

  “不算办砸,”魏建国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他们查不出什么。我们的目的也不是伤人,不过吓唬吓唬不听话的崽子,叫他知道谁是规则制定者。”

  魏建国没兴趣伤害林欣,只要让束君屹提心吊胆不敢出S市,他自然需要申请调离海上平台的项目。

  魏建国便是握主动权的一方。

  ***

  束君屹开车带着伤患回家,伤患看上去毫不在意胳膊上的伤,甚至斗胆征询意见,问能不能吃顿火锅。

  “当然不能。”束君屹的否决毫无迟疑,说:“伤口好之前,忌烟酒忌辛辣。”

  “小口子,不至于。”于航下了车,绕到驾驶侧牵束君屹的手,“三天不吃馋得慌。”

  “小口子缝七针?”

  “你问医生了啊?”于航揽过他的肩,受伤的手臂垂在另一侧,嬉皮笑脸:“心疼我啊小君君?”

  束君屹停住脚步,抓于航的手拉到身前,望着绷带回答:“嗯。心疼。”

  于航不笑了,回握束君屹,说:“特小一口子,真的。”

  跟你的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小区花坛各种各样的花开得姹紫嫣红,被缤纷的地灯一照,跟印象派大师用颜料乱涂的名画似的。

  西装暴徒停在东区,二人悠然散步往西区束君屹的一室走。伤患身残志坚,一路调戏束君屹,反复暗示晚上要做些正事。

  “伤着呢,你消停会儿……”

  “馋啊……馋某人的……细、皮、嫩、肉。”

  “你这人……馋肉去门口便利店给你买两根烤肠。”

  两人玩笑着经过花坛,束君屹的脚步骤然顿住,脸上的笑也散了个干净。

  “怎么了?”

  于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长椅边站着位踩着高跟、挽着小包、首饰华贵的女人,正挑起细眉盯着他俩,不是钱进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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