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君屹是第二天下午的飞机离开S市,早上两人一起去了六院。

  “我在这里等你。”于航把人送到五楼的长廊。

  “我可能要很久。”束君屹过意不去,每回他来看林欣,于航都不得不回避。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

  “没关系,我随便逛逛……”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温柔的询问声。

  “小屹来啦?”

  于航来不及躲,林欣已经绕到他们身前。那双眼比声音更温柔,望着于航,带着善意的笑。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小屹?”

  束君屹不比于航好多少,正慌乱地往于航前面挡,却发现林欣对他的样貌并没有反应。

  于航与束君屹对视一眼,征求同意似的,磕磕巴巴回答:

  “阿姨您好,我……我是束君屹朋友。”

  “是吧,我瞧着眼熟。”

  林欣热心地领着他俩往病房走,略带歉意地说:

  “我是不是见过你啊?阿姨之前生病,不记事。”

  “没有妈,”束君屹不等于航开口,抢道:“是新同事,刚认识。”

  “新同事?刚认识?”于航冲束君屹发出无声的质问,被束君屹狠狠瞪回去。

  林欣示意于航坐下,拿起纸杯给他倒水。

  “小伙子长得真俊。你叫什么名字啊?”

  束君屹心下一沉,抢过水杯,还没讲话,听见于航胡诌道:

  “阿姨,我叫尹山。”

  “名字也好听。像韩剧男主似的。”

  屋里只有两张椅子,林欣坐到床沿。

  “妈,我去接点水。”

  水壶空了,束君屹提起水壶,目光利剑似的射向于航,说:“你跟我一起去。”

  “这孩子,哪有让客人去接水的。”

  “没事阿姨,我最喜欢接水了。”于航接过壶大步跨出去,让束君屹在屋里等他。

  于航前脚出门,林欣开始忙忙叨叨翻食品柜。

  “妈,你找什么?”

  “水果啊。你这孩子内向,很少带朋友来,妈妈要好好表现,热情好客一点。”

  “……妈,他来探病的都两手空空,您紧张什么啊……”

  三分钟后,于航左手抱着水壶,右手提着果篮、牛奶,腋下夹着一束花,出现在病房门口。

  不顾里头两人的目瞪口呆,气喘吁吁地说:

  “来得仓促,阿姨,明天,明天给您补个见面礼。”

  束君屹接过东西,压着声音说:“明天我不在。”

  “我知道啊,”于航毫不掩饰,像是故意说给林欣听,“明天我自己来看阿姨。”

  “阿姨,您长得真好看,怪不得束君屹这么帅。”

  “阿姨,我瞧见您就觉得亲切,总觉得以前见过。”

  “阿姨,束君屹工作狂,以后我常来陪您,好吧?”

  莫名其妙。

  于航和林欣一拍即合,两人一起数落束君屹工作太拼,不注意身体,吃得少,瘦……

  束君屹倒显得有些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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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时候回来?”

  束君屹和同事在港口等直升机,于航的哀怨又追过来。

  如同独守空房的小媳妇。

  “我才刚走三个小时……”

  “我已经想你想了三个小时。”

  “……乖,看看书读读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于航不要看书读报,他漫无目的地在公寓里转悠,忽然发现浴室侧墙的顶上有块湿迹。

  楼上水管漏了。

  于航蹭蹭上楼敲门,没人应。他又给物业打电话,物业很快来人查看。

  确实是楼上漏水。

  打电话给楼上租户,人家过两天才能回来。

  “不算太严重,过两天应该没事。”物业抱歉地笑笑,“等人回来了,我们就进去修。”

  于航没有太介意,渗得很慢,大概是哪段水管裂了、或接头松了。

  他给束君屹拍张照,说:

  你不在家,房子都哭了。

  束君屹在船舱打了个冷战。

  有被俗到。

  “哟坏了!”于航刚被自己的文案煽情到,猛地想起浴室这面墙的那一边,是卧室。

  确切的说,是卧室的衣橱。

  他跑进卧室瞧了瞧,果然,墙顶也湿了一块。还好衣柜里的衣物还没潮。于航哼哧哼哧把里头的衣服被子全都抱到床上。

  最后两床被褥拿出来,正要关门,他看见了柜底的木盒。

  “私房钱,深藏不露啊。”

  于航把木盒捧出来,深棕偏黑的盒子,连个锁也没有。

  盒盖被掀开,没有钱。

  里面有两部老式手机。

  型号不一样,一个诺基亚,一个iphone 3。左右各躺着一个充电器,正对应着两款手机。

  心脏咚咚撞着胸腔,于航有了某种预感。

  他拿出诺基亚,把充电器里塞着的那块电池,装进手机,摁了开机。

  这不是智能手机,里头也没什么app。他本能地找到相册,摁下OK钮的时候,指尖有些抖。

  一共26张相片。

  全是于航。

  上篮的,竞赛领奖的,小提琴表演的,食堂窗口打饭的,对着车窗玻璃拨弄头发的……

  于航记忆中的空白,在这只手机里。

  像素很低,却挡不住里头少年意气风发的张扬。

  我高中竟然留过这种发型,啧,骚气。

  于航一张一张翻过去,很多他都没有看镜头,显然是束君屹偷偷拍的。

  除了学校的,还有一张看上去是一个居民区。视角从上往下,于航歪靠着路边的樟树,双手插兜低着头。

  这是束君屹从他家窗户往外拍的,于航在楼下等他。

  不愧是我,于航得意着,追小君君就得死皮赖脸。

  唯独一张不是他,是高中部的期末排名表,贴在掉漆的灰白墙面上。

  于航的名字在第一位。

  真傻,这有什么好拍的。

  于航忍不住笑,两眼有些酸。

  他退出相册,点开短信。

  果然,都是自己发给束君屹的信息。

  ——小君君,我到了,下来吧。今天风大,穿厚点。

  ——小君君,你们老师也太能拖了,还不下课。给你抢的干烧鱼片都要凉啦!

  ——小君君,明天比赛你来看吗?

  ——诶算了,天冷,等我打进决赛再来看吧。

  ——小君君,你刚才跑那么快干嘛!说实话,我,帅,不,帅!

  ……

  一水的“来自:阿航”,于航看着这些短信,都嫌自己吵,不知道束君屹怎么受得了自己。

  这个笨蛋,一张自己的照片、信息都没留。

  好想看看小束君屹什么样子。

  于航在自我嫌弃中,放下诺基亚,拿起另一只。

  插上充电线,等开机。

  古老的iphone,圆边圆角,还挺可爱。

  这只终于让于航得偿所愿。相册第一张便是束君屹。

  好嫩啊,小朋友。

  束君屹板板正正坐在教室,周围没人,应该已经放学了。他在做题,物理吧,隐约可见习题簿上的一坨滑轮组。

  刘海有些长,挡着他的眉眼。鼻梁和下颌是清晰利落的,握笔的手指白净修长,和于航反反复复的梦境如出一辙。

  只是梦里,他在束君屹身后,而这张照片,是从正面拍的。

  于航原以为这是束君屹另一只手机,原来不是。

  这是他自己的手机。

  往后翻,八成是束君屹的照片。小束君屹不爱笑,照片里都板着脸,有的甚至故意扭头。

  于航都能想象当时的情景。一定是他贱兮兮地要给人拍,束君屹不愿意,嫌他烦。

  不愧是我,从小就招人烦。

  不过,还好我脸皮厚,不然小君君就被人抢走了。

  终于,于航看到了几张合影。

  有一张束君屹穿着秋冬校服,还戴着围巾,于航穿着红白配色的球队队服,光着胳膊,伸臂揽着束君屹的肩。

  一定赢了比赛,于航笑得扁桃体都入镜了。小束君屹则站得笔直,抿着嘴,仔细看,才能觉察他眼底的笑意。

  还有一张,是于航的自拍。束君屹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于航在窗外。看样子,是他悄摸儿走到教室外头的绿化带,隔着墙,硬生生给自己和毫不知情的束君屹来了张合影。

  于航边笑边看,脑中窜出零零碎碎好多画面。

  从看到小束君屹的一刻,那些被刻意隐藏的珍贵记忆,终于,如山石间点点出露的泉水,缓慢却不可遏制地,浸润他的心口。

  于航盘腿坐在地板上,握着手机,笑着流出泪来。

  我们曾经这么好,束君屹,怎么不告诉我呢,差一点,差一点我就错过你失去你了。

  于航觉得后怕。

  这个傻子,竟然独自藏着这些往事,闷不作声。如果于航没有主动,他打算一言不发和于航做同事吗?等于航做完项目回美国,他准备一个人若无其事再熬一次分别吗?

  手机铃声响起,于航尚未平复心情,他呆呆看着手边两部手机,半晌才想起他的手机在客厅。

  “喂——”

  于航接起电话,走回卧室。

  他打算问问束君屹,既然已经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这些照片的存在。束君屹明明知道他在周文那里治疗,在想办法想起从前的事情。

  “屋子漏水潮气重,要不你回自己家住吧?”

  束君屹不在船舱里,电话那头风声呼啸。

  “不去,过两天就能修好。你又跑到甲板上了?”

  于航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往木盒里翻。正准备开始质问,却摸到一片衣服布料。

  提起一看,是一件……不,两件校服。

  套在一起的两件校服。

  北川一中的校服,每个人胸口都缝着名牌。不过不看也知道,这是他们两人的。

  只是……

  于航提着衣领的手突然停在半空。

  两件校服胸口的位置,紧贴着名牌的地方,都破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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