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没事吧?砸到你了吗?”于航瞬即起身,冲到束君屹身旁。

  束君屹极力咬着下唇,还是抑制不住地抽气。他痛得没法答话,冷汗迅速集满额角,啪啪滴落。

  于航不再多问,显然是砸到了。看束君屹僵硬着左臂,一定是砸到左臂或者左肩了。

  “去医务室。”

  齐一明吓呆了,愣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于航抱起束君屹,对慌忙跑下平台的工人说,去医务室。

  ***

  ——喂同学,你没事吧?

  ——靠于航,你把人砸晕了。赶紧去医务室啊。

  ——喂,你别吓我啊。这碰瓷太草率了噢,哪有篮球弹一下就晕倒的……

  那天下了晚自习,束君屹合上习题册时有些抖,低血糖。

  他快速收好书包,打算去校门口买俩包子。让妈妈知道他没吃晚饭,又是一顿唠叨。

  走到球场时,他已经有些冒冷汗了。束君屹懒得绕过去,躬身钻进篮球场。

  砰——

  假动作上篮的于航手腕一转,给身后的队友传球。

  橘黄的篮球带着少年迸发的力道,直冲束君屹飞来。束君屹躲不及,被不偏不倚嘣了个大脑门。

  他整个人都晕了。眼前的橘色迟迟不散,腿脚一软倒在球场。

  那年于航抱着“肯定是在碰瓷”的束君屹,飞奔着往学校医务室去。束君屹在意识模糊中闻到淡淡的松香气息。

  那是他和于航的初见。

  那年他初二,于航高一。

  ***

  “医生,”于航抱着人跑得比齐一明他们还快,第一个冲进工地的临时医疗室。

  “高空坠物,他被砸伤了。”

  “放这,椅子上。”医护人员让于航把人放下。

  于航放下人,才发现方才束君屹的左肩抵着他的胸口,此刻工装服已经被鲜血浸透,连于航的胸前都殷红一片。

  “衣服脱了。”医生赶紧去拿棉球、酒精、碘伏等。

  于航帮束君屹拉开拉链,被束君屹用右手摁住,他脸上血色褪尽,连双唇都是泛白的。

  “我自己来。”束君屹逞强道。

  “你这个样子怎么脱?”于航急躁地责备道,“都是同事,别硬扛了。”

  束君屹衣服上的血迹让于航心情非常不好。

  他并不怕血,小时候没少打架,头破血流不是没有过,但从没现在这种焦躁的感觉。

  除了担忧,还有生气。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束君屹没法抬臂,里面的白T只能剪开,露出血糊糊的一侧肩背。

  “我来吧。”医生接手,拉上了帘子,于航被隔在帘外。

  齐一明紧张地咬着指甲,手指头已经咬秃了。他被于航铁青的脸色吓得背脊发凉,结结巴巴问道:“老大怎么样啊?”

  于航没说话。

  他不知道。希望没伤到骨头。

  刚才剪T恤时看到了束君屹的背,很薄,因为白,伤口格外刺目惊心。

  他盯着那道简易的塑料帘子,束君屹的身影隐约可辨。他垂首撑着长椅,在医生擦拭伤口时似乎有些颤抖。

  一定很痛。

  于航闭了闭眼,又睁开,继续盯着帘子上的投影。

  束君屹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包扎完毕出来时,鬓发已经湿透。

  “应当没伤到骨头,”医生把不锈钢托盘上的沾血棉球扔到医用垃圾桶里,“回去还是到医院拍个片子,确认一下。”

  “好,谢谢医生。”

  束君屹艰难地穿好衬衫,一只手一颗一颗扣好纽扣。

  “老大,你还好吗?”齐一明迎上来,眼里泛着泪花。

  “没事。”屋里没镜子,束君屹要是能看到自己的脸色,就知道这句“没事”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老大,”齐一明吸吸鼻子,“要不是你,我脑袋就开花了。”

  “不至于,”束君屹虚弱地笑笑,“有安全帽呢。”

  顶多脑震荡。

  “你……”于航自打束君屹受伤,一直拧着眉,脸色沉得吓人。

  “一会回去我送你去趟医院,仔细检查一遍。”

  “不用,我自己……”束君屹话没说完,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眼屏幕,对于航说了声“抱歉”,走到角落。

  “君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电话那头炮仗似的炸开,声音大得整个医疗室都听见了。

  “木南,”束君屹单手笨拙地调小了音量,压低声音说:

  “别嚷了,我没事。”

  “没事我收到你心率失常的警报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束君屹一怔,看了眼手腕上的iwatch。

  啧,忘了这个。

  电话那头是苏木南,束君屹的发小,S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束君屹心脏不好,前几年就被苏木南逼着戴了iwatch,用来监测心率,预警那头连的苏木南,

  “万一哪天心梗了,我好第一时间救你。”

  “我没事,在工地撞了下,这表不准,你别一惊一乍的。”束君屹怕吵到别人,握着手机出了医疗室。

  “你现在在脱手表是不是!你敢!”

  束君屹确实想把手表取下来,奈何一只手做不到,理直气壮地说:

  “幼稚。”

  “你在哪里的工地,我过去。”苏木南显然不太信任他。这个人发烧烧到半昏迷,也会说“没事”。

  “很远,马上就要回公司了。”束君屹看了眼手机,音量已经调到最低了,还是吵得他脑仁疼。

  分散去做测量的同事陆续回来了,束君屹估摸着时间,对电话那头说:“还有事,先挂了。”

  束君屹需要回收安全帽、护目镜等,他正要往大家集合的会议室走,被于航迎面拦住。

  “我来吧,你去车上歇着。”

  于航音色低沉,这句话说得温和。束君屹习惯性地张口想说“不用”,抬眼对上了于航微蹙的眉头和不容拒绝的双眸。

  于航大多数时候都是随和易处,甚至有些率性不羁的,他总能给待在身边的人带来轻松愉悦的情绪和气氛,即便是紧张的情形,也能被他的幽默化解掉。

  但他一旦严肃起来,连眉都不用皱,就会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就像现在。

  束君屹情不自禁地吞回了那句拒绝,他垂下眼睫,轻声说:“多谢。”

  -------------------------------------

  束君屹走到大巴后排,挑了个靠窗的座位,闭目休息。

  过了一会,此次出现场的同事在于航的带领下,上了大巴。

  齐一明没有来的时候那么亢奋了,他挪到束君屹身旁,盯着他紧闭的双眼看,犹犹豫豫地不走也不坐。

  束君屹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齐一明眼神飘忽,挠挠头问:“老大,我能坐你旁边吗?”

  束君屹点点头。齐一明呼了口气愉快地坐下来。

  于航最后一个上车,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最后排,坐在了束君屹后边。

  “老大,你肩膀还疼不疼?”

  单程车程一个半小时,这个点回市区还得堵车,到公司少说也要俩小时。齐一明怕束君屹无聊,坐到旁边对救命恩人嘘寒问暖来了。

  “还好,吃了止疼药。”

  “老大你反应好快啊,我和于哥都没注意到。”

  “老大,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零食?”

  “老大你一会要去医院检查吧?我陪你去吧?我舅舅在市一院,让他帮咱们插个队。”

  ……

  齐一明这小孩心思单纯,他以前怕束君屹,觉得这人死板严肃不苟言笑,他能避开就避开;

  今天开始,束君屹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他越瞧人越觉得顺眼。其实束君屹也没那么凶,人也挺好的,长得也很好看……

  束君屹吃了止疼药,困得很。齐一明在一旁说个不停,他又不好不回应,强撑着精神,有点后悔让这孩子坐在旁边。

  “齐一明你吵死了。”于航从后面揪起齐一明的衣领,把人提溜起来,“一车子人都睡了,就你叽叽喳喳。”

  齐一明被于航拎小鸡似的拎到后排,敢怒不敢言。

  束君屹得了清净,很快就歪倒靠着窗睡过去。

  于航微微偏头,望见束君屹在车窗上的倒影。

  侧脸很精致。下颚线十分利落,脖颈修长,鬓角的碎发有点点自然卷,搭在耳廓,被头顶的出风口吹得一动一动的,俏皮得很。

  束君屹是有一点耳垂的,跟他整个人的瘦削感有些出入。耳垂看上去很软,被透窗铺洒的阳光照得毛绒绒的。

  上面有一颗浅浅的红痣。

  束君屹的额角在颠簸中碰着车窗,于航伸出手,将手掌放在了玻璃窗和束君屹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