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喷洒的热水浇在束君屹的发顶,他扬起脖颈,水流顺着精致的下颚淌过前颈,洇散于胸口。

  是你吗?

  束君屹在水雾缭绕中转身,白皙的背脊被温度略高的水柱冲刷,瞬间晕开一片潮红。

  不记得我了吗?

  他关掉淋浴,浴巾绕腰裹了一圈。束君屹肤白,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白,唯有胸口一道三指宽的刀疤,突兀骇人。与他斯文的形象十分不符。

  他从衣橱拿了件纯棉白T,余光扫过衣柜深处的铁框木盒。

  阴沉了半日的暴雨终于降下,雷声轰隆隆响彻S市。

  束君屹往被角喷了两下乌木沉香,钻进被窝。

  他在划破夜空的闪电中闭上眼,等待随之而来的雷鸣。

  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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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束君屹带着项目组的部分工程师在公司楼下集合。高级大巴拉着他们,往入海口的云海LNG厂驶去。

  “于哥我跟你坐。”

  昨天愁眉苦脸改图的小工程师,齐一明踩着点赶上大巴,上来瞅见第三排的于航,蹿过去坐到他身边。

  束君屹坐在驾驶员后边,工厂那边的路是跟厂子一起修起来的,导航指不准,到时候需要他指路。

  “于哥,你以前去过LNG厂吗?”齐一明毕业没两年,头一回去工地,兴奋不已,“我第一次呢,你看我这铁头鞋,周末才买的!”

  “去过。”于航配合地看了一眼他的鞋,“总部那边做过不少LNG项目了,工地嘛都一样,无非就是大管子大架子。”

  前排的束君屹拧开手里的矿泉水,仰颈喝了两口冰水。

  矿泉水是上车时发的,每人一瓶,带着便携式冷藏箱的温度。瓶身凝着一层水珠,顺着束君屹的手腕内侧,滑进袖口。

  “束老大今天没穿西服,差点没认出来。”齐一明顺着于航的目光往前看,这才发现束君屹坐在第一排。

  于航移开视线,微微捏紧了手里的塑料瓶。

  “去工地穿什么西装。我以前上班都没穿过西装。”

  “那是,工装裤都挡不住我于哥帅气爆表的颜。”齐一明抱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八卦的心被激活。

  “于哥,你这个条件,肯定很多人追吧?”

  后排两个新入职的小姑娘也竖起耳朵。

  “咳,”于航右手被冰镇矿泉水的表面沾湿,换到左手,挑眉道,“那必须的。我回国的时候,机场全是哭唧唧的小姑娘送行,差点误机。”

  “啧啧,”齐一明开心地拉开书包,掏出里边五颜六色的零食,分给前后左右,“然后呢?哥你就无情地走了?”

  “昂,感情只会阻碍我报效祖国的雄心,”于航拆了包妙脆角,后边的小姑娘凑上来,“那于指导现在有女朋友吗?”

  于航眼珠微动,不自觉地看向前排,束君屹大概嫌后边聒噪,从双肩包里拿出耳机,左右一塞,一副不闻窗外事的姿态。

  “没有,”于航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指,“大哥我不搞异地恋。”

  ***

  大巴往东开,越接近港口,道路越不平整,一车子的人被颠得昏昏欲睡。坐在于航后排、方才神采飞扬八卦地俩小姑娘晕车,嗷嗷吐。束君屹闻声解开安全带,走到晕车的女孩身旁,示意她去前面坐。

  “前面没这么颠,”他帮那姑娘把吐脏了的塑料袋扎好,又塞给她两个新袋子,“去前边坐吧。”

  俩女孩,一个扶着另一个去了最前排。

  齐一明睡得昏天黑地,毫不客气地枕着于航的手臂,哈喇子差点淌人胳膊上。于航闭着眼,向后靠着座椅。

  他没睡着,听着后座束君屹擦拭椅背的声音。他仔细地,把溅到呕吐物的每一处都认真擦干净了。

  力道不大,怕吵醒前排的于航和齐一明似的。但于航还是感觉到他滑动的动作,透过椅背,传到他的后背。

  很清晰。

  像柔软的指腹轻轻拂过背肌。

  昨晚明明下过暴雨,今天又热起来。大巴里的空调不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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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工地后,束君屹组织大家下车。一同去简易工棚的会议室接受了安全训练。等一行人换好防火连体工装服,防护镜,安全帽,便一起进入施工现场了。

  这里束君屹来过两次,因为工程二期刚刚开始,里面除了一期建好的设备结构和管道布置,其它只有一部分浇筑好的混凝土基础。

  “现在可参观的不多,但一期的结构还是很直观的。”

  现场机器声很大,束君屹不得不提高音量。他很少有这样大声说话的时候,平日在办公室,即便是生气或争论,他都是温文尔雅的。

  “平常在办公室对着3D模型,和现场看到这些结构还挺不一样的。”齐一明忍不住感叹,“这200的H型钢居然这么大!”

  束君屹浅浅点头,表示赞同。

  “今天气温很高,”他指着每隔一段就放置的蓝色冷藏箱,“这些蓝色箱子里的水,大家有需要请自行去拿。保证饮水量,不要脱水。”

  “嘿于哥,”齐一明给于航拿了一瓶,“你觉不觉得束老大离了办公室,好像也没那么凶神恶煞了。”

  于航眼神飘过束君屹,他一身深蓝工装服,厚重的铁头鞋,明明是最寻常的工人打扮,被他的窄腰细长腿撑起来,竟有些模特的味道。

  没了细领带和西装的束君屹,被大大的连体服包着,两缕额发从安全帽的帽沿钻出来,莫名有些……

  可爱。

  超级玛丽似的。

  于航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在笑,单手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水,“你乖乖不犯错,人有什么好凶你的。”

  “那边是海岸结构。”束君屹领着众人走向港口。那边的栈道和停靠桩已经建好。

  “这么粗的桩啊,”几个年轻人感叹道,“那一组一组插水里的是什么啊?”

  “海豚。”束君屹还没开口,于航解说道。

  束君屹看过来,于航握着矿泉水瓶口,瓶底指向水中的三组大钢桩。

  “那个叫dolphin,中文叫海豚。不过不是可可爱爱朝你微笑的海豚,”于航笑着说,“是用来停船用的组桩。”

  这里除了于航,其它工程师都是第一次参与液化天然气厂的项目,于航讲解得有趣,顺着视线方向把能看见的结构都解释了一遍,顺利坐实“技术指导”的宝座。

  束君屹做过功课,也懂,但他天生有股清冷的气度,让人不敢亲近,有问题也不敢问他。

  于航不同,他明明长着一米九几的大个儿,高大落拓,应该是给人压迫感的类型,偏偏他就有让人放松亲近的魔力。来了一天,就能跟组里的男女老少打成一片。

  束君屹看着成为人群焦点的于航,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

  “再去南边的一期看一下,有测量需要的工程师,请戴好手套,在工地负责人的带领下去自己负责的结构区域,进行测量。”

  一期还有一些施工维护工作正在进行,众人在大门处登记后,依次进入。

  “真热,”齐一明站在一个仪器平台下边躲日光。

  这是个气压竖罐,架在十米高的支撑结构上,周围是供维护使用的平台。三个工人正在平台上给仪器换气阀。

  “于哥,”齐一明给于航让了个空,叫他也去平台下边躲躲。“你看这边的螺栓,真的都用了应力指示垫片呢。束老大没刁难我。”

  束君屹离得不远,无奈摇头。

  下午日光晃眼,他们的护目镜没有变色功能,工地白花花的混凝土和钢管反射着阳光,从四面八方刺着人眼。

  于航双目酸胀,摘了护目镜用冰矿泉水压在眼皮上。

  头顶是工人边用方言聊天边拧气阀的丁零当啷声。

  “这块啷个锈起了?”一个工人憋气猛然施力,试图敲开一个被锈渍卡住的螺母。

  “诶!”

  哐当——

  工人施力的手滑脱了扳手,纯钢的大扳手借力飞起,从护栏上面掠过,冲着于航和齐一明砸下来。

  “小心!”

  于航被一个猛冲的力道撞得侧翻,连带着一旁的齐一明,一起摔出平台的投影区域。

  于航这壮硕的身型,目测不下一百八十斤,被撞翻后自己都懵了。从来没人推得动他,更别说撞倒。

  扳手铿锵砸地,混凝土路面瞬间一个坑。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结结实实无法抑制的闷哼。

  于航循声看过去,推他的是束君屹。

  他歪倒在地,身旁是那个原本要砸到于航的大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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