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全列18节车厢的车门同时打开。

  骤然涌进来的空气让所有人仿若获得甘霖一般,大口呼吸了起来。

  甚至有人干脆离开座位,扶着车厢壁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车门边。

  压抑在胸口的巨石终于得到了缓解,还清醒着的众人长长舒出一口气。

  “大家不要离开座位!”

  “都疯了吗!”

  前方走出来两个人,是纪濯昆和项长安。

  两人一个冷硬一个强势,将车厢里的人震慑得死死的。

  “回去!”项长安拽了一把站在车门边的人,把人推到了座位上。

  那人直接被摔在了座位上,呜呜哇啦地骂了一句,被项长安一瞪,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现在车门打开了,为了防止意外,大家尽量把自己固定住。”纪濯昆走到每节车厢,都会提醒一遍。

  车厢里还有幸存的乘务员,被纪濯昆这样一提醒,也都强打起精神维护车厢内的秩序。

  ‘混沌’号似乎没有想好下一步动作,它已经在斯洛比亚逗留得太久,离到达下座城市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

  它一直在空中盘旋着,离小男孩在的商场天台越来越远。

  虞蕉酿透过车窗向后看,小男孩的身影越来越小,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希望醒来后他能安全逃离斯洛比亚。

  也算不枉有人为了他那样壮烈地死去。

  到这时,虞蕉酿提起的心才终于落下。

  小男孩没有死、车门开了,两件事都如愿以偿。

  这似乎说明,‘混沌’号并非完全无法被影响。

  它强大,但并非无法战胜。

  那么,她还可以做什么?

  虞蕉酿手按在驾驶台上,目光沉沉。

  “你能听懂我说话?”虞蕉酿看着列车最前端的玻璃,道。

  “我希望你毁灭。这句话你能听懂吗?”虞蕉酿又说。

  ‘混沌’号没有反应。

  虞蕉酿冷笑了下,原来这列车只挑自己想听的话听吗?

  “你不过是《九洲游龙图》的傀儡罢了,一个傀儡不要妄想毁灭世界哦。”她说。

  ‘混沌’号飞到了城市的最中央,它真的没有再找到一个活人的气息。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听懂了,在虞蕉酿说完这句话后,‘混沌’号猛地开始倾斜。

  虞蕉酿狠狠地撞在了驾驶室的车厢壁上,痛得“啊”了一声。

  难道她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真的说对了吗?

  虞蕉酿攀着驾驶台上的手柄稳住自己,一边撑着腰呼出一口凉气,一边思索着。

  她把摔在门口的岳澄天扶起来,岳澄天腿磕在门边上了,痛得龇牙咧嘴。

  虞蕉酿拍拍他:“岳澄天,你觉得它为什么能听懂我说话呢?”

  岳澄天揉着腿,慢慢道:“也许不只是能听懂你说话吧。”

  “那你说一句。”虞蕉酿跃跃欲试,“你对它说,‘我们会消灭你’。”

  “……”岳澄天说不出口,“这,这也太傻了吧。”

  虞蕉酿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期望。

  “……我们会消灭你。”岳澄天拗不过虞蕉酿期盼的眼神,飞快地说了一遍。

  “……”

  虞蕉酿扶住驾驶台,害怕列车再次发疯,可是列车全无反应。

  她和岳澄天对视,岳澄天还沉浸在自己竟然说了一句如此中二的话,一脸不自在。

  “我们会消灭你。”虞蕉酿敲了敲车厢壁,轻声说。

  ‘混沌’号忽地再次翻转,这次直接翻了个一百八十度。

  虞蕉酿颠倒过来,头“砰”地撞在了地板上,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几秒种后眼前开始冒金星,酸酸麻麻的疼痛感从大脑上绵延下来,好像被劈了一般。

  虞蕉酿强忍住疼痛,拽住了岳澄天:“它听懂了!”

  岳澄天摔得七荤八素,眼前有好几个虞蕉酿在对着自己说话,浑身都在疼,他朝着其中一个虞蕉酿伸出手,只握住了一片空气。

  “……我不行了。”岳澄天说完这句话,直接晕了过去。

  虞蕉酿吓了一跳,忙欺身过去对着岳澄天又拍又掐,岳澄天的人中都被她掐红了,好半晌才悠悠转醒。

  “你伤到哪里了?”虞蕉酿没看到他哪里有流血。

  “头。”岳澄天虚弱地说,“你没事吗?”

  虞蕉酿摇摇头,又告诉岳澄天,“是真的,它只能听懂我说话。”

  “……”岳澄天伸手抚在虞蕉酿的额角,“你流血了。”

  他收回手,指间全是鲜血。

  虞蕉酿看见他的手指,大脑沉重的眩晕感如同蜂涌般袭来。

  其实有事,头很疼很疼。

  ‘混沌’号应该很想让她死吧,每次听懂了她的话后,都会在她恰好没站稳扶好时出其不意地发难。

  但她不想承认,如果它真的能听懂或者察觉到她,虞蕉酿不想表现出自己的虚弱。

  “也许因为是你发现了《九州游龙图》吧,”岳澄天忽然开口,“这让你和它之间产生了某种关系。”

  虞蕉酿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

  发现《九州游龙图》纯属意外,她是第一个打开这幅画的人。

  不知是她发现了这幅画,还是这幅画选择被她发现。

  想到这里,虞蕉酿觉得自己的脑袋越发疼得厉害了。

  “不许再转了。”虞蕉酿说,“给我停下来。”

  空气里飘荡着她的声音。

  列车越发翻转得剧烈,虞蕉酿再次被摔到了空中又砸在坚硬的车厢壁上,岳澄天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勺,看向她时,虞蕉酿已经疼晕过去了。

  车厢里尖叫声陡然放大,岳澄天透过紧闭的驾驶室门看向后面。

  列车一直在左倒右歪,有人从左边玻璃摔到了右边玻璃,沿途砸中了一排的乘客。

  原本紧紧抱住小桌板或者前方座椅的乘客被他这么一撞,当即脱了力摔在地上,然后控制不住地向后滑去。

  车门大开,这几个人穿行过车门时,列车似乎感觉到了,再次倾倒,他们被整齐地扔出了列车。

  从几十米高空跌落,落入空无一人的斯洛比亚。

  这座城市总算有了亡魂。

  列车似乎备受鼓舞一般,忽然开始了自己的常规操作。

  它疯狂地撞向了最近的一座大厦。

  失去了车门庇护,车厢内的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列车撞击时的威力。

  就好像迎面有一堵坚硬的墙,五脏六腑被拆开来狠狠摔在墙壁上,再囫囵个地塞回到体内,身体如何受得了。

  不少人被这股冲击力撞得吐血不止,纷纷脱力飞在了空中。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车门打开了,大厦被撞毁后的断壁残垣飞进了车厢里。

  硕大的石块、钢筋成了最见效的凶器,只是轻轻滚到人面前,人立刻被碾压拍碎,车厢内顷刻间血迹斑斑。

  乘客们有的失去了意识,有的失去了肢体,有的直接失去了生命。

  列车还在翻转飞驰,将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乘客打包丢出了列车。

  斯洛比亚渐渐不再空荡。

  飞进来的断壁残垣和浓烟灰尘宛如积雪,挤压着车厢内乘客的空间,将部分车厢渐渐填满。

  “项长安!”

  纪濯昆闪身躲开了一块飞来的石头,高声叫了一声。

  身旁的项长安回头,一根从车外飞进来的断梁擦着项长安的脸庞飞过。

  “操!”项长安抹了把脸上的血,“它想要弄死老子!”

  话音刚落,项长安一掌将纪濯昆推开,然后自己猛地跳开几步,一面断墙从纪濯昆身后穿梭进来,随着列车的旋转扑向斜前方,车厢之间的行李柜直接被它砸断了。

  ‘混沌’号加速飞向了另一座建筑。

  车厢内尖叫声已经弱下来了,能叫出声的人都没了,幸存者东倒西歪地瘫在车厢里,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

  纪濯昆在第三节 车厢,他向前向后看看,前后都是相同的场景。

  整个车厢堪比人间地狱。

  列车已经快要接近那座大厦了,再次的撞击会让更多断壁残垣飞进车厢内。

  “回驾驶室!”

  救不了了,这满车厢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他现在一个都救不了了。

  有只小手从座位之间伸了出来,试图抓住什么。

  纪濯昆眼疾手快地把孩子从座位之间的地板上拽出来,不由分说抱着小孩向前跑。

  项长安转身与纪濯昆背对背,他害怕万一再有什么从身后飞来,这样倒行好歹能有个防备。

  快走到第2节 车厢的车门时,列车已经撞上了那座大厦。

  项长安和纪濯昆被这股冲力撞得摔在了车壁上,纪濯昆手臂一麻,那个孩子从他怀里飞了出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堪堪拽住了孩子的胳膊,孩子的大半身子已经飞出了列车。

  他俯身贴住地面,伸手拽住旁边的东西稳住自己。

  “卧槽!”项长安唰得起了一身冷汗,向前一扑拉住了纪濯昆的手腕。

  列车撞上大厦,顷刻间巨响和乱石齐飞,腾起的滚滚烟尘蹿进车厢内,项长安眼前模糊一片。

  离车厢门这么近,能感觉到碎裂的墙体和石块拍打在列车车厢底部的震感。

  那种能把人直接砸车纸片的巨大撞击,没人能承受得住。

  大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列车外的小孩,还活着吗?

  “纪濯昆,放手!”

  项长安在漫天巨响里大声吼着。

  似曾相识,纪濯昆也曾对他吼过相同的话。

  项长安勉强抬头,看向纪濯昆。

  纪濯昆被从车外飞进来的石块砸到了胳膊,整个手臂血肉模糊。

  纪濯昆放手了。

  他拽住小孩时正好握在了小孩的脉搏上,清晰地感受到那皮肤下的跳动从有到无。

  他有些脱力了,项长安咬牙,硬是拖着纪濯昆躲开了另一块飞进来的石头。

  “快走!”项长安说。

  纪濯昆面无表情地跟紧他,二人穿过几乎已经空荡的两节车厢,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驾驶室。

  岳澄天拉开了驾驶室的门。

  虞蕉酿躺在地面上,双眼紧闭。

  纪濯昆心内一沉,迅速蹲下来摸着虞蕉酿的脸,手下还有温度。

  他手猛地握拳又放开,食指触到了虞蕉酿的鼻子下,有浅浅的呼吸拂在他的手指上。

  纪濯昆忽然低声骂了一句,一拳砸在了车厢壁上。

  项长安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知道该说什么。亲眼看着几乎一车厢人死在自己眼前,却根本无力搭救,好不容易穿越车厢回来,又看到恋人晕倒在地。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虞蕉酿。”纪濯昆把地上的虞蕉酿扶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受伤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你醒醒。”他的尾音有一点颤抖。

  虞蕉酿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拽住了纪濯昆的衣襟。

  “纪濯昆……”她闭着眼轻声呢喃。

  纪濯昆紧紧地搂着她,过了一会儿,虞蕉酿慢慢地睁开了眼,刚睁开眼手就捂上了头。

  “疼……”她痛苦地说。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色苍白如纸,视线缓缓落在了纪濯昆的手臂上。

  “你受伤了。”虞蕉酿不敢伸手去碰。

  纪濯昆放开她,把手臂挡了一下,“没事。”

  虞蕉酿手撑着地面,在纪濯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她向外看,然后手捂住了嘴巴。

  虞蕉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昏迷的时候还残留着一点点意识,只听到车厢外面前所未有的惨烈尖叫,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景。

  车厢里好像被泼上了一幅血色画卷,大团大团狰狞的血迹绘出了人间的酆都。

  石块、断墙、长杆、钢筋……

  这些来自车外的东西上沾染着乘客们的身体,残缺的、模糊的。

  虞蕉酿腿一软,纪濯昆揽住了她。

  “不能慌,不能慌。”虞蕉酿对自己喃喃道,“想办法,快点想办法……”

  车门并非紧闭,她却比刚刚缺氧时更加渴望空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纪濯昆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沉声说:“虞蕉酿,镇定。”

  镇定。他也在对自己说。

  穿行了那么多节车厢,却没有救下一个人,甚至让那个孩子在自己的手里失去了生命。

  不能慌。不要乱。

  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失去理智。

  镇定。

  要逼自己镇定。

  虞蕉酿忽然看向了被丢在驾驶台上的安全锤。

  “砸玻璃。”她开口,声音沙哑。

  “……”

  这一次,驾驶室里的另外三人都沉默了。

  试过,没有用。

  还要再白费力气吗?

  岳澄天想要开口劝阻,虞蕉酿已经倾身过去拿起了那把锤子。

  她退后一步,然后猛地上前锤在了驾驶室的玻璃上。

  玻璃没有一丝变化。

  “虞蕉酿……”岳澄天有些不忍心看她眼里的固执。

  “我再试最后一次。”虞蕉酿的手有些颤抖。

  她把驾驶室的门拉开。

  “不要开门!”项长安大声道,“你没看到外面是什么情况吗?!”

  “看到了,”虞蕉酿垂眸,遮住眼里的绝望,“所以才要出去。”

  项长安按住门把手:“虞蕉酿,适可而止吧。我和纪濯昆可是拼了命才进来的,你想让所有人都死光吗?”

  虞蕉酿没有说话,一点点掰开项长安的手指。

  项长安眼里的愠怒之色渐浓。

  纪濯昆忽然拉住了虞蕉酿,他问:“一定要出去吗?”

  “让我再试试吧。”虞蕉酿的语气难得带了丝哀求。

  “好。”

  纪濯昆看向项长安:“我和她出去,你们关上门。”

  “疯了吧你。”项长安骂他。

  纪濯昆挪开了项长安挡住门的手,护着虞蕉酿走出驾驶室。

  身后,项长安没有关门,他紧紧地盯着那二人的身影。

  心说,先给你们留个门,万一等下真出事,等你们跑回来,我再骂死你们两个不要命的。

  虞蕉酿没有走远,她看向第一节 车厢最近的那块玻璃。

  深深吸了一口气,虞蕉酿对准玻璃的左上角,将安全锤的尖端砸了上去。

  极轻极轻地一声“咔嚓”声,自尖端砸中的地方起,有蛛网般的裂纹裂开。

  虞蕉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猜对了!

  列车真的需要从内部突破。

  之前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那时车门是关着的。

  现在车门开了,不仅车内的人失去了车门的庇护,列车内部也同样失去了坚不可摧的外壳的庇护。

  “玻璃碎了!”虞蕉酿回头,激动地对纪濯昆说。

  纪濯昆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光已经瞥到了缓缓移动的车门。

  列车又一次听见了虞蕉酿的话。

  它正关闭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