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心理医生再次约好时间,沈晨来到医院。
简单的交谈后,医生甚至认为沈晨不需要治疗。
沈晨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果忽略掉他的感受,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与正常人一模一样。
心理医生:“这件事与你之前来治疗的心理创伤不同,就我看来,你目前的生活一切正常,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心理诊疗室的房间还和之前一模一样,奶白色的房间中,摆放着咖色与胡桃木结合的暖色家具。
午时的阳光,照在心理医生身上,使她看起来分外和蔼。
她语气温柔:“能不能告诉我,你想通过心理治疗解决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沈晨将手搭在自己的胸口。
他轻轻皱着眉,像是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说辞。
良久后,他才缓缓说道:“我感觉不到,什么是活着的。”
就如同他面前的心理医生,明明万分鲜活,又充满温度。
但在沈晨眼中,她与一旁的衣帽架,甚至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心理医生却并不认为这是认知障碍的一种。
沈晨的所有经历,都记录在她面前的电脑中。
原本对于这位行为学家来说,普通人本就和其他物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可以轻易判断、看穿,得到所要结论的。
一切看法,对于沈晨而言,都非常唯心。
她只是问道:“那你还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吗?”
沈晨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回答道。
“不能。”
作为“沈晨”这个个体,他深刻地知道,“沈晨”会在什么样的时间,通过什么方式,去完成什么事。
所以连同他自己,所表示出的一切行为,也是遵从设定和条件反射的结果。
所以他觉得,这并不能称为活着。
心理医生闻言,拿过桌子一旁的便签纸,握起笔,像是打算开始做些记录。
但她只是问:“那,你还有什么可以完成,但还没有来得及去做的心愿?”
沈晨对一切信息仍然敏感,他从心理医生的话中,获取到了一个关键的条件。
心理医生所说的,是“可以完成”的心愿。
在充满阳光的房间中,沈晨花了一些时间,在心中反复思索,将所有的心愿一一数过。
而后,在所有没实现的心愿中,他只找到一个,是也许还可以完成的。
他道:“跟我父亲去海钓。”
心理医生知道沈晨对他父亲的应激,但手部微停后,还是将这条内容写在了便签纸上。
她问:“还有吗?”
沈晨微微摇头。
“没有了。”
心理医生便签纸撕下,递给对面的沈晨。
在她的一生中,帮助过数以万计的人,从绝望中走出来。
往往最简单的办法,是最有效果的。
人只有朝着目标,才能坚定的迈出脚步。
她的第一步,就是要为这位患者定下一个充满向往的心理暗示。
“把这个夹在常用的课本里,然后我们一起努力,先把它完成吧。”
沈晨接过便签纸,却突然觉得,将便签加在本子里这种事,只有小孩子和彼苏尔才会做。
他细细笑过后,抬起头。
而后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句非常稀松平常的话:“在心理学中有没有人研究过,也许有些心理疾病,并不是疾病,而是那个人的本性。”
心理医生闻言微微愣住,她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病人,也能接受、和尊重每个人各自的看法。
但沈晨所说的内容,从来没有被她考虑过。
她镇静道:“我会查查看有没有相关内容,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下次治疗时,我们可以好好地聊一聊这个话题。”
沈晨其实没打算与她聊,只将便签纸塞进兜里,随口答复道:“好。”
接下来的催眠中,他再次回到母亲去世的那天。
只是这一次,往往能坚持到沈昱出现时才发作的不适感,在他母亲去世前,当血氧监测仪发出尖锐告警时,就提前发作了。
沈晨被不适强行唤醒,像被从那个场景中驱赶一般,在时间流域的最末端睁开双眼。
沈晨的应激反应比起之前,好似更加严重了。
直到服下镇静药品,他进入浅眠状态,才感觉那些抽痛逐渐减轻。
在药物的控制下,他在一片日光中,睡了自从出院后的第一个长觉。
半梦半醒中,熟悉的声音远远出现。
声音的主人,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察觉到沈晨不喜欢“晚安”的人。
所以他语调轻快的,同往常一样,和沈晨说的是。
“明天见。”
在与现实剥离的梦境中,沈晨没意识到这是一句不可能实现的空话。
所以他枕着那道声音,呼吸终于变得浅速而平缓。
-
回去的路上,沈晨拐去了简知舟的实验室。
简知舟上次临走时说的“结论”,让他有点在意。
以他的对好友的了解,简知舟不会随便给人画饼。
沈晨将车停在附近的路边车位中,下车走了一段,远远看见那栋矮楼。
矮楼已经重新施工加固,上次被彼苏尔破坏的缺口没封上,索性改成了露台。
只是楼体外攀附的脚手架还没来得及拆,显得有点凌乱。
此时,一大帮记者正围在门口。
那名负责主修天文学的年轻助理正在门口劝他们离开,他急得半死,看起来非常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
沈晨走到人群外围,因与那名助理有过一面之缘,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于是,他当着被堵在门外的众人,顺利走进这栋建筑。
沈晨来到楼上时,简知舟正在操作室的水池边,专心致志地看着水中的旋涡。
沈晨来到操作室门口,他双手环臂,不能理解简知舟在干什么。
沈晨等了一会,见简知舟还没有看见自己,只好开口询问。
“你在看什么?”
简知舟被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一跳,抬起头后,看见是沈晨,火也没法发了。
“你怎么来了,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简知舟抬起手腕看看表:“你今天有课?堵不堵啊。”
水池中的旋涡在光源照射下,延展出十分漂亮的水纹。
沈晨低目,看着水面问道:“你的实验场景,就是这个玻璃水池?”
简知舟走到一边的长桌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外行了吧。”他喝完放下杯子:“就是这么简单的旋涡,就可以对光线弯曲、超辐射等等等等内容进行观察计算。”
沈晨的确外行,所以他直接问道:“你上次说,让我等你得出一些结论,你当时所说的结论,是与什么有关?”
简知舟顿了顿没回答,他当时之所以没说,就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怕再让沈晨落得一场空欢喜,人就彻底废了。
简知舟硬拐话题:“你什么时候对物理感兴趣的?打算改行?”
沈晨:“嗯。”
简知舟:“……”
你嗯什么?
“所以,”沈晨问:“你在研究什么结论?”
简知舟想了半天,看着堵在门口的沈晨。
而后,在他妥协之前,他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从桌子底下拉了台机器出来,看上去正是当时沈晨在游轮上使用过的,高仰行的那台信号干扰器。
“我托宋濯调查了好久,才找到高仰行购买的厂家。我让他们根据当时留下的规格数据,重新又造了一台。”简知舟将仪器搬到水池边,将仪器打开:“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关于意识纠缠的事。”
“嗯。”沈晨记得。
一开始,当他发现他和彼苏尔之间的感应可以被干扰器屏蔽时,是曾经找简知舟问过这个问题。
那时简知舟还给了他几个研究方向,比如说,探索信息传递在时间、空间上的极限值;其他信息传递的可能性;现象产生特定条件等等。
沈晨原本麻木的心渐渐变重,他问:“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简知舟:“你过来。”
沈晨不明所以,走到简知舟对面的水池边上。
简知舟:“你现在能想一下彼苏尔吗?”
沈晨闻言呼吸微停,简知舟自觉口误,自己接话道:“让你不想,才挺难的,是吧?”
沈晨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知舟用嘴角边的笑意,安抚了一下沈晨的情绪:“别急。”
“只是做个实验。”他道。
简知舟低头看向水中平稳旋转的旋涡,将手上的信号干扰器关上了。
旋涡在两人安静的目光中,位置渐渐发生变化。
它像是被某种引力吸引,朝沈晨所在的位置,偏移出几厘米。
就如同,那段视频中记录的内容一模一样。
莫名的物理现象,让沈晨的眉心轻轻蹙起来。
诚如简知舟所言,他是个外行:“我之前和一些信号专家讨论过……但,这是信号波能造成的影响吗?”
简知舟的想法,从方向上就与沈晨不同。
他道:“以现在的物理发展的进度,我们不能从维度上进行分析,但可以从空间上进行推演。每个空间都有自己的质量,所以在空间与空间之间,会互相积压,产生膨胀和压缩,达到一个平衡。”
简知舟不再兜圈子:“彼苏尔在这个房间里和人发短信时,这个旋涡,也出现过这样的非自然现象。我觉得,这是我们处所的空间,对意识维度空间造成挤压,所产生的现象。”
简知舟看他,语气有点迟疑,但还是问道。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你想去见彼苏尔吗?”
-
沈晨一个人坐在水池边,待太阳完全下山后,整个操作室暗下,水面上只有一片灯光反射出的恒定光影,看起来像凝固了一样,根本没有在流动。
简知舟接了个电话,走出房间。
沈晨隔着门,听见简知舟说话的声音,觉得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沈敛宁。
操作间的窗台上,放了一盆绿萝。
郁郁葱葱的,叶片恣意生长,看起来格外充满生命力。
门外有其他工作人员结伴走过的声音,说笑声和简知舟的咆哮一起传进来,让沈晨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好像所有事物都在欣欣向荣中,尽情的沐浴在春日里。
只有他一个人,像被时间和世界所抛弃,陷在迷梦中。
走廊上的简知舟不等沈敛宁把话说完,把电话给挂了。
他刚刚挂断电话,突然接到导师的来电。
他的导师在去年宣布退休,除了他自己去拜访,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找过他了。
简知舟毕恭毕敬地接起电话,两句话后,神色变得非常凝重。
他冲进操作间,从椅背上拿起外套,着急往外走。
沈晨见他面色紧张,问道:“怎么了?”
“加速中心出事了,我得过去看看。”说话间,简知舟走到门口。
但他突然想起来今早是沈敛宁送他来的,他自己没开车,只好焦急地问沈晨:“你开车了吗?送我过去一趟,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