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寻隐愣了一瞬。
裴清予没有说话, 他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这个房间似乎是一个闲置的地方，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连墙壁上都蒙着一层尘埃。
裴清予转过眼，刚刚被濯无眠枪打中的地方还在慢慢往外渗着鲜血，失血的感觉让裴清予感到微微有些发冷。
他咬咬牙，突然伸手往自己伤口上一按。瞬息间，苍白的指尖便被染成了暗沉的血色。
“队长！”一旁的寻隐倏然一惊, 他上前一步伸手按住裴清予的伤口，却被人直接错身让开。
“我没事，不疼。”裴清予迅速转身走到墙边, 抬起手指借着鲜血在墙上画了起来，“就是...借点墨水。”
寻隐没有再说话，他在裴清予再将手伸过来时直接将人的手打开，沉着脸迅速将伤口给严严实实地包好了。
裴清予也没有在意, 他又在墙上随手记了几笔，慢慢停下了动作。
“Z...H？”寻隐也转过头望向墙，皱眉道, “这是什么？zh？”
“我和我哥小时候, 就喜欢玩解密的游戏。”裴清予仰头望着墙上自己记的一串东西, 微微后退一步轻声说道，“我们俩的房间仅仅隔着一个墙壁, 所以我们就自己设计了一套暗号，不同的敲击对应不同的字母，可以传递一些简单的信息。”
“刚刚我哥打电话的时候背景一直有敲击的声音，我一开始以为是杂声，但后来敲击声开始重复, 我就稍微留了一点心。”
裴清予轻轻捻着手指尖已经冰凉的鲜血，低声说道，“再结合刚刚他说的最后我一句话...我猜测，他可能是想给我传递某些信息。”
“因为前半部分的敲击音我没有记住，所以根据我确认的敲击音，只能推断出这两个字母。”裴清予望着墙上用鲜血书写的“Z”“H”，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zh可能是名字缩写。”寻隐似乎看出了裴清予的疲惫，他上前一步揽住人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皱眉思索道，“炎队是在暗示我们一个人名？或许是濯无眠的本名？”
“不。”裴清予微微摇头，“如果哥哥查出来了濯无眠的本名，一定会在电话里就直接告诉我。”
裴清予微微闭上眼，回忆了一下电话的内容。敲击声似乎是在裴清炎提醒他们“别墅的主人另有其人”时突然加重的。
“是这栋别墅主人的名字！”裴清予倏然抬头，哑声说道，“哥哥他们很可能是现在在和那个人在一起，所以...”
裴清予说到这里，话语突然间顿住了，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有些失神地转头看了寻隐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寻隐的神色也是十分复杂。
他伸手轻轻地捏了捏裴清予的手指，叹了口气，慢慢帮裴清予补充上了他未说完的话：“...而现在和炎队他们在一起的，正是周扬。”
裴清予向后踉跄了一步，他抬起头神色震惊而惶恐，如果这栋别墅的主人真的是周扬的话，那似乎一切的谜团一瞬间便都解释的通了。
“不，不对，不一定。”裴清予有些仓皇地掏出手机，打开和裴清炎的聊天记录，“zh开头的不光只有周扬，朱绮也是zh开头。朱绮也符合这些条件，他也可能是别墅的主人...”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轻轻盖在了裴清予的手机屏幕上。
裴清予有些茫然地抬头，正对上寻隐温柔而又带着些许歉疚的眼神。
“队长，你知道的。”寻隐轻声开口道。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裴清予怔怔地望着寻隐，眼睛有些刺痛，“他比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这么做，周扬现在的生活多好啊，他不应该自己去破坏...为什么...”
“队长，如果你真的不相信，就现在给炎队发一条消息。”外面的脚步声似乎又再次传来，寻隐伸手按住裴清予的脖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让面前的人倏然回神。
“你给炎队发——‘哥哥，你现在能去见一下朱绮吗？’”寻隐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房门，急促开口说道，“队长，你要冷静，我们先等炎队的回复。如果他发出了疑问，说明他现在的处境是正常的，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想。但如果他直接答应了...”
寻隐的话还未说完，外面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
寻隐下意识地直接将裴清予护在身下，再抬头时，只见濯无眠举着手|枪，满脸笑容地走进了这个小房间。
“你们可让我一顿好找啊。”濯无眠垂头望着紧贴着的两人，带着鲜血的脸上半是疯狂半是愉悦，“怎么不躲远点，想等救兵就接着跑啊...”
“张德麒。”裴清予突然开口。
对面的濯无眠眯了眯眼，神色似乎一瞬间有些扭曲。
“你...说什么？”濯无眠挑起嘴角，话语中的情绪似乎兴奋到了极点，“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我在问你，”裴清予拉开面前护着他的寻隐，他紧紧盯着濯无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是不是张德麟的哥哥，张德麒。”
濯无眠脸上的愉悦倏然消失了。
他在听到“张德麟”这三个字时脸色一阵扭曲，那种表情，似乎将痛苦、难过、疯狂全部融入到了一起，在即将宣泄而出时又全部咽了回去。
“你...”濯无眠低下头，控制不住地开始喘着粗气，“你，你凭什么提他的名字，你配吗，你配...”
“我为什么不能提。”裴清予又上前一步，话语中带着怒意，“你自己杀弟，假死...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你配提起他吗？”
房间里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裴清予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他望着对面半弓着身子的濯无眠，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寻隐盯着面前似乎陷入狂乱的濯无眠，他脚下微微一动，但还没等他真的挪步，却见原本低着头望向脚底的濯无眠突然抬手，看也不看直接便是一枪！
“砰——”
“阿寻，别乱动。”
寻隐低下头，千钧一发之际，裴清予突然旋身，护着寻隐迅速向旁一闪，好险不险躲过了子弹。
寻隐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却被一阵狂笑给打断。
“呵呵呵呵，你等之后，你等之后....”濯无眠——或者是张德麒，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满脸阴翳地抬起眼望着裴清予。
“...现在，先说说让我开心的事情吧——你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
“从你假死后第一次作为张小其出现在我们时，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你的这些案件其间的关联是什么。”裴清予指尖狠狠地嵌入手心，望着濯无眠恨声道。
“很少有凶手会没有任何目标的随机杀人，即便同一个人的不同案子之间看起来再毫不相干，其中都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更何况是你这种心思缜密追求万无一失的人。”
濯无眠闻言呲笑了一声。
裴清予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你所做的所有案件的共通点，其实就一个字——你自己。”
站在裴清予身后的寻隐听到这里倏然一惊，他抬头望着神色阴沉的濯无眠，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每一个案子都是你自己的一个映射。只有你自己能够将他们完全串联起来，也只有和你相熟的我，才能在每一次追查中一点点深入，进而意识到不对来。”
裴清予抬起眼，眼中满是悲哀与嘲弄：“这是为我一个人，专门设计的一系列案子。”
“除了你利用朱绮的那桩案子——你的所有案件里，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兄弟姐妹，他们的关系各不相同，却无一不在给我进行暗示。”
“你在一步步不断给我加强暗示，让我回忆起你和张德麟也是兄弟两人。”裴清予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调出野佳之前搜集到的那些资料。
“这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各种拥有兄弟姐妹的家庭，而他们几乎都死于各种各样的离奇凶杀案中。你利用他们作为练手，等一切完善后，才将最终的案子送到我面前。”裴清予恨声道，“张德麒，你怎么敢。”
“那是那些警察无能，每一次我推出一个人去背锅，他们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不过，也怎么能够被他们发现呢。”濯无眠望着裴清予，歪头一笑，“毕竟你也说了，这是我为你量身定制的案子，不是吗？”
裴清予没有再理他，他微微闭眼，不着痕迹地伸手按了按胸口。
“你作为张小其的出现，是一个试水。你半真半假地将自己患有的精神分裂症的事实放在我面前，就像直接将答案提前，想看看我能不能领会。”
裴清予没有直接点出濯无眠给的这个答案是什么，而是继续说道：“很显然，我没能给你想要的反应。”
“所以，你击伤我，以濯无眠的身份开始了这场追查。”
“宋箫宋笙的案子你点出身份互换，暗示我你现在的身份面容很可能并不是你本来。”
“酒吧的案子你收集鲜血，暗示身份是可以隐瞒的。也就是说，警局你留下的DNA可能是任何人的，但肯定不是你的。”
“而真正的转折，还是在张景浩出现的那里。”裴清予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你借用乐乐的案子把张景浩带入这个局中，相当于将一尾旧鱼带入新的池子，那么在搅浑池水的同时，也同样会将沉在池底的淤泥翻出，露出隐藏在下面的东西。”
裴清予神色突然一顿，他抬眼望向濯无眠，有些急切地开口问道：所以...你是认识朱绮的，对不对。”
“队长!”寻隐眉心轻轻一跳，他望着神情固执的裴清予，心中又忧又急。
“...是，我不但认识他，我还把他送进了监|狱。”濯无眠瞥了寻隐一眼，又迅速转头望向裴清予，恶狠狠地拿枪指着他道，“别给我打岔，接着说。”
“张景浩的旧案再加上酒吧你收集鲜血的举措，这两者结合，暗示你用鲜血偷梁换柱，收集他人的血液将他人包装成一个杀人者，掩盖掉真正的杀人凶手。”
“就像你杀死张德麟一样。”
裴清予说到这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般，垂眸低低一笑：“现在想来，那个案子，大概是你第一次利用收集鲜血遮掩身份来进行犯罪吧。”
“呵，”濯无眠冷笑一声，他似乎挣扎着想要说什么，表情却一瞬痛苦，他一手扶着旁边的墙壁，拿着枪的那只手突然抬起，狠狠地拍向自己的前额。
寻隐立刻上前一步警惕地拦在裴清予身前。裴清予张了张口，还未说什么，突然听见濯无眠沙哑着声音开口。
“别看我！”濯无眠怒吼一声，将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枪又一瞬放了下来，对准了裴清予他们，“你继续说！不然我就杀了你！”
“...张景浩的出现，将这些隐晦的信息和我的从前进行了联系，有一条线将他们串了起来，我开始在记忆里搜索符合这一切的人选——但因为你的假死，我始终将你排除在范围之外。”
“你将卫容送到我们面前，除了因为你放弃了鲜血掩盖身份这一方法，导致卫容成为了一颗废棋之外，还想利用他告诉我们，你有足够的财力能力与我相斗。”
裴清予低声开口，可以忽略了某些细节的来源：“你会一直和我耗下去。”
“野佳和山顶民宿发生的一切，你本来应该只是想利用小佳和野佳警告我，顺便告诉我们，你中还含有双面的你——这应该也是野佳所说‘我和我自己住在这里’的含义。”
“但事情超出了你的控制，小佳的死导致我们非常迅速地掌握了大量的信息，直接找到了别墅的存在。”裴清予仔细地观察着濯无眠的神色变化，慢慢说道。
“再结合野佳吃的精神分裂症的药物，不难猜出——你的真实身份。”
“哈哈哈哈哈——”濯无眠听到这里，终于放声大笑了起来，他将自己眼角都笑出了泪水，一边笑一边说道，“精彩，裴队长，真的很精彩。”
“但我想问你的是——你怎么确定精神分裂症和我有关呢。就像你一开始说，我直接把答案摆在了你面前。”
裴清予这回没有直接说话，他神色复杂地抬头望向濯无眠，眼神愤怒而悲哀：“因为你杀死了张德麟。”
濯无眠一愣，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神色瞬间扭曲了起来。
“不，不，不是我杀死的张德麟。”濯无眠突然一只手扶住额头，再次低声怒吼了起来，“是张景浩，是张景浩！”
寻隐伸手揽住裴清予的肩膀想将他拉开，但裴清予却微微摇头，轻声说道：“阿寻，先等一下。”
果然，还未等寻隐有所反应，濯无眠的嘶吼突然又变成了哀嚎：“不对，不对！就是我杀死的张德麟，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我不想杀他，我不想！”
“...所以这就是当时你一直追着让我彻查此案的原因，你觉得这个案子有蹊跷，但潜意识在不断地保护着你，让你远离危害。所以你变得暴躁，易怒，甚至最终选择了...死亡来试图逃脱。”
“呵呵呵呵呵呵呵...”
裴清予的话还没有说完，濯无眠突然又笑了起来。裴清予微微蹙眉，他抬眼望向面前癫狂的人，逐渐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呵呵呵呵不对，不对。死亡只是那个懦弱的家伙的选择，是我将这一切变成了假死，目的就是为了——报复你。”濯无眠抬起眼，眼眶通红。
裴清予没有说话，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濯无眠望着他的神色，低声笑了笑，突然问道：“裴清予，你觉得张景浩是怎么死的？”
“...你让朱绮杀死了张景浩。”裴清予皱眉，下意识地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你错了！”濯无眠望着裴清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般，开口嘲弄道，“我非优柔寡断，利用完绝对直接丢弃。朱绮这个废棋在我看来永远都是废棋，我没有搞死他，已经是我仁慈了。”
裴清予愕然抬眼：“张景浩不是你决定杀死的？”
濯无眠慢慢上前一步，他用枪口微微挑起裴清予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笑着道：“看来，我们坚不可摧的裴队长也在逃避某些事情呢。”
“我说了多少次，朱绮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在利用他。”濯无眠突然倾身贴近裴清予的耳朵，低低地说道，“真正跟我有关的——”
濯无眠的话还没说完，之前被裴清予扔在地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嗡嗡”的震动。
裴清予艰难地垂眸望去，只见那条发给裴清炎的信息底下，赫然出现了一个新的回复。
——哥哥，你现在能去见一下朱绮吗？
——好。
裴清予闭了闭眼，同一时刻，濯无眠残忍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一直在帮我的，都是——”
听到濯无眠说出的那两个字后，裴清予的身子狠狠一颤，他没忍住迅速偏过头，张口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同一时刻，已经破损的房门里蓦然冲出来一个人影，直直地扑向了裴清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