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年三十儿>第42章 我给你永久处置我的权利

  可能是药物作用,也可能是白天耗费了太多心力,钟度这一觉睡得很沉。梦的内容总是大差不差的,是那间地下室,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这么多年的无数个夜晚,他都是这样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年幼的自己。

  四下一片昏暗,墙上的画蒙上了一层黑雾,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愈发可怖。小钟度缩在角落,抱着自己颤抖的身体不敢抬头

  门外长长的走廊响起了脚步声,他知道那是妈妈来了。从听到声音到门被拉开这段距离,妈妈通常会走十八步。拖拖曳曳的十八步,步步都踩在那孩子的心尖儿上。

  他总会忍不住去数:“十八……十七……五……四……三。”

  门“砰”的一声被拉开,小钟度狠狠打了个哆嗦。今天,妈妈只走了十六步。

  他抬起头,迎上门外蔓延进来的刺眼亮光,舍不得挪开眼睛。

  那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站在门口,一袭长裙,大波浪卷发,手里的水桶与脸上精致的妆容很不搭。灯光照在她身上,衬得她的笑容愈发诡谲可怖。

  血一样的红唇开开合合,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梦里作为旁观者的钟度忽然开始耳鸣,巨大的蜂鸣声让他失去了听觉,但他知道妈妈在说:“宝贝,妈妈来给你送鱼了。”

  小钟度大大的眼睛睁得溜圆,睫毛上未干的泪珠不住地颤着,但他没有开口乞求也没有借机夺门而逃。钟度知道为什么,幼时天真的自己认为爸爸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都是因为他们爱他,所以他们给的一切自己都该承受。

  “咚”的一声闷响,水桶被踢翻,腥臭味儿蜂拥而至,占领了地下室的每个角落。小钟度顾不上抬手扇一扇脸前的空气,他“噌”地站了起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脚边是四处乱窜、打着挺求生的鱼,它们挣扎时甩出的水花已经沾上了他的裤脚。别人或许不怕,甚至还能捡一条刮鳞下锅,但小钟度是怕的,他怕得要死,妈妈再清楚不过。

  前不久家里的一条鱼就是这么死的。鱼缸里的水放得太满了,它扑腾到了外面。小钟度提着一颗心去救它,但那条鱼太大又太滑,他小小的手掌实在托不住,刚刚碰到就又被它跑远,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他急出了一脑门儿汗,但最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鱼一动不动了。

  那时候妈妈就站在他身后,血红的唇角翘着,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

  梦里的小钟度在这样的视线中只是努力缩着身体,他怕得浑身发抖却还不肯闭上眼睛。他知道妈妈要的是什么,妈妈要的是他眼里的惊恐。

  这些年钟度一次次做着这个梦,次次冷眼旁观。他感同身受着那个孩子所有的惊惧却生不出丝毫同情。

  妈妈还在门口站着,眼睛死死盯着缩在角落里的小钟度,瞳孔里找不出丝毫来自母亲的爱怜,满满的都是近乎贪婪的索取欲,嘴里还在念叨着:“就是这样,再多一点,再多一点,还不够……”

  钟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孩子会撑到极限,然后捂着耳朵惊叫出声,而妈妈会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满意地笑着离开。

  他总会在小钟度的尖叫声里惊醒,伴着从梦里带出来的阵阵心悸,在死气沉沉的深夜里,去想那个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多么糟糕顽劣的孩子才会让他的母亲如此狠心对待?”

  然而今天,他没有得到思考这个问题的机会。这一次,这个梦忽然变得不一样。

  就在小钟度快要承受到极限的时候,一袭黑衣的迟远山“从天而降”。地下室轰然崩塌,风沙四起,视线重新恢复清明之后,周围的一切变成了茫茫雪原。

  钟度看到迟远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晚一样,踏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小钟度身边,慢慢俯下身抱起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在他耳边说:“不怕,我在这儿”。

  那一瞬间,钟度奇异地感受到了那个怀抱的温度。是万物复苏,是春暖花开,是阳光普照大地。

  耳边的声音与梦里重合,钟度猛地睁开了眼睛。

  迟远山此时正躺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低声说:“不怕哥,我在这儿。”

  他脸上挂着如朝阳般和煦的笑,钟度看着他,尚未完全苏醒的脑子还有点迷糊,沙哑着声音说:“远山?我还没去接你你怎么就来了?”

  他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道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迟远山笑了笑,吻在他嘴角,呢喃着说:“白老师接的我,你睡太熟了他没叫你。”

  钟度的眼睛里依然是一片茫然,他呆呆愣愣地伸出手碰了碰迟远山的脸,像是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迟远山使坏地叼起他的手指咬了一下,笑问:“疼吗?”

  钟度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用力,猛地把他拉进了怀里。

  迟远山几乎是磕在钟度身上的,狠狠一撞,撞得生疼。他用力闭了闭眼,如鲠在喉。

  钟度按着他的肩膀,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满得要溢出来,很多话想说却都没说出口,最后只剩一句叹息般的:“我爱你”。

  迟远山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他带着笑的声音才扑在钟度耳边:“哥,我很想说我也爱你,但是我从昨天到今天可还没洗澡呢,带着这一身土说爱你我实在说不出口,我能先去洗澡吗?”

  这话实在破坏气氛。钟度跟他拉开一点距离,先亲了一下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又像亲吻蝴蝶般轻轻地在他额头烙下一吻,这才松手放人:“去吧”。

  迟远山“啧”了一声,翻身跳下了床:“我直接进去了哥,实在受不了了,你帮我到行李箱里拿一下衣服。”

  钟度应了声却没起,眼睛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嘴角挂着一抹掺杂着欣喜与苦涩的笑,半晌又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

  楼下客厅里竖着一只行李箱,歪歪斜斜地,像是没跟上主人急切的步伐被落在了原地。上面挂着一条钟度亲手挑的红围巾,旁边还有一双把迟远山送到钟度身边的鞋。

  这个原本没什么人气儿的屋子宛如奏起《春的序曲》,就多了这么几件东西却让整个空间都欢腾起来。

  阳光蹦蹦跳跳地进了屋,钟度蹲在那一片暖洋洋的光里,不假思索地按下密码打开了迟远山的行李箱,拎出两件睡衣走到浴室门口敲了门。

  “进来。”

  迟远山的声音伴着水声传出来,像是沾上了湿气,黏黏腻腻的。

  钟度原本是打算送完衣服就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改了主意。

  浴室里水汽弥漫,迟远山正冲着头上的泡沫。看到钟度进门,他勾着嘴角笑得一脸恶劣,不由分说地抬起花洒就朝钟度喷了过去。

  钟度任他闹,不躲也不闪,手里的衣服往旁边一搁,淋湿的头发随手一拢,T恤撩起来扔到地上,不紧不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花洒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两人隔着水帘对视,鼻尖一寸寸靠近。闭上眼睛、关上耳朵,忘掉昨日纠缠千里的万般愁绪,他们在“大雨滂沱”里接一个久别重逢的吻。

  ……

  心机颇深的迟远山以美色搅乱了钟度原本应该不安的清晨。这记猛药效果显著,钟度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摸着肚子说:“我要饿死了”。

  迟远山懒洋洋地挂在他身上:“我也饿死了,你想吃什么?”

  “不做饭,我先把床单被套换了,你歇会儿,我弄完叫外卖过来。”

  钟度要去找床品,迟远山却赖在他身上不走,于是他只好一手抓着迟远山的胳膊,一手在衣柜里翻找。

  迟远山埋在他后颈深吸一口气,像餍足的猛兽般感叹道:“嗯,就是这个味儿。”

  钟度笑问:“什么味儿啊?”

  “说不清”,迟远山闷闷地说,“你身上的味儿,好闻”。

  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钟度后颈,沿着脊椎带起一片酥麻。钟度偏偏头颇为不满地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放到一边,自己去弄被套了。

  迟远山站在一旁看着他直乐:“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像一口井,深不见底、琢磨不透,我想怎么会有这么神秘又这么有魅力的人呢?”

  他说着耸了耸肩,走到床边去帮钟度拉被角,还佯装深沉地叹了口气:“现在你可没那范儿了,现在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刚刚那什么表情哥?我那高冷的男朋友哪儿去了?”

  钟度勾着嘴角弄被子没理他,迟远山却忽然收了笑,话音一转,一脸严肃地指了指他说:“所以别跟我撒谎钟度,你哪句话真的哪句话假的我都知道。这笔账我暂时给你记着,你别以为没事儿了。”

  他连哥都不叫了。钟度抬起头看他一眼,抓着被子的手用了点力,把另一头的迟远山拽得一踉跄,歪歪斜斜地跪到了床上。

  没等他表达不满,钟度倾身过去,指尖扫过他上翘的眼尾,盯着那双带了点儿小脾气的眼睛笑了笑说:“小刺猬惦记着扎人呢?没问题,我给你永久处置我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