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年三十儿>第41章 怎么了宝贝儿?

  钟度撑着一口气把车开出去两个街口,找了个可以停车的地方停好车,忽然卸了力。

  这半天时间漫长得如同过了一个世纪,在钟冕面前撑出来的那副看似坚不可摧的架子散落一地,他此时的状态前所未有地差,但他不能在钟冕公司楼下停着不走,那太像一个失败者落寞的退场。

  温和玉“面对它、战胜它”的办法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但至少让他认清了现实、直面了痛苦,然而,现在他却实在没有触底反弹的力气了。

  他趴在方向盘上平复了一下上蹿下跳的心率,摸出手机给白京元打了个电话。

  白京元接起电话就问:“咨询结束了?怎么样啊今天?”

  钟度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京元,来接我一下吧,我现在有点儿开不了车了。”

  他声音不高,听起来甚至有些虚弱,于是白京元什么都没问,立刻回答:“行,你等我。”

  骄傲的钟度不会让其他人看到他颓败的样子,迟远山不在身边,也唯有窥见一角的白京元能让他勉强放下一点自尊。

  给白京元发完位置,钟度摩挲着手机发了半晌呆,过了一会儿,他莫名其妙地按下了快捷拨号“3”,拨通了迟远山的电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通话,但脑海里的“猛兽”来势汹汹,已经让他丧失了思考能力,耳边只剩下那晚迟远山一遍遍重复的:“一定要找我”。

  那边迟远山看到来电眉心就突突地跳了起来,不好的预感让他按接听的手都有些抖。他勉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装出一派轻松的语气问:“怎么了宝贝儿?”

  三儿还在开车,听到他这个称呼就笑了,偏头看了一眼迟远山才发现他脸色不太好看。

  事实上,迟远山此时心知肚明钟度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明明说好到地方再打电话的,这才刚刚过去两个多小时,加上钟度今天的种种反常迹象,他想不多想都不行。

  对面的钟度听到迟远山的声音莫名有些眼热,理智稍稍回拢,他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开口说什么呢?说我现在很想你?说我有点儿需要你?迟远山刚下飞机,难道让他马上再飞回来吗?就算是18岁的钟度也干不出这种事儿,他都替迟远山觉得累了。

  于是他只能绞尽脑汁地调动仅剩的脑细胞去说点儿什么:“没事儿,问问迟老师今天准备给我吃什么,我都饿了小唐也没给我送饭来。”

  现在的确是饭点儿,但钟度这谎撒的依然拙劣且极易被拆穿。他此时脑子里是一片混沌,耳边都是嘈杂的来自过去的声音,能声线平稳地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不易。

  迟远山听完没说话,他沉默几秒,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低声跟三儿说:“找地儿停车”。

  三儿一脸诧异,但看了看迟远山的脸色还是照做了。

  迟远山此时的表情很吓人语气也算不上好,电话里他沉声问钟度:“你在哪儿?”

  钟度下意识环顾四周,又很快扯回一些理智,继续撒谎道:“我在公……”

  他没说完就被迟远山打断了:“你再敢说你在公司的”。

  这句话的威力之大堪比那天清早突如其来的破晓鸡鸣,钟度被惊得瞬间回了魂,一时沉默了。

  一片寂静中,迟远山冷静地听着电话那边的环境音,试探着问:“你在车里?”

  “对”,钟度无奈地回答了,继而为了不让迟远山担心又试图自断一臂,“我昨晚没睡好,有点儿头疼,刚才迷糊了,打电话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没别的事儿”。

  迟远山差点就要被他这不疾不徐的语气骗了,奈何钟先生目前信用值为负,他一个字都没信。

  于是他继续迂回前进道:“没睡好别开车了,我帮你叫个代驾,你给我发个位置。”

  钟度却说:“没事儿,不用,我叫京元过来了,我等他呢。”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难推敲。要强的钟度因为头疼叫白京元过来接?这简直是骗鬼呢!迟远山都要被他气笑了,斟酌着他这话能信半句还是半句都不能信。

  不过,现在他至少能确定钟度人在车里,暂时是安全的,于是他分出一些注意力打字给三儿看:“帮我订票,最早到北城的。”

  三儿看了一眼,点点头什么都没问,自己打开车门下了车,把空间留给了迟远山。

  迟远山把身份信息发给三儿后,深吸一口气,压着火跟钟度说:“那我陪你等白老师过来吧,你别挂电话”。

  他打死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这么能憋火,在钟度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之后,他竟然还能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

  那边钟度又给这把火添了捆柴,他佯装轻松地笑了笑,拒绝道:“不用,你快到了吧?你忙你的就行,不用管我,京元过来用不了多久,丢不了我。”

  迟远山闻言靠在椅背上半晌没说话,死一般的寂静中,他捏着眉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不用我管啊?”

  他话音里的疲惫与无力听得钟度心尖一抽,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太拙劣,也听得出来迟远山的未尽之语。

  理智告诉他不说实话是对的。过去实在丑陋,他不怕自己掏心掏肺要带出多少陈年淤血,唯独怕迟远山同样陷进那样的泥沼里无法自拔,然而感情又在提醒他,他今天的行为低级且卑劣,不亚于亲手拿着刀往迟远山心窝捅,这对迟远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良久的沉默像粗粝的手掌,狠狠揉搓着他们的心。

  半晌,迟远山哑着嗓子喊了声:“哥”。

  这声“哥”叫得当真让人心颤。他没有往下说,钟度却感觉车内的气压徒然降低,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用力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那点血腥味儿带着满腹酸楚直冲鼻腔,被遗忘在地下室角落那年深日久的委屈,裹挟着他所有的不甘、不舍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此时再无退路,他狠狠闭了闭眼,终于深吸一口气举了白旗,他说:“刚见了我爸”。

  这句话落下,他仿佛预见到了迟远山日后长久的不安与痛苦,心中酸涩更甚。

  于是,不等迟远山说话,他又开始道歉:“对不起啊,远山,对不起,我太糟糕了,我的一生,我这个人都太糟糕了。”

  他说得颇为急切,像是迫不及待又像慌了神。他在为自己的不坦诚道歉,为那些由别人造成的腐烂发臭的过去道歉,也为他最终还是把迟远山拉进了自己的泥沼道歉。

  这一声声的对不起听得迟远山心肠寸断,脑子里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是非常迫切地想抱抱钟度,于是他说:“不说对不起宝贝儿。我现在很想你,让我去看你好吗?”

  他的声音越过遥远的距离像一阵风一样轻飘飘地落到了钟度心上。午后的阳光洒满大地,行道边的树、匆忙行走的人,个个身披金光,钟度置身其中,冰冷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回温的迹象。

  迟远山总是温柔的,明明是自己需要他,他却说得像是他抑制不住思念,迫切地想来见他。

  钟度紧捏着手机,眯起眼睛透过车窗去看太阳,今天的阳光刺眼却灿烂,像是要把世间阴暗通通照亮。阖上眼皮,眼前是一片无边腥红,他沉醉在这片红里,终于是忍着剥骨抽筋般的心疼,说了声:“好”。

  ……

  白京元把钟度送回了家,让他吃个药睡一会儿,明早他会亲自把迟远山接过来。

  刚才迟远山已经发过消息,机票没买到,订了高铁,要明早才能到。

  钟度听完却摇了摇头说:“我去接”。

  他此时的状态实在不算好,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白京元懒得跟他争辩,敷衍道:“那你现在睡,睡够了爱去去。”

  钟度点点头上了楼,白京元也没走,按照迟远山的嘱托在一楼客厅守着。

  迟远山和三儿午饭都没吃就直奔高铁站,其实时间还早,但迟远山心里不踏实,就想在车站等着。三儿也不走,非要陪他等,他认识迟远山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实在不能放心。

  三儿是个实在人,也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儿,只问:“迟哥,用得上我吗?”

  原本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迟远山忽然笑了:“你能帮我安慰我男朋友啊?”

  “不不不”,三儿赶紧摇头,“那还是得你来,不过收茶的事儿交给我,你放心忙你的。”

  “行”,迟远山点点头,“拿不定主意的话跟我视频,我来看,别又让人骗了。”

  三儿在当地也开着一家茶馆,模式都是从迟远山那儿学的。曾经也自己一个人收过茶,结果就是几百价位的茶当几千价位的收了,赔了一大笔,所以迟远山多少有点儿不放心,苦口婆心地嘱咐了半天。

  这边嘱咐完三儿,那边还得交代严松青。今天的事儿让他下定决心之后绝对不能跟钟度分隔两地,这种揪心却无力的感觉体会一次就够了。钟度在北城还有的忙,所以他暂时肯定也回不了长南了。

  此时,他一条一条地给严松青发着微信:

  “你有空的时候去小院儿看看,电闸水闸都先关了吧。”

  “我之前订了一个平安扣,差不多该做好了,回头帮我取了寄过来,地址我明天发你。”

  “东子他妈住院了,我今天刚知道,你回头带点儿东西去看看,要是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

  严松青看着他像交代后事一样一条条发着,后背冒起了一层冷汗,脑子都快木了,等迟远山终于发完了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哥你这是要去钟老师那儿吧?钟老师没出什么事儿吧?”

  迟远山回:“没什么事儿,不用担心”。

  严松青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敏锐地察觉到了迟远山的低气压,不回话了,转而去骚扰谢思炜:“咱哥没出什么事儿吧?我哥怎么突然要过去了?”

  可怜谢思炜最近日日泡在机房盯剪辑,“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不知道迟远山要来北城了,此时他迷迷糊糊地问:“咱哥怎么了?你哥去哪儿?”

  严松青被这股扑面而来的傻味儿冲了鼻子,勉强发了发善心,给他发了个红包,附言:“买杯咖啡提提神吧,可怜的孩子”。

  谢思炜“垂死病中惊坐起”,点开红包一看又“死”回去了——八毛八,倒是挺吉利,就是不知道够不够买个杯盖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