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年三十儿>第5章 新一年平平安安

  这会儿桌上的人都散了,调酒的调酒,唱歌的唱歌,扎堆儿聊天的聊天,还有人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迟远山从台上下来坐回了钟度旁边,给两人的杯子各倒了杯酒:“钟老师,咱俩喝一杯吧。”

  钟度拿了自己的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说:“唱得很好听”。

  “谢谢”,迟远山姿态随意,话说得倒是足够真诚,“我很喜欢你的电影,只不过平时不太关注娱乐新闻加上确实有点儿脸盲才没把你认出来。今天遇到也算缘分,我这儿你想怎么拍,拍多久都行。能以这种方式参与到你的电影里,非常荣幸。”

  或许是自酿酒太烈,酒精上头阻止了他思考,钟度看着迟远山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袒露出的真诚和善意甚至让钟度有些无措。

  迟远山喝得也不少,此时虽然远没有到醉的程度,大脑也确实有点儿放飞自我了。

  见钟度微皱着眉,他不自觉地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别太绷着钟老师,看看你周围这群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刚才的话当然也包括你,明年如果你还想来过年,我一定在这儿等你。”

  换作平时迟远山即便猜到什么也绝对不会说出来,哪怕钟度确实很好猜,也表现得很明显。

  最显而易见的,如果真的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没回家,回了市里起码会先给手机充个电,免得有人联系不上担心,但他没有。没有借个电话报平安,也没有回酒店去拿充电器,哪怕他住的酒店离这儿只有不到一百米。

  迟远山是体贴且不会让人难堪的,今天说出这话属实是个意外。

  话说出口了,意识到了,也收不回来了。

  好在钟度没给他尴尬的机会,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很快举起杯再次碰了碰迟远山的:“我记住了,谢谢”。

  这回答倒是让迟远山有些意外。

  他们目前的关系充其量也就比陌生人近一点儿,刚才的两句对话原本不应该在他们之间出现。

  一句本不该说出口的话换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严松青的大嗓门冲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氛围:“哥,你来煮饺子吧?李哥回家陪嫂子了,我怕他们把厨房炸了。”

  “来了”,迟远山应了一声,从钟度脸上移开了目光,“钟老师你先坐一会儿,尝尝我们包的饺子,我和的馅儿。”

  迟远山一走,秦桑立刻像条泥鳅一样钻过来,麻溜地占了他的座儿。

  他观察一晚上了,迟远山的种种表现确实耐人寻味。

  好哥们是干吗的?好哥们得两肋插刀、万死不辞,何况迟远山惦记的还是自己偶像,这刀插得心甘情愿。

  他打算循序渐进:“钟导,说起来你还是我学长呢,我比你小两届。”

  钟度本科和研究生并不在同一所学校,于是他问:“噢?你是哪个学校的?”

  “C大”,秦桑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导演钟度和老师口中那个‘你们的学长钟度’是一个人。”

  钟度笑了笑。

  “按正常入学年龄算过完年你也三十四了吧?”秦桑默不作声地把话题往迟远山身上引。

  钟度点头。

  “迟远山比我大两岁,过完年也三十二了。认识他五六年就没见他身边有过人,今天说要带个人来我们还以为有人了。”

  钟度莫名其妙地被秦桑拉着聊起了迟远山的感情生活,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翻箱倒柜”地附和了一句干巴巴的话:“他……感觉是很会生活的人,身边没人应该也能过得挺好。”

  秦桑一脸痛心,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是会生活的,也是个好人,可惜是棵万年不开花的铁树。”

  他其实就想传达给钟度两点:迟远山单身以及迟远山是个好人。他想给这两人的关系打个“地基”,至于取向之类的问题他就不好越过迟远山向钟度透露了。

  他并不知道钟度早在上车的时候就知道迟远山单身了,也不知道钟度这一晚感受到了多少迟远山的好。

  钟度完全没有跟上他的脑回路,他对这方面的事儿实在不敏感,一点儿没看明白秦桑的红娘心。

  宗野和林秋悬就在旁边看着秦桑张罗,看了半天两人都感受到了钟度的无奈。

  “给他弄走吧”,宗野说。

  林秋悬打了个响指吸引了秦桑的注意力:“秦大摄影师,劳驾移步厨房,碗等着你刷呢”。

  秦桑正在跟钟度列举迟远山这些年做的好人好事,突然被林秋悬打断非常不高兴:“我饺子还没吃呢怎么就让我刷碗了?小光头是不是胆儿肥了?”

  他边说边站起来往厨房走,要去找严松青算账。

  路过严松亭的时候被怼了一句:“别欺负我弟”。

  “嘿”,秦桑停下脚步瞅他,乐了,“老严,你真是占便宜没够哈。”

  钟度看着他们斗嘴,还没想明白这话怎么就成占便宜了,迟远山已经端着两盘饺子回来了。

  一盘放在了宗野、林秋悬那边,另一盘端到了他面前:“我估计你也吃不下了,多少吃两个吧,过年总得吃两个饺子意思意思。”

  是这样吗?钟度这么多年还真没意思过。小时候过年有吃过饺子吗?也不太记得了。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道了谢夹了个饺子吃。

  猪肉大葱馅儿的。随便找一个街边小店就能吃到,但这饺子的味道却不太一样。

  并不是说它有多惊艳,只是非常特别。

  曾经,钟度的老师说他拍出来的作业是虚空中的海市蜃楼,够华丽也够好看,但是你碰不到它,它没有落到实处。

  用老师的话讲就是:“缺了一点儿烟火气”。

  他以前不知道那虚无缥缈的烟火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

  今晚,他好像懂了一点。从迟远山身上,从他的朋友身上,从这盘饺子里,他都品味到了一点儿烟火气。

  这个问题不能深想。显然,一个三十四岁的人,从一群今晚刚认识的陌生人身上第一次感受到了烟火气,实在可怜又可悲。

  他微垂下头,眼睛被蒸汽熏得有点儿热。

  迟远山也夹了个饺子吃,装作在看手机的样子,给钟度留了缓和的空间。他其实挺撑了,但他没有说什么,默默地陪着钟度吃。

  两人格外沉默地吃完了这盘饺子,迟远山犹豫了一下问:“我送你回酒店?他们还要闹很久,你今天受了凉,还是回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钟度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迟远山,有点儿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饺子很好吃。”

  他此时不再像一口触不可及、深不见底的井,眼睛是亮的,说话是带着鼻音的。

  迟远山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爱吃下次再给你包”。

  他们萍水相逢,相识不过几个小时。一个突然愿意坦露一点儿真实,一个竟然愿意许诺下次,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但此时两人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照理说,只有一百米的距离钟度完全可以自己回去,但他没有拒绝迟远山的好意,也不想拎一句客套的话说给他听,私心里觉得拒绝和客套都配不上迟远山给出的善意和温柔。

  外头的雪还在下,钟度跟屋里的人道了别,同迟远山一起出了门。

  夜深了,道路两侧的店大都关了门,街上很安静,鞋踩在地上都能听到雪被挤压的声音,莫名地还挺治愈。

  “给我留个电话吧,回头我让副导跟你联系”,钟度说,“我们估计也就拍个三五天,最多不会超过一周。按你们最高营业额加上场地费来算价格,另外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他提。”

  迟远山喝了酒有点儿头疼,把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扣到了头上。听见钟度要跟他算费用,他踩着雪开了句玩笑:“钟老师,你是怕欠我太多人情吗?不用这样,我关几天店不算什么,客人基本都是常来的,打个招呼就行了。”

  钟度摇了摇头没说话,看着迟远山的表情很执着,似乎这钱他非给不可。

  迟远山没再搭这茬儿,转而说:“你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我记你的吧,一会儿给你发个短信,你充上电了存就行。”

  钟度报了号码,说话的时候还带起一片白雾。

  下雪天的晚上挺冷的,他此时有点后悔让迟远山送了。

  喝多了又吹冷风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脚下的步伐加快了,钟度边走边说:“回去你也喝杯姜茶”。

  迟远山对这个倒不是很在意,他糙惯了,不至于吹个风就感冒,但还是应了一声。

  没走几步酒店就到了,前台的小姑娘换了一位。那位心怀小鹿的姑娘如果看到了门口这一幕估计会很惊讶,惊讶于一直独来独往的钟度今天竟然是被朋友送回来的。

  “回吧钟老师,早点休息。”

  钟度点了点头,看着戴了帽子的迟远山,觉得他更像只刺猬了。

  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点儿笑意:“今晚过得很开心,有机会让我也请你们吃个饭”。

  “行,等你有空。”

  钟度点了点头:“回吧,记得喝姜茶”。

  “好”,迟远山随意地摆了摆手跟他道别,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掏出手机准备给钟度发短信,无意中瞄到此时已经是23点59分了。

  没有迟疑,他停下脚步转回身喊住了钟度:“钟老师,等一下。”

  钟度回过头来,他身后是过于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明晃晃的灯光在这样静谧的雪夜里显得那么刺眼,像一出上不了台面的低俗闹剧,而钟度就像是误入这出闹剧的迷失小鹿。

  这一幕让迟远山有些恍惚,恍然看到了那个只存在于故事中的小王子。

  他看上去无措又孤独。

  而钟度回头看到的是有些愣怔的迟远山。

  几秒钟后,在迟远山斜后方的位置,很遥远的天空上,炸开了今晚零点的第一朵烟花。

  紧接着,一朵又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它们肆意绽放又星星点点地划出优雅的弧度落下,在钟度眼里就像漫天星火洒在了迟远山头顶。

  那人笑得灿烂,脸还有点儿红:“忘了说,新年快乐钟老师,新一年平平安安。”

  原本应该说一句新年快乐就止住话头的,但迟远山觉得“快乐”这个词用在给钟度的祝福里好像太缥缈了,平平安安才有落到实处的踏实感。

  钟度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烟花太美,迟远山太温柔。

  又一朵烟花炸开的时候,钟度回了一句:“新年快乐!雪大,快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