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年三十儿>第4章 有点儿羡慕

  肘子红烧肉、虾蟹佛跳墙,各色菜品摆了满桌。

  平时酒吧只提供果盘和小食,对厨师要求不高。厨师李哥的家常菜水平确实谈不上有多好,但每年过年他还是坚持要给大家备一桌年夜饭。

  自酿酒和钟度专属的姜茶都上了桌,酒吧的投影开了放着春晚,这顿饭总算吃上了。

  迟远山给钟度倒了杯姜茶,茶壶放他旁边。自己也没有着急吃饭,先拿出手机在酒吧和茶馆的工作群里给大家刷了一排红包,最后嘱咐了一句:“都别往网上乱发啊”。

  钟度虽然不是明星,好歹也算公众人物,万一明天爆出个钟导深夜酒吧买醉也是不好看的。

  他主要是嘱咐一下店里的员工们,同桌的朋友倒是不用操心。

  其实店里的员工来来往往的客人也见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都门儿清,迟远山的嘱咐纯属多余。他只是情不自禁地又办了一件很不像自己的事儿。

  刚放下手机,右手边的严松亭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儿。

  林秋悬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偏偏头凉凉地冲严松青说:“看出你哥脑子好使了,搁我可不敢这么拍,这一掌下去死多少脑细胞。”

  严松亭没理他:“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有个人联系过我们,是姓谢吧?看到我们微博上的图了,问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想借几天场地。”

  他把手搭到迟远山肩上,看着他问:“你记得吗?就问的你这儿那张完工图。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也不能来问你,我助理说是钟导拍戏借场地我才问的。”

  “那应该是我的副导”,钟度说,“我们确实在找场地,不过这事儿我还不知道,他通常问好了能借才会跟我说。”

  谢思炜这些年被钟度折磨得万分谨慎,不确定场地能借他是绝对不会给钟度看照片的,万一钟度看上了而对方不借,那他必然会收获轻描淡写的一句:“再沟通沟通”。

  钟度五个字的轻描淡写谢思炜就一定得办到了,倒不是说钟度是什么变态上司,借不到他也不会发脾气,只是会无意识地皱着眉表示惋惜罢了。

  当然,钟度绝不会知道自己无意识的皱眉给谢思炜带去了什么样的阴影。

  这么说起来,他没看到照片,那迟远山必然是没答应了。

  此时,他环顾四周,心下了然,谢思炜会选中这个地方不是没有理由的。

  酒吧的装修风格不是那种特别抓人眼球的,但你只要多给它一点耐心,一定会感受到它的特别之处。

  大面积的深灰色搭配少量白色做底,充满艺术感的线条勾勒出一种跳动的美。

  形态各异的灯具足够吸引人眼球,暖色调的灯光营造出了柔和安宁的氛围。

  空间分配合理,卡座设计也很独特,舒适度和美观度都有了。

  除此之外,角落的位置还有一个表演台,不算大,但供四五人的小乐队表演是足够了。

  钟度能想象到平日里那个表演台上的歌手大概会唱什么风格的歌,也能想象到来这里的客人点上一杯喜欢的酒,享受着不会聒噪的现场音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恐怕真的是一个能让人短暂忘忧的地方。

  这一切确实符合他对电影里这个场景的构想,如果能借到当然再好不过,但他又想,既然迟远山已经拒绝了谢思炜,那还是不要再问一次让他困扰了。

  于是他说:“没关系,我最近在看了,时间还很多,来得及。”

  谢思炜如果听见这话恐怕要当场吐血,天知道找一个合适的场地有多难。

  “等等等等”,迟远山听了半天听得一头雾水,“亭哥,你什么时候问我了?”

  “我让松青问你的,他忘了?”

  严松青急了:“我问你了啊哥,你说‘不借不借,一边玩儿去。’”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相当欠扁,还好他坐得远,否则迟远山一定会弹他的小青茬儿了。

  林秋悬深知他意,替他弹了一下。

  严松青捂着脑袋,站起来跳着脚边喊冤边比划:“我真问你了啊,你就坐那个角那儿,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哥?”

  他这么一比划迟远山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想起来他更气了,勾了勾手招呼严松青:“来来来你过来,你跟大家说说你是怎么问我的。你打着游戏头都没抬,相当随意地说‘哥有人看上咱酒吧了,想借场地拍戏,你借不借?’是不是这么说的?你原话。”

  “对啊,我这不问你了吗?”严松青莫名有点儿心虚,一句话说得气若蚊蝇。

  “你倒是说是钟导的戏啊大哥,你那么说我以为是谁来拍那种脑残短视频的,没让你滚蛋就不错了。你甚至都没说是亭哥让你问的,你要说亭哥问的我肯定得多问你一句是谁借啊。”

  严松青百口莫辩。

  其实他哥前一天晚上嘱托他的时候他也在打游戏,压根就没听到是钟度的戏,也根本没往那儿想,连他自己都以为是拍短视频的。

  燕笑语笑着睨他一眼:“小青子啊,你果然不太聪明。”

  就连沉默寡言的宗野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行行行,我错了”,他自知理亏,也不狡辩了,“你现在知道了,给个准话吧,我好赶紧给钟老师腾地儿。”

  他敢这么说就是因为知道迟远山一准会同意。

  果然,迟远山立刻说:“借啊,这有什么不能借的?什么时候拍,需要挪什么东西,你给钟老师安排好,当你将功补过了。”

  钟度想说什么,顿了顿又摇摇头笑了,他喝完了杯子里的姜茶,给自己倒了杯酒,站起来说:“我就不说谢了,第一次见面,敬大家一杯吧,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众人共同举杯,燕笑语端着酒杯嘻嘻笑着:“钟老师,咱俩见过一次了,楼下茶馆,下次再来啊!”

  钟度点点头:“记得的,谢谢你的会员卡。”

  说到会员卡,迟远山忍不住调侃燕笑语:“你现在也很行啊,见到帅哥就给人送卡是吧?为兄的店还能开到明年吗?”

  燕笑语“切”了一声:“我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吗?哥你放心,我可是很看重内涵的,一般帅哥入不了我的眼,这店你且开着吧。”

  有人插了句嘴,揭穿她:“你可拉倒吧,上次那个帅哥是谁要自掏腰包给人免单的?”

  一群人笑闹着,钟度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今晚之前,他难以想象自己居然能真心实意、开开心心地跟这么一群人坐在这儿吃年夜饭,这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他恍惚觉得这好像就是家的样子。有热腾腾的饭菜,有暖洋洋的灯光,有人斗嘴,有人吵闹,也有人话不多甚至很沉默,但没有一个人是格格不入的,每个人都很自在。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也都见了底。林秋悬很没形象地摸了摸肚子:“吃撑了,哥哥姐姐们谁给唱个歌吧,这春晚越来越没意思了。”

  一帮人起哄让迟远山唱。

  钟度挑了挑眉也看向他。

  迟铁树不愧是要开花了,一点儿不扭捏,站起来就往表演台走:“行啊,我来。点歌吗钟老师?”

  钟度没说话,他听的歌都太小众,大众一点的他听过也不知道名字,只好摇了摇头。

  “那我随便来了。”

  他一边调话筒一边坐上了高脚凳,怀里还抱了把吉他。

  拨了几下弦,试了一下音,迟远山弹出了前奏。

  这前奏一出,钟度略带惊讶地看了过去。

  这歌他太熟了,今天手机没电前他单曲循环了一天。

  “拥挤的商店,忙碌的场面

  没可买的东西,就是随便转转

  我带着父亲,走进街边的餐馆

  别人当团圆,我只当吃饭”

  迟远山的嗓音很好听,他开口唱了两句周围就渐渐安静下来。

  起哄的、鼓掌的声音都不见了,钟度的目光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分毫。

  这歌就像澎湃汹涌的海水,紧紧包裹着他也让他窒息。

  “过年

  我走到哪里才能躲开这一天

  ……

  过年

  又有谁能像我这样害怕这一天

  ……”

  这歌在除夕夜唱可真够虐的,钟度今天循环了一天也纯属自虐。

  他扫了眼周围的人,不出所料,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有人仰头灌了杯酒,有人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有个小姑娘甚至用手飞快地扫了下眼角。

  目光重新回到迟远山身上时,对方也正看着他,那眼神不像他唱的歌那么字字戳心,倒像是夜深人静时静谧而包容的湖水,好像你倒多少心事给他他也都能容纳。

  这眼神几乎让人沉溺其中,等钟度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他看了太久时,最后一个音符已经落下。

  没有人说话。

  迟远山看着他笑了笑,继而把目光转向其他人:“不是故意唱这歌虐你们,是不虐你们一下,没人听我说话。”

  宗野笑着说了个:“靠”。

  林秋悬靠在沙发背上,捏着块不知道哪来的眼镜布,一边擦眼镜一边说:“得,一年一度的煽情环节开始了。”

  果然,迟远山抱着吉他开了口:“今年过年我们又多了几个人,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其实年纪大了,不想总是煽情,但还是想说,有缘与你们相识,有幸可以常常相聚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儿。

  我没什么太大的能力,也无法保证未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哪怕将来我们去向了不同的远方,只要你们还愿意回来过年,我一定在这儿等着。”

  他话音刚落,严松青就怼他一句:“哥你有点儿数,人未来找着对象的就跟对象过年去了,谁还来看你这个空巢老人?”

  林秋悬噗嗤一声乐了,表扬他:“怼得好!”

  “就你最损,我看你明年来不来啊”,秦桑指指林秋悬,“明年你不带个人来我们都不能让你进门儿。”

  林秋悬耸了耸肩,口不对心地说:“谁稀罕!”

  说话间,迟远山长腿一跨从台上跳了下来,边走边点了点这帮没良心的:“你们爱来不来,我可爱的员工们不会抛弃我。”

  燕笑语第一个举手反对:“哎迟哥你可别算上我,我明年肯定不能来了,我爸妈还能年年过年都抛下我去过二人世界吗?”

  闻言,严松青立刻把矛头转向她:“你说这话合适吗姐姐,这不是扎我们心吗?您抬起头来看看,放眼望去这大半个屋子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娃儿,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多说说就免疫了,瞅瞅你们这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大过年的像什么样儿。”

  一帮人怼来怼去,钟度自顾自沉默着,他还在想迟远山刚才那番话。

  到现在他也明白了,今晚这两桌人之所以凑一块儿过年,无非是因为大多数人都跟他一样无家可回。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这群人幸运。他最多只能算个过客,迟远山口中的未来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其实他并不是个多贪恋这些东西的人,亲情早就不奢望了,仅有的几个朋友也都是隔着层纱在交往。

  人世间种种美好的东西跟他都没有多大关系,但今晚身处这样的氛围中,他却没来由地有点儿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