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偏偏这时,江松的秘书打来电话,“江松市长现在想见您。”

  江城油气的案子,始终排在岑清伊工作清单里的第一名,“江总,我得先回去,这次抱歉,等我忙完再来找你。”

  岑清伊中途下场,拒绝江槐的护送,她打车径直奔市政府。

  江槐的车子停在路边许久,最终还是按照既定路线往江城陵园去了。

  江松今天约见岑清伊,也是因为下周一即将到来的清算组会议。

  “你都准备好了吗?”江松跟年前比,似乎又清瘦不少,岑清伊端坐道:“是的,我重新梳理过了,现在方便的话,想向您汇报下。”

  岑清伊利用一下午时间,重新向江松汇报江城油气案件始末,条理清晰,数据精准,江松赞扬道:“到底是做律师的,脱稿演讲应该没问题吧?”

  岑清伊笑了笑,“因为这份资料我看了太多次。”

  江松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余晖,沉声道:“江城油气的案子,处理过程中,我希望你能做到一视同仁。”

  岑清伊心想,我还担心你不能一视同仁呢,毕竟江城油气的案子牵扯的太多,真的细究,天骄集团和云盛集团等等都扯不开关系,这些可都是江城市GDP的领头羊啊。

  说完正事,江松谈及秦清澜,语气亲切,他再次向岑清伊表示感谢,岑清伊摆摆手:“您太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也是我的母亲呢。”

  “顾工作,也要顾家。”江松示意岑清伊早点回去,出了市政府的大门,傍晚时分的车水马龙恍惚间让人生出孤寂感。

  世界喧闹,却与我无关,

  岑清伊站在路边,吹着夏风,心里头并没有刚刚结束的谈话而轻松。

  明天周末,周一就要投入到江城油气的案子,接下来可能都忙于案子,今晚她不想浪费。

  岑清伊打电话给江槐,“我忙完了,你要带我去江城陵园,我可以门口等你。”

  “不了。”江槐的声音比中午那阵更低沉,“我去过了。”

  “啊……”岑清伊理解的是江槐去探望已故的人,心情或许受到影响,但是探望的谁呢?岑清伊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江槐突然说:“你想知道我去看谁了吗?”

  “想。”

  手机那头深深地叹口气,岑清伊第一次见江槐唉声叹气,“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江槐其实打算今天去檀香寺修禅的,岑清伊盛情邀请,“那我请你吃饭吧。”

  “吃什么?”

  “夏天了,吃点路边烧烤,你看行吗?”岑清伊一个人的时候,路边摊曾经是她改善伙食时才能吃的大餐,一个人觅食经验多了,自然知道江城市哪边的路边摊好吃。

  江槐作为江家的二公子,打小锦衣玉食,路边摊算是人生尝鲜。

  “跟小意汇报了吗?”江槐穿名贵的阿玛尼西服过来吃路边摊,识货的人讶异,更有人认出江槐和岑清伊,岑清伊半开玩笑,“我们会不会被拍到送上热搜啊?”

  江槐解开西装,露出白色衬衫,他松了松领带,“你怕啊?”

  “我怕什么。”岑清伊不以为意,“我不是富家子弟。”

  “我也不是。”江槐倒不像是第一次来的人,扯过小板凳撩了下衣摆直接坐下。

  岑清伊挺意外的,她最开始担心江槐看不起这类街头巷角的苍蝇小馆,江槐催促道:“什么好吃,多点点,我饿了。”

  江槐也不知是不是受周围人的影响,大家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着并不昂贵的啤酒,但每个人都是满脸带笑,连说话的大嗓门都偷着轻松愉快,江槐指了指一旁的啤酒,“你能喝吗?”

  “我可以陪你喝点,但我酒量不行。”岑清伊之前刚喝醉,可不敢再醉了,江槐挑理道:“你这不行啊,叫我出来吃饭,不能喝酒,还带我来烧烤摊,你是不是怕小意生气?要不然我的电话跟她说?”

  岑清伊犹豫时,江槐补刀:“你可是有求于我,你别忘了。”

  “……你还是我二哥吗?”岑清伊挑理。

  “别叫我二哥,我江总。”江槐挽起袖子,“我好久没喝了,今天好好喝一顿。”他边说边环顾,“你别说,这家烧烤的味道还不错。”

  或许是饿了,或许是陈旧建筑旁的昏暗灯光让人放松神经,食物的香气也让人放松警惕,江槐远离白炽灯和360°无死角的监控设备,此刻整个人很轻松,以至于有闲情在这一刻感受夏夜的凉风,就是蚊虫飞来飞去扰人,他抬手挥舞驱赶,“这边靠近草地,我们换个位置。”

  两人换位置,点好的肉类,菜类,海鲜陆续往上端,岑清伊撸起衣袖,“今天我请客,我来烤,你负责吃。”

  两人从工作聊到家庭,聊到江知意小时候,江槐表示,记忆中的妹妹是个小霸王,没人能打败她,“她骨子里还挺野的,不过你有办法,让她变成小女人了。”

  岑清伊谈起江知意,满脸都是甜蜜,江槐仰头喝了一瓶喝酒,少有地露出笑,“所以我说小意嫁给爱情了,你可别辜负她。”

  话题兜兜绕绕,最终切入到正题,江槐撸了一串烤蘑菇,扯过纸巾擦擦唇角的蘸料,沉声道:“我知道,你想知道当年的事。”

  岑清伊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烤串,鸡翅表层涂抹油之后泛着亮色,放在炭火上滋滋啦啦冒出香气。

  “这事儿啊,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出口。”江槐手里拎着啤酒瓶,肘部搭在屈起的膝盖,头微微低着,不知在看什么,“小意问过我,我没说。”

  说是私心也好,说是淡漠也罢,江槐认为那是过去的事,没有必要再提及,他也不愿让江知意牵扯进来。

  “其实,有的事你不知道,是一种幸福。”江槐并无醉意,不过说话的语速确实慢些,岑清伊一边认真地点头表示在听,一边盯着烤串,不忘给江槐递过鸡翅,“小心烫。”

  江槐也不客气,接过来晃了晃烤成黄灿灿的鸡翅,正欲开口说什么又扫一眼鸡翅,定定地看几秒,“你烤的不错。”

  岑清伊道谢,接话道:“或许我们对幸福的定义不一样,如果按照你所说,我应该是最幸福的人,我因为车祸失忆了,我忘记过去了。”

  江槐被噎了下,也不介意,摇晃鸡翅似乎在让食物凉得快些,“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追寻的,或许是让你痛不欲生的?”

  “完整的人生本来也不是只有甜,没有苦涩对比,哪来的甜蜜?”岑清伊低头给烤鱼翻面,涂抹酱料,继续认真道:“就像生死一样,正因为有死亡,才让活着显得那么珍贵,如果人人都能长生不老,又有多少人会珍惜现在?”

  “你说得对,现在,”江槐放下鸡翅,靠着矮小的椅背,不敢用力怕椅子翻过去,“你的问题在于,你没有活在当下,你只想着完整的人生,你在遗憾过去,你也在错失今天,你……”

  “江槐。”岑清伊抬眸,脸颊或许因为喝酒泛起红,这让她看起来有些情绪激动,“我说了,我们对人生,对幸福的定义不同,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自以为是的大无私,或许你真的知道什么,你觉得选择隐瞒会更好,但被隐瞒的人呢?”

  岑清伊的嗓门过于高了,引来周围的人侧目,她拍着心口,“你们考虑到当事人了吗?我的痛苦,我来承受,但我有权知道我的过去!”

  江槐发现小崽子情绪激动,示意她小点声,岑清伊仰头灌了一瓶啤酒,麦色液体顺着唇角滴下去。

  岑清伊眼角泛红,她用力抹一把唇角,猛地放下酒瓶,“你知不知道,没有记忆的人有多可怜?活到老的人,除了回忆还有什么?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是属于你的?”

  岑清伊握着酒瓶顿了顿桌面,“当亲近的人一个个离开,只有回忆属于我,那是我来这世上没白走一遭的证据,我就想知道我的过去,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要我,我想知道……”岑清伊声音颤抖没再说下去,她不傻,她当然知道,那尘封的过去被掀开,或许是丑陋的。

  即便如此,岑清伊仍然选择追寻真相。

  江槐被泛红的眼眶惹得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扯纸巾递过去,岑清伊只是抬手擦眼角,垂眸继续烤串,声音也低下去,“说不说是你的选择,但是否继续追寻答案也是我的选择,你不会是那个让我停止脚步的那个人。”

  岑清伊坚定的让人无法继续阻拦,江槐边褪下西装外套边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要是承受不住,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去找你能找的其他人。”

  岑清伊吸吸鼻子,点点头。

  “我不是说要拒绝你,”江槐握拳捶心口,“那些你想追寻的过去,在我心里头是一根拔不掉的刺,时间久了,已经和我的血肉融为一体,我只要不去想,就不会觉得痛,但是,”江槐紧握的拳头按压心口,“现在你要拔这根刺……”

  拔出去了,伤口要很久才能恢复,拔不出来,只会造成二次伤害,岑清伊放下烤串,“那我要认真听你讲,我可以承受住的。”

  “当年,天骄,云盛,还有博森,是国内各自领域的龙头企业,那时候还没成气候的名流集团急需提高市场占有率,所以通过各种手段打压、吞并、扩张……但是,”江槐拿起一根筷子,戳了戳左侧放着海鲜壳的碟子,“你要知道,天骄,也就是我,我家有官方的背景,云盛,也就是林总,她也有官方背景,”江槐注意到岑清伊疑惑的眼神,“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林沅芷的背景关系吧?”

  “我确实不知道。”岑清伊如实道,“我一直以为,云盛靠实力排名,市里不想综合GDP受损,所以给予特殊的保护。”

  江槐笑着摇摇头,一副你太天真的样子,“林沅芷的关系在于市里啊。”

  岑清伊还是一脸懵,江槐继续提示:“你知道林沅芷改过名字吗?”

  岑清伊愣了愣,喝酒之后大脑迟钝,江槐耸肩无奈道:“你不知道,那难怪了。”

  “这事虽然不确凿,但确认有人说过,说她原来姓许的。”

  “为什么改名字啊?”岑清伊费解。

  江槐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如果真的姓许,那就对得上了,林沅芷的靠山也是许东晟。

  “而且,云盛集团在林沅芷接手前,是姓许的,”江槐手里的筷子戳了戳装着花生的碟子,“市里头,这关系很硬的。”

  岑清伊点点头,江槐提醒道:“名流集团的背景,不用我说了吧?”

  当然不用说,名流集团许这件事,岑清伊知道的。

  “那你看,”江槐筷子尖戳了戳岑清伊正在烤的鱼,“没有关系的博森药业就成了头号目标……”

  那一晚,烧烤摊,只剩下他们一桌,江槐说了许多许多,岑清伊起初还有点饿,后来不知为什么有了饱腹感,仿佛那些黑色的时光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她的胃很难受。

  从江槐嘴里,岑清伊大致了解到,博森药业从巅峰滑到低谷,再到破产过程……岑清伊心中百般情绪交杂,她尽量不流露出任何情绪,她不想示弱。

  直到江槐拎起一瓶酒,“喝了这瓶酒,这个故事该收尾了。”

  岑清伊的瓶口碰了下江槐的酒瓶,两人都是仰头一口闷,江槐打了个酒嗝,一阵风吹过,整个人只觉得酒气上涌,脸上一阵热,他抚了抚眉心,“故事的结局就是,被媒体围追堵截一个月的岑简汐,从博森药业的顶层跳下来了,”他说得极为低缓,似乎在压抑着情绪,“我当时就在现场,那画面我一辈子都……”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岑清伊的心,仿佛被谁攥住,疼得她呼吸困难。

  只是这一次,岑清伊没像之前那样崩溃,岑简汐死亡这件事,已经反复刺伤她,她开始适应因此带来的剧痛,“江总。”

  “恩。”

  “你今天要带我的去江城陵园是岑简汐……”

  “对。”江槐轻轻叹口气,“我现在岑简汐面前告诉你这些事,我希望她地下有知,我江槐并不是、并不是真正将她推向悬崖的那个人。

  岑清伊怔怔地望着远方,像是失魂般,呢喃道:“你能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作者有话说:

  我又来嘉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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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托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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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崽知道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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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预告:阳光,刺眼。

  高楼,背影。

  坠落,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