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紫微城内陆续点起灯火,皇宫中更是灯火通明,提着灯笼的侍卫们穿行于宫中,宛如一条金色的河流。
而偌大的皇宫中,却有一处与众不同。
偏僻的冷宫里,灯火黯然。只有门口燃了一盏小蜡烛,勉强能照亮“冷宫”二字牌匾,不至于让迷路的人误入其中。
黑夜里的冷宫似乎与平日里并无两样,阴冷、潮湿、幽暗...是让人绝对不想踏足的地方。
而与往日不同,此时的冷宫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埋伏了近百名士兵,天子也未休息,站在高处,远远地注视着冷宫的情况。
秋乞站在冷宫中央,身边站着两位身着袈裟、手持佛珠的和尚,和一身轻装、面色凝重的和绣。
这两位和尚乃是灵隐寺中的两位高僧,一名空侣,一名空戒,是灵隐寺派来协助秋乞捉鬼的。
和绣望了一眼周围的陈设,有些担心地问道,“这样真的可以擒住那厉鬼吗?”
秋乞道,“不用担心,我和两位道长会竭尽全力。”
和绣看了一眼两位和尚,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她的小动作被轻而易举地发现了,空侣道,“阿弥陀佛,公主若有要事与秋施主商量,我二人可暂且回避。”
和绣向两位高僧道了声谢,将秋乞拉到了一旁。
“我知道,你向我父皇承诺了要帮我改命。”和绣咬着下唇,说道,“你真的能改命?”
秋乞一时语塞。他面对威严的天子时尚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肯定的答案,但面对眼神真挚的和绣,他却只能沉默。
擒住厉鬼一事他尚且只有七分把握,而改命一事更是难如登天,即便是有了那厉鬼的法力为引,秋乞的把握也不过三成。秋乞当初说出这话只是想为司珉多争取一些时间。至于能否替和绣改命,秋乞无法保证。
秋乞的沉默给了和绣答案。她紧咬着后槽牙,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今天晚上,你把司珉带走吧。”
“无论事成与否,父皇都不会放司珉走的,我了解他。与其如此,不如今晚,等那厉鬼吸引父皇注意的时候,你就带着司珉走。上次去见他,你一定想办法找到了他的位置吧。”
和绣将一块不起眼的令牌放进秋乞手中,说道,“这是今晚皇宫里护卫的令牌,上次我给你的公主令牌也可用,拿着它们就可以顺利出宫。你们趁着夜色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我相信,凭你的神通,一定可以做到。”
秋乞攥着那枚小小的金属令牌,看向和绣,沉默许久,才道,“如果你能顺利登基,一定会是一位好皇帝。”
和绣苦笑道,“若我真能活到那一天,我一定会努力做个好女君。”
两人不再多言。秋乞回到了冷宫中央,和绣也被侍卫接走。
夜色愈浓,秋乞再次确认了一番他们的准备——冷宫中央画着镇压恶鬼的阵法,而阵眼处放着佛宝“七星灯”。绘阵所用乃是由五灵脂、虫草花、穿心莲的汁水萃取而来,供奉于坛前汲取天地之灵,克阴旺阳,是驱厉鬼邪物之上品。
秋乞闭上眼,耳畔似乎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夜色冷清,却在霎那间激起鸟雀群飞,灯火摇晃、黑影摇曳,一股冷气直冒心间。
秋乞骤然睁眼,眼神如同锐利的鹰。
他来了。
众人眼中的空气似乎发生了轻微的撕裂,与此同时,一团黑影逐渐成型,赤禺走了出来。
秋乞等人立马戒备,却见赤禺只是轻轻撇了一眼地下的阵法,便神色自若地走到了秋乞面前。
“我给了你三天时间思考,看来,你用这三天时间做了些别的事。”
赤禺又撇了一眼地面,啧啧两声,说道,“想用如此简单的阵法困住我,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秋乞。”
秋乞:“...”
见秋乞不言,赤禺又道,“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我可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与我合作?”
秋乞斩钉截铁地回道,“我从不与厉鬼合作。”
听完秋乞的话,赤禺十分不屑地轻笑了声,“可笑,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赤禺说这句话便再没了耐心,“既然如此,那便如你们所愿。”
话音落下,冷宫中央腾起一片黑雾,几乎是一瞬间,整座冷宫便被黑雾包围,视线所见均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色。秋乞似乎都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士兵们惊慌的叫声。
秋乞冷静地高声道,“不要慌,按计划行事。”
这时,一阵金光冲天,仿佛一阵令人安心的风,吹散了迷雾,众人眼前终于恢复了清晰,只见冷宫中,赤禺双腿跪地,背上闪烁着金色的枷锁,牢牢地封住了他的行动。
即便如此,赤禺也丝毫未见狼狈,反而是身边的空侣空戒两位高僧眉头紧锁,额头流汗不止。
见黑雾散开,空侣连忙道:“秋施主!”
秋乞应声上前,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封印符咒,熟练且快速地围着赤禺的四周贴了一圈。等到最后一枚符纸落地,一个赤金色的圆环拔地而起,仿佛有生命的藤蔓,疯狂向着天空生长,最后在赤禺的头顶聚拢。
赤禺仿佛金丝雀一般,被锁进了为他打造的‘鸟笼’中。
而被关起来的赤禺依旧出声嘲讽,“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秋乞没有回应他那挑衅的话,而是迅速取下腰间的三枚铜钱,并划破了自己的手掌。沾上血的铜钱瞬间闪烁出赤红色的光,仿佛酒醉饭饱的饕餮食客,在空中兴奋地飞舞着、旋转着,快得让人只能看清残影。
秋乞双手结印,指向镇压赤禺的方向,喝道,“去!”
那三枚铜钱便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迅速朝着秋乞所指的方向飞掠而去。
秋乞变换手势,手心翻压向下,喝道,“镇!”
那三枚铜钱重重地朝着赤金色的囚笼砸了下去,那笼子也像是有生命似的,灵活地伸缩。
笼中的赤禺被压得双膝跪着,双手撑地,笼外的秋乞全神贯注地控制着三枚铜钱,空侣和空戒则维持着阵法的运转,冷宫外,士兵们均屏息注目,严阵以待。
“呵呵...”阵法中传来赤禺低沉而狂妄的笑声,“凡人,终究愚昧。”
随着话音落下,阵中人一点一点地直起了身子。
“!!”秋乞见状,立刻朝着另一边手掌划出一个口子,鲜血滴下,诡异般地朝着铜钱的方向飞去,被吸收干净。
“撑住!”秋乞向着两位高僧高声喝道,结印的手死死地向下压着,铜钱在他的驱役下却仍不受控制地被赤禺越顶越高。
终于,“砰”的一声,那赤金色的囚笼不堪重负,粉碎了一地。秋乞的三枚铜钱咣当掉在了地上,空侣和空戒也被震得向后趔趄几步。
好在两人不慌,立即调整位置,再次结阵。秋乞也立刻收回了铜钱,刷刷刷几张符纸攥在手中。
可赤禺怎会如此顺从地等着他们来抓?不等空侣他们的阵法结好,赤禺的身影便已逐渐模糊,似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好,他要溜走!”秋乞见状,立刻甩了一道定身符纸,可还没等他的符纸沾上赤禺的身,便见天边一道金光闪过,一支箭划破天空,直直地刺穿了赤禺的身体,钉在了地上。
秋乞只听见一声闷哼,而赤禺原本已经模糊的身影又逐渐清晰起来。
秋乞回头,看向箭射出的方向,却见原本漆黑的夜空仿佛燃烧起来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火光在夜空中飞行,将冷宫照耀得明亮如白昼。
赤禺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秋乞和空侣空戒则迅速闪到一旁,避免被这箭雨波及。
秋乞躲在冷宫的一处墙根,借着伸出的墙沿抵挡部分箭矢。就在这时,秋乞的身侧被人猛得一拉,他差点应激地直接扔出一道符纸,但在看见来人后收回了手。
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和绣!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和绣的声音却坚定地不容置喙,“我已带人拖住了那厉鬼,快!趁现在,你去找司珉,把他带走!”
她不由分说地便要推着秋乞离开,秋乞却有些不放心,回头说道,“火是烧不死那厉鬼的。”
和绣点点头,“我有分寸,那箭上并非凡火,是淬了羊脂的火。”
邪鬼一流最惧羊脂,闻言,秋乞才稳了心。
和绣又道,“我安排了一辆马车停在南悟道上,待你救出司珉,坐上马车经南悟门出宫,再出紫微城,一路向南,不要回头。”
秋乞定定地看着和绣,道,“我知道了。我会带着他离开。”
他伸手向胸口一扯 ,一枚玉佩被他从脖子上拽了下来,原本青色的玉佩此刻红光大盛,被秋乞一把塞进和绣手中。
“此物或能保你平安。”
说完,两人便未再多言,却已知彼此心意。
秋乞不再留恋,迅速转身离去,同时烧了袖中的追踪符,定位到了司珉所在的位置。
借着夜色的掩护,也或许是宫中大部分兵力都被掉到了冷宫,秋乞一路畅通无阻,顺着上次留下的标记迅速找到了司珉所在的宫殿。夜色浓稠,秋乞悄悄翻进窗户,将沉睡中的司珉一把抱起,扛在肩上。
“失礼了。”秋乞在心中默默向司珉道歉。他虽也很想用个优雅的公主抱,但事出紧急,他只能选择一个最适合逃跑的姿势。
秋乞尽量跑得平稳,以免司珉受到太多磕碰。为此他还特意烧了一张迅捷如风的符纸,清风在他脚下流动,仿佛在和他一同奔跑。
南悟门、南悟门...
秋乞在黑夜中辨认着方向,向着南方奋力跑去。
转红色的宫墙在他的身侧迅速掠过,那些士兵的叫喊声、咆哮声、哄乱的脚步声似乎都已离他远去,秋乞的耳边只剩下呼呼的凌烈风声、他自己剧烈的喘息声,以及被掩埋在其中的,司珉微弱的呼吸声。
也正是这一点微弱到几乎要消失的呼吸声,给了秋乞莫大的动力。
夜晚的凉风涌进嗓子,火辣辣地灼烧着,秋乞硬着头皮又烧了一张符纸,脚下一阵轻松的同时,口中的血腥之气也越发浓厚。
快到了,快到了...
过一个转角,秋乞带着司珉终于来到了南悟道上,笔直的道路尽头便是南悟门。只要出了这南悟门,便算是彻底出了皇宫。
秋乞眯眯眼,在路前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一辆停着的朴素马车,正是和绣为他们准备的马车。他顿时眼前一亮,脚下更迅速地向前奔去。
八十米、五十米、二十米...
马车近在咫尺,终于,秋乞一个跃身,跨到马车上。
“快,现在就...”
秋乞的下半截话被卡在喉咙里。
马车前,车夫被人刺穿了胸膛,早已没了气息。
...
秋乞心中一片冰凉。
他不再此处多呆,立刻下了马车,带着司珉向着墙角的阴影处躲去。
秋乞将司珉放下,靠在自己的身上,远处的喧嚣声似乎已消失,周围静谧得可怕。
秋乞终于开始认真观察周围。
南悟门是进出皇宫最大的宫门之一,平日里南悟道上均是熙熙攘攘,人流从未断绝,就算是夜晚,巡逻的士兵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而今夜,南悟道空空荡荡,他带着司珉跑了这么久,周围甚至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是因为和绣提前帮他们疏散了守卫?
不,这么做会打草惊蛇,惊动天子,和绣不会犯如此错误。
...
是今夜冷宫事危,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那处,所以这道上才如此冷清?
...不,即便要支援冷宫,南悟道也绝不可能无人值守,放任至此。
...
那么...秋乞看向马车上早已冰冷的尸体,心中有了不秒的预感。
有人在此守株待兔。
作者有话说:
再来一遍,和绣是个好姑娘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