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幸福街>第19章

  是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他很可能正在被狗袭击。

  伊恩看向阿兰,对方也在看他。在校园里他们曾被虚假的呼救声骗进教学楼,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很难不怀疑它是幻觉。可万一那是同样误入寂静岭的人,转身离开就等于见死不救……

  “我去看看。”他抬手示意阿兰留在原地。

  后者坚持跟在他身边:“英雄不是这样当的。”

  伊恩并非逞能,他只是觉得阿兰这种斯文人未必有对付恶狗的经验。而自己出身街头,就算忘掉大部分经历,多少也留了点搏命的本能。他脱下价格不菲的牛仔外套包住左手,一直裹到手肘,他上身还有件贴身的长袖T恤,正适合做点运动。

  阿兰看着他的手微微一怔,随即心领神会。

  他的反应让伊恩有点意外——他知道这种方法?不过这会儿没有时间聊天,前方已经能看到一片黑影,轮廓像一辆车。车子旁边有一团低矮的黑影,应该是狗。

  他做了个手势,阿兰贴着街边的建筑,自己绕到街道另一边。马路不宽,他们能看清彼此。伊恩能看到自己这边有三只狗,它们围成一圈,正在撕咬什么。阿兰那边也有一只,在他看到狗的同时,狗也发现了他。

  四只大型犬对两个人,如果是普通野狗尚有一拼,可惜他们遇到了最坏的情况,它们是四只长得像狗的怪物。没有皮肤、裸露着骨头和筋肉的身体,肿瘤般的头,每一只身上都带着狰狞的伤口……伊恩在梦里和它们打过交道。

  究竟是梦渗入了现实,还是人走进了梦,已经无所谓了,他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得堪称麻木。第一只扑上来的时候,他没有躲避,反而把缠着外套的手迎上去,送进怪物嘴里。

  动物飞扑时很难改变方向,伊恩顺利地把小臂横到它两排牙最深处,卡住臼齿,这个角度让它合不上嘴,锋利的獠牙也使不出力。怪物的后脚刚落地就要甩头,撕扯猎物的同时也找回牙齿的自由。

  伊恩早看穿它的意图,和它同时放低重心,另一只手迅速抓住它外露的肋骨,双手用力,把它整个横抡出去。

  这一抡扫倒了偷袭的第二只怪物,遏住第三只的助跑,同时分散了和阿兰对峙的第四只怪物的注意力——它回头的一瞬间,就被十字镐掀开头骨,不明的液体和肉块划着半圆喷出几米远,它带着半个脑袋瘫软倒地。

  阿兰绕过汽车,紧接着劈倒试图站起来的第二只怪物。这一镐劈断了怪物的脊椎,只瘫痪了它的下半身。一般野兽受会立刻失去战斗力,但怪物就像没有痛觉,靠前两条腿爬行着也要继续进攻,他只能挥起第二镐,彻底砸碎它的头。

  伊恩架着左臂,正在用同样的方法应接第三只怪物的进攻,同时在向挣扎起身的第一只靠近。他计算了距离,准备制住第三只后用脚踢它的侧脸,阿兰靠近时,他又迅速改变策略,直接冲向第三只,把第一只怪物留给阿兰补刀。

  当他把最后一拳招呼到怪物头上时,身后也响起铁镐敲碎骨头的声音。

  完美的配合。

  伊恩在心中为阿兰叫好,又不禁疑惑他的身手。他见过几个玩搏击的演员,无论是身体的敏捷还是出手的果断,都不如这个窝在办公室里的咨询师。而且,阿兰身上有种他们都没有的东西,类似的东西他曾在战地纪录片里见过,仿佛见惯了杀戮的军人身上的——杀气。

  又想多了吧?

  他第一时间否定了自己猜想。他说过他父亲是军医,经常讲战场上的事,听多了难免会受影响。自己看多了动作片也会练练拳击和柔道,他学点大兵的格斗术也无可厚非……

  总之,不要轻易怀疑。

  “漂亮!”他朝阿兰比了下拇指,“你有没有考虑过演动作片?”

  “饶了我吧,我有镜头恐惧症。”阿兰笑着摆手。

  伊恩解开被咬烂的外套,被咬到的地方有几个深深的凹坑,但没有破皮。这衣服的质量对得起价格,他想。

  阿兰也仔细查看了他的手,又一次确认他没有受伤,才去车边查看。

  驾驶室外面的地上躺着一个男人,被怪物咬断了颈动脉。血喷得到处都是,车顶都溅到了血滴。他死得很快,甚至来不及发出第二声求救。怪物撕碎了他的脸和腹部,尸体看上去凄惨而恐怖,伊恩叹了口气,用外套盖住它。

  然后他才开始观察汽车——这竟是一辆警车。

  由于涂装和自己所在的州不同,外加字体不够显眼,他现在才看清POLICE字样。遗憾的是,这个词前面表明所在地的喷涂被刮花了。

  倒也不意外。

  目前为止,他们能得到的信息都像是刻意呈现的,能发现详细地址才不寻常。不过他依旧燃起希望,警车的信息量远比普通汽车大得多,何况这里还有个人类……的尸体。

  他让阿兰检查车内,自己来搜查尸体。

  死者身材高大,穿着件样式过时的西装。他身上没有证件和票据,只有一把弹夹打空的格洛克手枪,说明了他为什么被狗围攻而没有反击。他挂枪的腰带是警用的制式装备,似乎和身上的便装不太协调。除了手枪,腰带上的其他装备已经不见踪影。

  伊恩把它绑在自己身上,连同那把空枪——死者已经用不到了。

  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收获,有些是落地走到阿兰身边:“有收获吗?”

  阿兰指着驾驶室:“血迹。”

  方向盘和仪表盘沾着血,司机的头似乎受了撞击。死者的头血肉模糊,已经无法辨认,但车身完好无损,又规规矩矩地停在路边,显然没有发生过车祸。

  伊恩看到手刹附近有一部对讲机,提示灯亮着,它正处于工作状态。死者和谁通过话吗?他看了一眼阿兰,摘下对讲机。

  “喂?有人吗?”

  对讲机里只有电流声,无人应答,他便把对讲机也别在腰带上。爬出车门时,他发现驾驶室和副驾的车座没有对齐,司机的座椅相当靠前。

  他回头看了看死者,以他的身高,坐进驾驶室应该很困难。

  “也许司机另有其人。”阿兰说出自己的推测,“或者,这辆车是他劫持的,来不及调整座椅。”

  伊恩看着座椅,一些回忆涌进脑海:“不,不对……”

  他突然冲到车尾,死死地盯着没有完全合拢的后备箱。

  那上面也有血。

  阿兰也来到车尾,他应该想到了同样的东西。

  “你还记得我讲过的梦吗?”伊恩面色凝重,“那个梦从一场车祸开始,我醒来时,身边有一个死了的警察。”

  他掀开后备箱,里面果然有具穿着警服的尸体。

  这具尸体身材瘦小,额头上有个不足以致命伤口,夺走他生命的是颈椎的骨折,他被人活活扭断了脖子。

  伊恩指着地上的死者:“凶手是他?”

  “先把人撞在方向盘上,然后迅速出手。”阿兰认同他的猜想,并继续推测:“这样的手法,似乎不是第一次杀人。”

  “他杀人这么专业,怎么会对付不了几只狗?还有他为什么要下车……”伊恩一边思索,一边走回驾驶室。警车的钥匙还插在钥匙孔上,他试着拧了几下,发动机没有反应。“和梦里一样,车坏了,也许这就是他下车的原因。”

  “如果车是坏的,他是怎么开到这里的?”阿兰也说出他的疑问。

  “我猜他和我们一样,也是外来者,车开到这里出了问题——所有的车开到寂静岭都会出毛病,这真的是巧合吗?”

  “伊恩,可以再讲一遍你的梦吗?”

  “好吧。”

  伊恩详细描述了梦开始的部分,梦给他编撰的身份是虚构的,面前的死者却是真正的杀手和真正的警察。

  “你曾经说过,我在梦里的身份来自潜意识中的暴力倾向。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在,死者里都有警察,如果面前的事故和我有关,是不是说明我心中维持秩序的力量过于弱小,敌不过暴虐的欲望?可如果和我无关,需要搞清楚的东西就多了。”

  阿兰点头:“越来越麻烦了。”

  滋——滋——

  伊恩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起。短暂的电流声过后,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尼克,尼克!你他妈的在哪?快点回来……”

  “喂?你是谁?回哪儿?”

  伊恩抓起对讲机,对面却没有回答,电流声骤然放大,震得他耳朵刺痛。一阵混乱的碰撞声之后,刚才说话的男人在叫骂,随即是枪响和惨叫声,然后一切都静止了,又剩下咝咝的电流声。

  “……喂?有人在吗?”

  他又问了几遍,这次再也没有人回答。

  突然的插曲打断了伊恩和阿兰的梦境分析,也送来新的线索。附近一定有另一部对讲机,而且极有可能来自警察局——这是不是说明寂静岭里有活人,还有正常的联络通道?

  谢天谢地,有希望离开这里了!

  伊恩把想法告诉阿兰,后者似乎也松了口气。

  两人在来路上没遇到类似的地方,警察局应该在就在车子驶来的方向。

  这个小镇的街道都集中在湖畔,他们沿着湖畔路继续向前,在每条岔路依次探索,很快就找到一栋二层小楼,那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等等,再观察一下。”

  走进警局大门之前,阿兰谨慎地停住脚步,伊恩也随之警觉。

  小楼看上去十分破败,即使在废墟般的寂静岭,它也旧得过分。楼体侧面爬满藤蔓,只留出几个黑黢黢的窗口,玻璃上像蒙着厚厚的灰,没有一丝反光。

  这里面真的有人吗?简直像另一个圈套。

  伊恩低头看了眼对讲机,它一路都在发出电流的噪音,越靠近小楼,电流声就越尖锐,这会儿它已经吵得快要爆炸了。他关掉电源,再被它叫一会儿,自己的头也要爆炸了。

  “阿兰,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也是。”

  “这栋楼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在维护,电线都是断的。”伊恩指着路边的电线杆。

  阿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本应连接警察局的电线垂落着,像是早已损坏。

  “也许我们不该进去。”

  “无论我们走哪条路,该面对的东西都逃不掉。”伊恩摇摇头,“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来,面对它。”

  阿兰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又变得复杂难懂。

  末了,他轻轻叹气:“伊恩,你变了很多。”

  “是吗?”

  “那个时候,你的眼睛里全是硬撑的坚强,整个人摇摇欲坠,就像……在呼唤着毁灭。”

  伊恩被他的话逗笑了:“有那么惨?”

  阿兰的目光飘向远方,声音也仿佛变得遥远:“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帮你结束痛苦,结束一切。”

  “我还说过这种话?”伊恩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那是够糟糕的。”

  “让我怎么拒绝你……”

  阿兰好像在看着他,又像看着他背后的虚空。他脸上有种微妙的忧郁和痛苦,却像有千钧重负压住他的牙关,绝不会吐露半点原因。

  伊恩又想吻开他抿紧的双唇了。在那样做之前,他把头转向警局大门。

  “走吧,去看看有什么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