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亚回去后睡得不安稳,三点醒来就睡不下去了,脑中想得全部都是怀夏。

  他特别害怕老师会出事,害怕怀夏闭上眼睛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的外婆就是这样死掉的,昨晚临睡前还笑着与他商量明天早上吃什么,等他醒来后,外婆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再也无法对他笑,再也不会喊他的名字了。

  西亚很想守在怀夏身边,什么都不做,只看着怀夏就好。

  他又害怕自己会打扰到兰洛帮怀夏治疗,只能按捺住,在地板上翻来覆去,自我折磨到五点钟,猜测怀夏的治疗应该结束了,他才迈着小碎步往怀夏的房间走去。

  房间没有上锁,西亚轻轻松松就顶开了门,门都已经开了,他才补上迟来的话: “老师你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哦……”

  回应西亚的是怀夏匀速的呼吸声,与昨晚处于高烧状态中的声音不同,这个好讯号让西亚心头一喜,放轻了脚步,三两下就窜到了大床边。

  脸上的惊喜在看到怀夏怀里的龙崽时,迅速转化为了愤怒。

  西亚仗着兰洛在沉睡,才敢对兰洛龇牙咧嘴,一张口,浓浓的醋味便溢了出来: 【兰洛你好狡诈,说好帮老师治疗的,你怎么能趁老师生病和老师贴贴呢!我也要!】

  西亚灵活地跳上床,生气状态中,他还记着怀夏在睡觉,这一跳没有惊醒床上的一人一龙。

  西亚缓缓靠近,狼爪朝怀夏怀里的兰洛伸去,试图将兰洛挤开,换成自己。

  还没挨到兰洛,怀夏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同时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

  西亚吓得快速收回了爪,将自己缩成了一颗狼球,动作一气呵成,狼尾巴将半张脸包裹住,狼耳朵也耷拉下来,盖住了额头,只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小心翼翼窥视怀夏。

  怀夏没有醒,刚才还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一翻身,搭在额头上的刘海往两侧倒下,露出了白皙的额头,也让西亚看清了额头上密布的细汗。

  西亚一怔,解除狼球状态,再次朝怀夏靠近,距离越近,他听清了怀夏嘴里的嘤咛,听上去很痛苦的样子。

  这声音跟怀夏昨晚发高烧时的声音一样。

  西亚霎时就慌了:老师的病还没有好吗?

  昨晚,大家都有活干,只有他孤零零的守在一边,不得不听从骆矢的命令,紧盯着怀夏。

  他才没有大家以为的笨手笨脚,他也想为怀夏做点什么。

  他有认真观察过大家是怎么照顾怀夏的,他一个人也能行的!

  在心里为自己打了无数遍气之后,西亚不再犹豫,跳下床就直奔厨房,回来后又去浴室忙碌了一会。

  一准备就准备许多东西,只靠嘴巴叼是不行的。

  西亚看着地上的东西发呆。

  南迦变成人之后,西亚还没有那么多的羡慕,这会,他只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六只手臂。

  狼身果然还是太麻烦了。

  甩甩脑袋,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西亚先叼起一袋子冰袋,快速跑回到床边。

  跟刚才一样,悄无声息地跳到了怀夏身边,狼脑袋压低,冰袋放置在怀夏额头上,确定稳固了后才松开了狼嘴。这番动作做完,他没有立即离开,听着怀夏紊乱的呼吸,心脏愈发揪紧。

  狼崽拿嘴巴蹭了蹭怀夏的脸颊,狼毛被怀夏的汗水打湿,他没有介意,伸出舌头,舔了舔怀夏的脸颊,将那块位置的汗水全部舔走。

  同伴或自己受伤时,他们都是用舔舐的方式处理伤口的,在被怀夏纠正后,西亚知道了,这个方法不适合怀夏。他没再留恋,再次跳下床,钻进浴室里。

  只用一张狼嘴也可以拧干毛巾,但是,那上面肯定会沾满自己的口水。

  西亚没有洁癖,却替怀夏觉得恶心。

  狼崽坐在地板上,两只前爪伸进水盆里,模仿人类的双手,笨拙地拧干毛巾。

  这时候,他又羡慕起了南迦的人身,如果他现在能变形就好了,这样就能快速拧干毛巾,帮老师擦汗了。

  简单的一个活,南迦只用几秒钟就做好了,而他花费了一分多钟的时间,毛巾边角还滴着水。

  西亚懒得在意这种小细节,担心嘴巴会弄脏了毛巾,他没用嘴叼着毛巾,将毛巾往空中一甩,用背接住了毛巾,再次回到怀夏身边。

  他在怀夏枕边坐下,两只爪爪不熟练地抓着毛巾,回忆兰洛昨天的动作,缓慢地帮怀夏擦拭手臂上的汗。

  如果怀夏此刻睁开眼,会看到非常滑稽的一幕——

  一只灰白狼崽模仿人类姿态,盘腿坐在他身边,一张狼脸摆出从没有过的专注表情,一双蓝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死撑着不敢眨眼。一只爪爪抓着毛巾,另一只爪爪托起他的左手,一点一点帮他擦拭每一块皮肤,动作小心又细致。

  怀夏看不到这幅画面,骆矢和南迦都看到了。

  骆矢进门时还慢悠悠的,见到西亚坐在怀夏床上,心里一紧,三两步就跳上了床,压低声音问: “西亚,你在干什么?”

  西亚朝骆矢甩了甩毛巾,满脸的得意收不住: “我在帮老师擦汗呀,骆矢,你不要小看……”

  话完没说还,身体就被骆矢撞开,爪子上的毛巾抓不住,掉在了怀夏的肩膀上。

  骆矢叼起怀夏额上的冰袋,将它丢到床下,爪子一碰上怀夏额头,肉垫就感觉到一股冰寒。

  连他都能感觉到寒冷了,怀夏这副脆弱的人类身躯就更受刺激了。

  也不需要拿温度计测体温就能知道,怀夏的身体在不住颤抖,双臂紧紧抱住怀中的龙崽,一看就是冻狠了的模样。

  “骆矢,你干嘛把冰袋丢了呀,老师生病了,现在正是需要它的时候!”

  兰洛是在窒息中醒过来的,睁开眼就见床上多了两只崽,他正好目睹了这场争吵是怎么开始的——

  西亚一边说着一边跳下床,叼起冰袋想要重新放回到怀夏额头上,爪子刚碰上床沿,就被突然暴怒的小狮子给扑倒了。

  “骆矢,你干什么呀!”莫名其妙被推倒,西亚有些不高兴,但目前最重要的不是他的情绪,而是怀夏。

  他不像以往闹腾,抱怨了一句,还想去叼冰袋,一只爪子伸过来,将冰袋踢到了角落。

  “骆矢,你想害了老师吗!”

  “我看是你想害了老师!”

  “我怎么就害了老师?”西亚既愤怒又委屈,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老师好呀!”

  骆矢气笑了,指着床上冷得打颤的怀夏: “你在做这些之前有没有测过老师的体温,你没发现他很冷吗?”

  本来就处于低烧状态,再给怀夏放冰袋,这是想将怀夏的脑子冻傻啊!

  西亚被说得完全愣住,他这才注意到怀夏的异样,只怪自己做事太专注,怕爪子抓到了怀夏,只顾着盯怀夏的手,根本没去在意怀夏的状态。

  他做了一件错事。

  骆矢拿起怀夏手臂上的毛巾,一摸温度,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还在水里加了冰块?你可真够聪明的,你根本不是在救老师,你是在害老师!”

  最后一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在西亚心里,砸出了铺天的怒火,刚升起的愧疚与歉意暂时被压了下去,他朝骆矢扑了过去,咬牙切齿道: “我才没有害老师!我是在救老师!”

  他怎么可能害老师呢,他那么喜欢老师!

  “你,你们别闹了行不行?”南迦原本想上来拉开两人,余光瞥见怀夏手背上的血色,他也顾不得扭打的两人,急忙跳上床捧起怀夏的左手检查。

  骆矢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到了西亚,刚才的小心谨慎全都白费了,西亚还是抓伤了怀夏。

  “老师被,被抓伤了,骆矢你快来帮……”南迦本就是个结巴,着急起来连话都说不完整。

  一听怀夏受伤,骆矢失去了理智,翻身按住西亚,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激战。

  “你看你干的好事,你就是这么照顾老师的吗?”

  “如果不是你突然吓我,我怎么可能抓伤老师,我又不是故意的,这都要怪你!”

  “我昨晚就跟你说过,让你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你知道老师情况不对,你就应该来叫我们,而不是自己单独行动!”

  “凭什么你们可以照顾老师,我不可以?我也是老师的学生呀!”

  “这就是你的照顾?”

  刚吵的时候,两人还知道压低声音,到最后情绪上头,越吵越凶,已然忘记了控制音量。

  怀夏是被吵醒的,睁眼前就感觉全身无力,双手双脚冻得几乎没了知觉,身上唯一的热源就是怀里的龙崽,他近乎贪婪地索取这抹热源,手臂一再收紧,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个紧密的拥抱中。

  略微清醒后,察觉怀里的东西是什么,他下意识放松了力道,给了兰洛喘息的机会。

  兰洛在第一时间就发现怀夏醒了,终于能从窒息的怀抱中挣脱,他却没有逃出来。

  他在睡梦中变回了龙身,力量也随之缩减,他用微乎其微的力量替怀夏取暖,效果并不显著,他能感觉到怀夏的温度没有回升,反而在往下降。

  就在他觉得怀夏会一睡不醒的时候,怀夏睁开了眼睛。

  他松了口气,释放仅剩的力量,继续替怀夏输送热源,这些,怀夏都不知情。

  小狮子和狼崽的争吵还在继续,怀夏总算清醒了,他坐起身,就看到地板上扭打成一团的两只崽,变回小兔子的南迦抱着他的左手,不停舔舐他手背上的伤口,眼睛红得像番茄,一边舔,还一边掉眼泪。

  小兔子太专注了,根本没发现怀夏已经醒过来了,嘴里还在不住呢喃: “不疼,不,不疼……”

  龙崽则安静地坐在怀夏怀里,冷眼看着这场闹剧,银色鳞片涨红发烫,已然变成了一只红龙。

  刚清醒没多久,怀夏就被巨大的困惑笼罩住了: “你们在吵什么?”

  -

  这场闹剧没有持续太久,被怀夏一句话就制止了。

  怀夏让四只崽崽各自坐在位置里反省,离开前给每只崽都塞了一块面包和一瓶牛奶,这才去了浴室洗澡。

  昨晚出了一身的汗,现在浑身又冻僵了,不洗个热水澡让自己暖和过来,根本没办法理清这件事。

  一进浴室他又愣住了,他记得昏睡前,浴室明明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会像是被龙卷风侵袭过。

  盥洗台上的瓶瓶罐罐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一些倒在了池子里,一些掉在了地板上。

  堆放的整齐的毛巾从钩子和架子上,转移到了盥洗台与浴缸里。

  地板上放着两个水盆,一个盆子里堆满了冰块,另一个盆子里则放满了水,上面还漂浮着一堆没有化开的碎冰块。花洒掉在浴缸里,水龙头没有关紧,正在源源不断喷着水。

  怀夏: “……”

  大病初愈,怀夏的脑袋还胀痛着,这会更觉头疼。

  这几个小家伙在他生病后都做了些什么呀!

  洗澡没有花费怀夏太多的时间,他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打扫浴室。

  出来后,他的身体没有得到一丁点放松,连带着心灵都受了一遍磋磨。

  本以为小狮子和狼崽能够静下心来好好交谈,等他回到客厅,骆矢,南迦和兰洛倒是好好坐在原来的位置里,狼崽却不见了,小白鸟也不在。

  “西亚和白绒呢?”

  南迦如实汇报: “白绒昨晚说他,他饿了,出去找东西吃了。”

  小白鸟经常外出找虫子吃,怀夏是一点都不敢阻止,就怕小白鸟兴致一来,再次逼着自己吃虫子尸体。

  怀夏暂时忽略这一只贪吃的崽,又问道: “西亚呢?”

  还是南迦汇报: “他,他刚才又和骆矢吵了一架,一气之下,跑,跑出去了。”

  怀夏: “……”

  怀夏抓了抓散乱的头发,走到惴惴不安的小狮子面前,问道: “骆矢,你为什么要跟西亚吵架?”

  骆矢怀揣着不安,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怀夏听,讲述的过程中,他没有看到怀夏的笑容,心里愈发的担忧与恐惧。

  冷静下来后,他就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过分,西亚固然有错,也是因为害怕怀夏会出事才会做这些,他不应该对伙伴出手。但当时的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更像是一点就炸的炸药,连引线都抓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被情绪主导,做出那样的事情。

  积攒了太多的不安与焦躁,都在得不到怀夏的笑容后点燃了引线。

  小狮子的尾巴不停甩动,翡翠般的绿眸逐渐被猩红染色,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命令他,让他朝怀夏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