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怀夏诱导后向骆矢和南迦道歉,事后回想,熊崽也不觉得生气。

  这个人类好奇怪,让他失去了生气的能力,也不为自己说对不起而感到后悔。

  熊崽知道山羊校长和猎豹副校长拒绝怀夏的要求的原因——

  因为担心他向爸爸告状,担心他爸爸不再给学校捐款。

  以往,被校长们护着,熊崽只觉有恃无恐,不管他做什么,最后都不会是他的错。

  这次闹得那么厉害,同学们都知道有人在校门口闹事,希望学校给个说法。

  这也是熊崽第一次被那么多人指责。

  他偷偷上了网,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看到别人是怎么骂他的,不光骂他,连他的爸爸也被骂了。

  他们都在质疑:他爸爸是怎么教育他的,为什么会教出这样的孩子?

  熊崽越看越难过,从没有那么焦虑难受过。

  爸爸虽然会打骂他,但他知道爸爸赚钱辛苦,之所以努力赚钱都是为了他,他可以气恼爸爸的无视,可以说爸爸不好,却不允许别人说他爸爸的坏话。

  熊崽想要解释一切,又害怕解释不清楚。

  就在他觉得,他的名声快跟小树班的学生一样臭了,他又听到了许多声音——

  【小树班的学生也不像传言中的那么差吧?

  骆矢和南迦喜欢打架,但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他们反抗欺负他们的人有错吗?

  有些人太会引导舆论吧,明明是熊崽先惹得他们,最后报道的总是:南迦和骆矢又打了熊崽。

  许多观众先入为主,用偏见去看他们,一开始就失了公平,在他们眼里就成了:不管南迦和骆矢做什么都是错的。

  熊崽家里有钱,其实都是他爸砸钱让人引导的舆论,将矛头指向骆矢和南迦,这样他的儿子就能从中摘出来了?

  你看校长和老师们对待熊崽的态度,这八成是真的!

  罪魁祸首其实是熊崽才对!】

  熊崽害怕了,他主动去找山羊校长,说他愿意公开道歉。

  他想,只要他主动公开道歉了,那些人就不会骂他的爸爸了,他不希望他的爸爸受到任何非议。

  山羊校长还是如从前般劝慰他: “壮壮,你都已经道歉了,为什么还要去道歉呢?你要是承认错误了,不会丢你爸爸的脸吗?你想让你的爸爸生气吗?”

  熊崽犹豫了,就是因为这份犹豫,让他拖到了现在,然后,爸爸真的生气了,打得他好痛。

  生气的却是他没有主动公开道歉。

  第一次与南迦骆矢起冲突的时候,熊崽非常心虚,但山羊校长跟他说: “壮壮,你没有错。”

  熊崽牢记着爸爸的话——

  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校长比老师还要厉害,所以,他必须得听校长的话。

  山羊校长这样说,熊崽本能相信了。

  他在第一次闹事中尝到了甜头,一直无视他的爸爸终于重视他了,他更加相信,山羊校长说的是对的。

  可到头来,他用亲身经历为代价,明白山羊校长骗了他,山羊校长才是错的。

  明白过来后,却还是没有立即公开道歉。

  熊崽缩在怀夏怀里,将不敢宣之于口的话,小心翼翼地全部吐露出来。

  说完后,他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以为爸爸的巴掌又要甩过来,身体却被一双不算粗壮的手臂环抱住,温热的掌心落在他背上,温柔地安抚他不安的内心。

  熊崽缓缓抬起头,怀夏没有看他,看得是他的爸爸。

  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面对他爸爸时还能泰然自若,没有下意识挪开视线,换做是哈巴狗助理,早就吓得全身发抖,连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怀夏在等熊丸出声,孩子好不容易有了改变,他不能抢了熊崽家长的话。

  等了半天,熊丸依旧沉默,灵魂像是在这阵沉默中脱离了躯壳。

  熊丸是太过震惊,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不是没听过熊崽的道歉,以往都是被他骂哭了,或者打服了,熊崽才会说一声“对不起”,说得还非常不情不愿,说了等于没说。

  这次,他能感觉到,熊崽是真的知道错了,这声来之不易的“对不起”让他热泪盈眶,他很想对亡妻说:孩子娘,你看到了吗,我们孩子终于长大了。

  “熊崽爸爸?”怀夏喊了好几声,才将熊丸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熊丸重重咳了两声,熊崽还在眼巴巴地等待他的回答,他浑身不自在,没好气道: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去跟应该道歉的人说道歉。”

  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指着身后房间里的摄像机,命令道: “去,当着直播间所有人的面,跟被你欺负过的人道歉。”

  熊丸开口后,熊崽非但没有安心,反而哭得更凶了,眼泪掉个不停,迟来的委屈将他淹没。

  呜呜呜: 【我明明已经诚心道歉了,为什么爸爸对我还是那么凶,呜呜呜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爸爸为什么就不能对我笑一下呢,为什么就不能像怀夏老师对待骆矢他们那样,叫我一声宝宝或者崽崽呢?】

  系统不知何时检修回来,主动帮怀夏翻译了这段轻不可闻的啼哭声。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父亲说那么多,结果得到父亲更加严厉的批评,这孩子也是不容易。

  怀夏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熊崽脑袋,柔声道: “熊崽,你想要道歉吗?”

  熊崽点点头,看了眼父亲后又犹豫了,迟迟不肯离开怀夏的怀抱。

  熊丸见他不动,以为他口是心非,忍不住吼道: “你他娘的快一点呀,要别人等你一个吗!你自己浪费时间就算了,别浪费别人的时间啊!快点!”

  熊崽被骂得又掉下不少泪来,呜呜咽咽道: “我……我道歉的,我现在就去……”

  可还是没有行动,他很怕一过去,爸爸的巴掌又要落在他脑袋上。

  刚才被拍飞出去的恐惧还没有消下去,现在的熊崽认定了,只有待在怀夏的怀抱里才是最安全的,他莫名相信,怀夏一定会保护他。

  事实也是如此,怀夏早就听不下去了,他看得出熊崽很爱他的爸爸,哪怕他的爸爸对他拳脚相向,他看向熊丸的眼神也带着对亲情的渴求。

  怀夏想帮这对父子一把,忍不住出声: “熊崽爸爸,您语气能温和点吗?”

  在亲眼见到儿子的改变后,熊丸将功劳全部推给了怀夏,他对怀夏的敬仰到达了一个顶峰,这会哪敢冲怀夏大声怒吼,只恨不得将怀夏当大佛一样供起来,比来时还要殷勤数倍。

  对待儿子时还疾言厉色,面对怀夏时却摆出了怀夏要求的温和模样,但他好久没这样做,表情看着极为狰狞。

  “好好好,怀夏老师,我这样说话算温和吗?”

  怀夏: “……”

  矫揉造作的声音让怀夏有些不适,他指着怀里的小熊,无奈道: “我不是让您对我温和点,是对您的孩子温和点。”

  熊丸表情一僵,怀夏干脆把话讲得明白一点: “熊崽爸爸,熊崽既然知道错了,也愿意听您的话去道歉,您作为家长,是不是也得以身作则,做出点改变来?”

  熊丸满头雾水: “我要改变什么?”

  果然,这头大熊还是不明白自己的错误在哪。

  怀夏犹豫不决,他不知道熊丸对他的崇拜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还在担心自己说得太直白,会引起熊丸的反感,从而暴怒,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思虑再三,怀夏决定换一种方法。

  “如果熊崽道歉了,您愿意对他笑一下,喊他一声宝宝吗?”

  熊丸: “……”

  他连对自家婆娘都没喊过宝宝,让他喊儿子宝宝,这不是存心臊他吗?

  怀夏看出熊丸的纠结,压下害怕,追问: “熊崽爸爸,您愿意吗?”

  熊丸反问道: “一定要这样吗?这有什么用?”

  感觉到熊丸没有生气,怀夏大胆建议: “光靠我说,您不一定能明白,您不如试试看,或许能知道呢。”

  怀夏送上真挚的笑容,熊丸的疑虑立刻就打消了,反正怀夏老师说得准没错。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在他答应之后,熊崽迅速停止了哭泣,望向他的眼中流露出几丝期待。

  熊丸怔住,他自己没发现,他正悄然地生出同等的期待来。

  怀夏松开熊崽,熊崽还不肯从他怀中离开,像是还在害怕。

  怀夏只得牵起熊崽的手,领着熊崽通过大门时,熊丸终于不再挡着门,主动给他们让开了道。

  南迦和骆矢与熊丸抗争了半天,好不容易有接近怀夏的机会,他们迫不及待奔到了怀夏身边,想要将那只碍事的熊崽赶走。接受到怀夏警告的目光,他们僵硬在原地,不敢动作了。

  老师为什么要帮熊崽说话?

  老师喜欢上熊崽吗?

  老师不喜欢他们了吗?

  熊崽擤了擤鼻涕,擦干净眼泪,右手还紧紧抓住怀夏的手,站到了摄像机前。

  因为怀夏就在他身边,他的犹豫消失无踪,对着摄像机,将压抑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该抢南迦和骆矢的山猪,也不该仗着有老师撑腰,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他们,我熊壮壮在这里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欺负南迦和骆矢了,也不会再故意欺负其他人了。”

  熊崽转身看向骆矢和南迦,两人没什么好脸色,比从前还要凶地瞪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罪不饶恕的事情。

  这眼神,架这势,跟每一次要冲过来打他时一样,他的身体早已留下了惨痛的记忆,被强制唤醒后,他吓得缩到了怀夏身后,探出一颗熊脑袋,怯生生道: “你,你们可以原谅我吗?”

  如果这头小熊没有躲在怀夏身后,没有被怀夏温柔对待,南迦和骆矢倒是可以原谅他。

  但现在没门!

  老师都快被这头心机小熊抢走了,他们哪有原谅他的道理!

  【哈哈哈真是一出精彩的大戏,我就爱看这种修罗场,摩多摩多。】

  【小熊,你赶紧放开怀夏老师吧,你再牵下去,这两个家伙非得把你撕碎了!】

  【熊崽真心实意道过两次歉了,南迦和骆矢有必要这么得理不饶人吗?够了,消停会吧!别闹得太难看了。】

  【这不是一件事好吗,自己心爱的老师都快被这头熊抢走了,是你你能忍?我说你们别太恨了,带节奏的给我滚出去,别破坏气氛!】

  【我绝对忍不了!谁亲近怀夏老师都会让我嫉妒的发疯!】

  怀夏替熊崽挡住了南迦和小狮子的视线攻击,用眼神警告两只崽暂时消停会。

  两只崽齐齐愣住,不敢相信老师会用这种目光看他们。

  老师在帮熊崽说话,老师真的不喜欢他们了吗?

  熊崽见有人帮自己撑腰,胆子大一点,又说了声对不起,再次发问: “你们可以原谅我吗?”

  南迦握紧小拳头,兔子耳朵紧紧贴合自己脸颊,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发怒,不要上去打熊崽,这样只会中了熊崽的计谋,让老师讨厌自己。

  “只要你以后不再抢我们的东西,不主动挑衅我们,我可以原谅你。”骆矢别开脑袋,不去看紧紧挨在一起的怀夏与熊崽。

  南迦同样咬牙切齿道: “我,我和骆矢一样。”

  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怀夏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还站在门边的熊丸,问: “熊崽爸爸,熊崽已经道过歉了,您也会遵守您的承诺吧?”

  熊丸不想对怀夏和熊崽食言,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承诺,一旦答应下来就会尽力去做到。

  顶着熊崽期待的目光,熊丸朝熊崽走去,每迈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直到站定在熊崽面前了,他还是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一开口声音就抖了: “宝……宝……”

  不完整的称呼,却让熊崽破涕为笑,他离开怀夏身边,小心翼翼抓住熊丸的衣摆,小声道: “爸爸。”

  熊丸从不知道,自家儿子那么好哄,只一个称呼就让他变得那么乖顺。

  习惯将喜悦藏在心底,表情出卖了他,刚才强撑出来的笑容早已没了尴尬,变作肉眼可见的喜悦。

  “诶,乖……乖宝宝。”

  熊崽倏地睁大眼睛,短暂的怔愣之后扑向了熊丸,抱着熊丸的大腿嚎啕大哭: “呜呜呜,我不是要做坏宝宝的,我,我……我很想你,可是你总是说很忙很忙……”

  他看到别班的学生闹事后请了家长,从而想到,只要惹出事情来,或许就能见到自己的爸爸。

  第一次做坏事的时候,他很害怕,担心爸爸会生气,他的担忧也真的发生了,爸爸生气了。

  爸爸来学校见他了,冲他发了一顿脾气。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见到爸爸就好。

  有了第一次,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从一开始的紧张忐忑,变得无所畏惧。

  直到被怀夏敲醒之后,他才明白,他变成了自己从前最讨厌的坏孩子。

  -

  父子俩终于彼此坦诚,互相说开心里的秘密。

  怀夏不想当电灯泡,他正想带着两只发怒的崽回去好好哄一哄,走出休息室没几步,身后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

  熊崽追了出来,喊住了他: “怀夏老师!”

  熊崽看了许多有关怀夏的直播剪辑,一看便入了迷,他从不知,在他们接受老师们的严苛教育时,南迦他们竟然受的是这种待遇。

  月亮班的老师没有怀夏老师的温柔耐心,他们不会像怀夏那样,给崽崽们做饭喂饭,给崽崽们清洗梳毛,更别提张嘴就是夸夸,一口一个“宝宝”, “崽崽”的叫。

  他看得眼睛都馋了,他也想要这样的对待,所以鼓起勇气追出来了。

  熊崽满脸期待,问道: “怀夏老师,我,我很喜欢你,我会听话的,保证不再打架惹事,这样,我可不可以转去小树班呀?”

  你能不能像对待南迦他们那样,也对我这么好呀?

  话音落下,得到的是一声暴怒的狮吼。

  温顺的小狮子一旦凶起来,比狂暴状态的南迦还要不好惹,他用着人类听不懂的兽语高声怒吼: 【滚!】

  熊崽吓得浑身颤抖,却没有听骆矢的话立马就滚,而是大胆地挤开骆矢,一头扎进了怀夏怀里,延续方才的眼泪: “怀夏老师,骆矢好凶啊!”

  骆矢气得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若不是怀夏在,他早就扑上去咬住熊崽,让他再也说不出这种话。

  熊崽这模样让他想起了西亚和白绒,他们总是对怀夏使用这招,而怀夏每次都会抱住他们,温言软语的安慰。

  就算是熊崽,老师也会这样对待他吗?

  骆矢不知道,西亚和白绒是装柔弱,熊崽是真的被他吓出了柔弱,他只是遵从本能,去向怀夏求助而已。

  “怀夏老师,我,我怕……”

  怀夏一改刚才的态度,推开了粘在自己身上的熊崽,他将暴怒的小狮子圈进自己怀里轻轻拍抚,丢给熊崽一句轻飘飘的话: “怕就去找你爸爸吧。”

  熊崽: “……”啊?

  不止是熊崽愣住,其他三只崽皆愣住了。

  怀夏笑得温和,语气却非常强硬: “熊崽,我不会再收学生了,骆矢凶你,是因为他不喜欢你靠近我,我不会做让他们不喜欢的事情,所以,你不要再靠近我了,害怕的话,就去找你的爸爸或者你的老师,他们可以安慰你。”

  熊崽: “……”

  熊崽这下是真的伤心狠了。

  怀夏老师不是最温柔的吗?

  不管南迦他们做了什么,他都可以原谅他们,从没有一句责怪,可为什么唯独对他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怀夏老师刚才还对他那么好,怎么转眼就变了呢?

  怀夏知道熊崽在想什么,他也不打哑谜,直接说明了原因: “我刚才会护着你,是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幼崽被欺负,今天不管换做是谁,我都不会坐视不理……”

  心疼熊崽被扇飞出去是真的,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想借着直播告诉一部分观众,熊丸这种教育是错误的。

  不是只有拳头才可以教育孩子,只要用一点点耐心去听孩子的声音,静下心来好好交谈,问题不是不可以解决。

  目的已经达到,熊崽也老老实实公开道歉了,也就没必要与熊崽有更深的牵扯。

  怀夏没有表面看上去的温和良善,他也有脾气。

  骆矢和南迦愿意原谅熊崽,是因为这两只崽崽本身就很善良,怀夏会为了自己的崽崽被欺负而生气,只是没有表现在明面上而已。

  熊崽是道歉了,但怀夏不会原谅熊崽曾经对南迦和骆矢做过的事情。

  这些账,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抵消的。

  他想替他的崽崽们记着这笔账,这样才能做到承诺过的“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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