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夏全然不知怀里的龙崽在想什么,剩下的路,他单臂抱着龙崽,另只手继续牵着走路不稳的南迦,爬了半个小时山,才终于到达了休息室。

  他来的正好,与刚过来的熊丸撞上了。

  兽人世界有法规,如无特殊情况,兽人们日常活动时必须保持人身。

  熊崽是班上最高的崽,才5岁就长到了一米三。

  他的身高遗传自他的老爸,熊丸净身高2米1,加上他走路时喜欢挺直腰板,抬高脑袋。看着只会更加人高马大。

  只有177的怀夏与熊丸正面撞上,瞬间便想象出一座巍峨高山挡在他的面前,阳光都被熊丸挡住,沉沉阴影将他压得近乎窒息。如果这是一头脾气暴躁的大熊,怀夏想,对方一掌就能将他扇死。

  这是怀夏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兽人的压迫感,他没有自乱阵脚,松开南迦的手,主动朝熊丸伸出手: “你好,我是小树班的班主任怀夏。”

  即使在兽人世界,兽人们的身高也不会过分夸张,他们进化成人类之后,会按照原来的身高进行大幅度缩减。超过2米的身高在兽人世界就已经属于罕见了。

  ‘2米1身高’这个烦恼缠了熊丸近22年,加上他凶悍的外形,每次出门都能吓到一群兽人们,谈生意时,朝比他地位高的大人物低头哈腰,对方都以为他要袭击。

  还是第一次有人没有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熊丸反倒开始紧张了,那个人类一看就很脆弱。

  怜爱之心悄然升起,他伸出手后又缩回手,手掌在黑色西装上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才小心翼翼捏住怀夏的手指。动作轻柔,就怕一个不慎,将怀夏的手指给捏碎了。

  “你好,老……我是熊壮壮的父亲,熊丸。”

  怀夏一时没想起来熊壮壮是谁,看到眼前笑得憨态可掬的大熊,他又迅速反应过来,熊壮壮是熊崽的大名。

  “我们进去再说吧。”莱斯站出来,领着两人进了休息室。

  怀夏心系龙崽的伤势,不急着谈正事,对熊丸抱歉一笑: “他的伤口又裂开了,熊崽爸爸,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处理好他的伤?”

  熊丸这才注意到怀夏怀里的银龙,这只小龙崽在他眼里像只小豆丁似的,气场却比2米1的他还要足,他还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用警惕的目光瞪视他。不止是龙崽,围在怀夏身边的小狮子,和长着一对兔耳朵的人类幼崽也在用不善的目光凝视他。

  熊丸一头雾水,懵懵道: “你去你去,我等一会不要紧的。”

  “谢谢。”

  如沐春风的笑,吹得熊丸轻飘飘的,全然忘记了被几个幼崽用眼神攻击的事情。

  莱斯领两人进了休息室后,就转身去隔壁房间拿医药箱了,这会将它交给怀夏后也没离开,就站在怀夏身边,看情况帮怀夏打下手。

  兰洛明显是不会给莱斯碰的,莱斯的目的也不在兰洛身上,怀夏专注于龙崽的伤,他则专注地欣赏怀夏的脸,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清他眼中的痴迷。

  【搞什么?一进直播间就看到一只丑猫在对我们怀夏老师发情,春天还没到吧,这是搞嘛!】

  【突然很好奇,老师是什么味道的?难道是猫薄荷?】

  【不,老师一定是肉骨头味的!】

  【不不不!他一定是水蜜桃味的!】

  【你们别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强加在老师身上好吗!搞清楚今天的重点!】

  【不是要谈正事吗?老师怎么又在给兰洛包扎呀,龙有那么脆弱吗?怎么天天受伤?】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只龙好像变听话了?他什么时候被老师驯服的?】

  兰洛倒下去的时候没有碰到伤口,为了让怀夏信服,他故意抠破了自己的伤口,这才让鲜血渗透了绷带。

  这点伤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在看到怀夏和莱斯手牵着手时,下意识就这样做了,事后也不觉得后悔。

  “要给你涂碘伏,会疼,忍不了就咬住我的手腕。”怀夏心疼地五官都皱在一起了,他没有说假,将左手手腕放置在兰洛嘴前,另只手拿着碘伏棉签,开始替兰洛清理伤口。

  棉签剥开鳞片,冰凉的液体沾上伤口,兰洛不似怀夏那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却在怀夏看过来前,低头,轻轻咬住了怀夏的手腕,假装很疼的样子。

  龙崽的牙齿比小狮子和狼崽还要锋利坚硬,怀夏只觉得被软乎乎的棉花糖咬住了般,一点都不疼,还有些痒。他笑出声,提醒道: “疼的话可以咬重一点,我不会疼的。”

  怎么可能不会疼,这个人类的手腕纤细得过分,轻轻一咬就能将其骨肉分离。

  熟能生巧,怀夏很快就处理好了兰洛的伤,手腕从龙崽嘴里挣脱时,只留下了一串一抹就能消的牙印。

  “好了,你在这里好好坐着。”怀夏拍拍龙崽的脑袋,说完就回到了沙发边,对等待已久的熊丸道了声歉, “让你久等了。”

  “没事没事。”熊丸摆摆手,再看怀夏时,眼里多了几分敬佩。

  谁都无法让传说中的龙俯首称臣,这个星球的皇帝就是龙族,是万人敬仰的存在。

  他跟那只龙崽打照面的时候都下意识低下了头颅,怀夏一个人类,竟然能轻轻松松制服那只龙,还敢用命令的语气对那只龙说话,那只龙还没有发火,让他乖乖坐着,真的就乖乖坐着了。

  人类,真的太厉害了!

  怀夏坐下后扫了眼右侧的摄像头,确定机器是开着的后,才开门见山道: “你想跟我谈什么?”

  怀夏来的路上就想到熊丸过来的目的,根据山羊校长和猎豹副校长的态度,怀夏认为,熊丸是来帮熊崽讨回公道的。做了充足的准备,却听熊丸说: “怀夏老师,我想把我家熊孩子转进小树班,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收他?”

  怀夏: “?”

  熊丸的话让怀夏惊讶,称呼突然从“你”改为“您”,更加让怀夏困惑: “为什么?”

  熊丸清了清嗓子,他是个大老粗,长相粗犷,声音更粗,使劲清干净嗓子,发出来的声音也浑厚无比,加上他刻意想要放柔声音,听上去还有些矫揉造作: “是这样的,老……我觉得您的教育真他……真的太棒了!”

  熊丸本想说:老子觉得你的教育真它娘的棒,老子想把自家熊娃交给你。

  自从老婆去世后,熊丸就不知道温柔是什么东西了。面对怀夏,他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就怕一个大嗓门吓到了这个柔弱的人类。

  “怀夏老师,我知道我家孩子性格顽劣,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教育,只要不将他打死,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我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怀夏和莱斯齐齐愣住,他们都以为熊丸是来讨回公道的,结果,熊丸是来将孩子托付给怀夏的。

  怀夏不明白熊丸这么做的用意,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 “熊崽带头欺负我的学生的事情还没有处理。”

  熊丸不以为意道: “就按老师您的要求来。”

  怀夏: “……”

  怀夏并没因此松口气,继续问: “西奥多校长的意思呢?”

  熊丸一来就来找怀夏了,还没跟那只老山羊打过照面,也不需要见面,他就是冲着怀夏来的。

  熊丸摆摆手: “不用管他,您想要熊崽公开道歉,他就得去道歉,做学生的,自然要听老师的话。”

  怀夏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头看似不好相处的大熊会那么好说话。

  熊崽家长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能为自家崽崽讨回公道,怀夏自然是高兴的,但——

  “熊崽爸爸,我很感谢您愿意接受我的要求,但我不能收熊崽。”

  熊丸一怔: “为什么?”

  他脑子活络,立马想到了几个原因: “是不是其他家长不同意您的要求?”

  怀夏: “不是……”

  熊丸不给怀夏解释的机会,连珠炮似的朝怀夏发动语言攻势: “您放心,我家熊崽干什么不行,当老大的本事还是有的,那几个欺负过你学生的娃娃们你不需要担心,只要我家熊崽同意公开道歉,他们也会跟着公开道歉的。”

  “是不是西奥多那只老山羊不同意您收我们的熊崽啊?”熊丸拳头紧握,直把茶几敲得砰砰响,大吼道, “老师您放心,我会想办法说服那只老山羊的,我看了您的直播,我还以为老山羊他们给您准备了多好的房子呢,那只瘸腿豹子吹得跟做出了多少功绩一样,让您住这种破房子,真是委屈了您,您放心,我回头就叫人给您建一个豪华别墅,前院和后院都铺上地暖,一年四季都通电,保证您舒舒服服的……”

  怀夏: “……”

  要不是茶几的材料坚固,早在这几下重锤下锤成了碎块。

  怀夏避开飞过来的茶叶,知道这只大熊性子急,他索性不抢着开口,等熊丸将想说的说完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他这才不紧不慢开口: “熊崽爸爸,我不收熊崽的原因很简单,我一个人带不过来那么多的学生。”

  熊丸: “这简单,可以让几个老师过来帮您一起带。”

  那就背离了初衷。

  怀夏摸了摸坐在他身侧的小狮子与南迦,慢条斯理道: “我来这所学校就是为了进小树班,教导小树班的五个学生,我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只教他们,只将精力投放在他们身上。”

  系统的任务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与这五只崽崽相熟后,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抛下这五只崽。

  尽管他很喜欢毛茸茸,但他目前的重心只能放在这五只崽身上。

  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他怎么可能去喜欢曾经伤害过他们的熊崽呢。

  这些话,怀夏没有对熊丸说,少惹一点麻烦,自己也能清净一点。既然熊丸已经同意让熊崽公开道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曾经的我对小树班不屑一顾,现在我只想痛哭呐喊: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让我的孩子去小树班!】

  【做梦都想不到,我还会有嫉妒小树班崽子们的一天!这种梦中情师,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呜呜呜怀夏老师不要卡得那么死呀,我非常听话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做你的学生!】

  【其实,怀夏老师不是不收学生,只是不收熊崽而已?我们孩子还是有机会的啦?】

  -

  学校接到熊丸要过来的通知后,就将这件事告知给了熊崽,老师破例让他下午不用来上课了。

  熊崽为能见到爸爸而高兴不已,一直等到两点钟,他才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去了休息室。

  一开门就见到许久未见的熊丸,熊崽一边喊着“爸爸”,一边朝熊丸冲过去。

  熊掌都还没挨着熊丸的手,脸颊就被熊丸呼了一巴掌。

  在熊丸面前,全校最高的熊崽也被衬托得成了一只真幼崽,熊丸正火气上头,出手毫不顾忌,一巴掌甩过去,熊崽才进来,就被甩到了门外。

  小熊脸朝地,四肢趴在地板上,被打得小脸懵逼,却不忘留下生理性的眼泪。

  活到五岁,熊崽没少受巴掌,这是第一次被打疼了,也被打懵了。

  “小熊崽子,老子辛辛苦苦赚钱,给了你那么好的物质条件,你他妈就知道给老子找事,老子花了那么多钱让你来这所学校,是让你来给我找气受的吗!”

  熊丸脾气不好,一点就炸,以往对待儿子也不会那么暴躁,这会是被怀夏拒绝后,怒急攻心才会这样。

  他头脑聪明,不然也不会白手起家有了如今的成就,怀夏未尽的意思他一想便明白,他的儿子几次三番欺负怀夏的学生,怀夏如果还要收他儿子,那就是对小树班的学生不公平了。

  熊丸越想越生气,自从看了怀夏的直播剪辑后,他就无法忘记儿子在怀夏跟前乖乖听话的样子,怀夏只用三言两语就制服住了这不听话的崽,如果在怀夏身边多待一会,他相信,他的孩子迟早有一天能改邪归正。

  可这机会都被这不争气的熊崽子给作没了,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熊丸撸起袖子,还想上去暴揍孩子,左脚刚跨出大门,后背的衣摆就被扯住了。

  怀夏一脸严肃: “熊崽爸爸,冷静下来!”

  换做是别人,熊丸早就甩开那人的手,并大骂他: “我教育我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想当我孩子的老师,就别来管我的教育。”

  熊丸本可以用这种方法让怀夏对熊崽心生怜悯,逼迫怀夏不得不接受熊崽。

  可被怀夏的眼睛注视着,熊丸怎么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刚见面时他就闻到了这个人类身上的气味,现在,这股气味愈发浓烈,特殊的香气让他有些恍惚,仿佛醉倒在了温暖的花田里。以往得需消耗不少体力才能将体内的怒火压制下去,这会,怒火莫名其妙消失了,他也冷静了下来。

  怀夏接收到了这个讯号,艰难从熊丸和门框之间挤出去,扶起了还趴在地上不敢起来的熊崽。

  熊崽在父亲面前不敢哭得太大声,身体抽搐不停,眼泪早就将他脸颊上的绒毛打湿了。

  被怀夏扶起时,看清扶他的人是谁,他没有推开怀夏,反而往怀夏怀里钻,缩进怀夏怀里后,终于敢放声大哭了。

  他看到了,这个人类抓住爸爸后,爸爸就消气了,也打消了再打他几巴掌的想法。

  现在,怀夏老师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熊崽进门的时候喊了你爸爸,你有没有认真观察过,他看你时的眼神?”

  那是孩子对父亲的依恋之情,满心欢喜地扑过来,结果得到了父亲毫不留情的巴掌。

  再皮糙肉厚的孩子都经不住这样的打。

  怀夏知道根深蒂固的思想无法改变,他也不试图用言语去强行纠正他们的思想,这个世界人口众多,他把嘴皮子磨破了,说到失声,都无法改变所有人的想法。所以,他不想多费口舌,与他们辩论究竟谁对谁错。

  “熊丸,你爱你的孩子吗?你打他的时候不会疼吗?”

  熊丸沉默,打过熊崽的右手垂在身侧,打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疼,被怀夏点出来后,迟来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还在垂死挣扎,坚持自己的观点: “那你呢?你不是为了小树班的学生们,才跟校方闹僵吗?我现在帮你教训了熊崽,你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帮熊崽说话?你这样做,不会让小树班的学生们失望吗?”

  怀夏看向熊丸身后,早在他走出来时,房间内的三只崽都坐不住要跟出来,熊丸挡在门口,他们出不去。

  熊丸问出这话时,他们正试图从缝隙中挤出来。

  熊丸的问题也得到了解答,小树班的崽崽们非但不会生气,还会替怀夏出气。

  小狮子几次找到机会能出去,都被熊丸挡了道,他气得失了冷静,开始拿小小的身体撼动这块沉重巨石。

  人身妨碍了南迦的发挥,不像兔子时那般灵活,他学着骆矢,用身体不断推搡这个大块头。

  “让,让我出去!”

  熊丸岿然不动,居高临下看着怀夏,气势十足。

  他迫切地想要在怀夏身上看到退缩,想确定自己看错了,怀夏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老师而已。

  “我不是帮熊崽说话,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陈述我看到的事实,你也不用站在我的角度,以我为借口施行你的暴力。”

  怀夏抬起头,表情淡然,声音亦是: “如果有一天,你的孩子对你的依赖与敬仰都消失后,你再也无法从他眼里看到这样的眼神,你会失落吗?你会后悔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重重敲在熊丸心上,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坚持敲得粉碎。

  熊丸第一次用认真的目光正视熊崽。

  黑色小熊缩在怀夏怀里,似有心灵感应般,在他看过来时抬起了头,目光相接,被泪水浸湿的眼睛里还有残留的依恋,小声喊道: “爸爸。”

  熊丸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卡了壳一样,说不出话。

  熊崽吸吸鼻子,抓紧了怀夏的衣袖,想要从怀夏那汲取力量与信心,鼓起勇气开口: “我,我知道错了,我回去就反省过了,怀夏老师说的对,我不该欺负南迦和骆矢,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欺负别人了,对不起。”

  他这次过来也想跟他的爸爸道歉,跟他的爸爸说:对不起,我以后都不做这样的事情了,你可以不要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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